月溶在莲台城的余晖湖中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钟离百解,按理来说一般精通医术的大夫看起来定然是会比其他人年轻的,更不用说当世神医了。可他此时却已经满头银发,虽然脸上没有一丝皱纹,但怎么看也没有半点神采奕奕,倒是像极了心力交瘁、未老先衰的模样。
钟离百解蹲在地上摆弄着几个花盆儿,拿着把小花铲左拍拍右铲铲,仿佛没有意识到慕寥和月溶的到来,聚精会神的表情分外凝重。
慕寥随手将竹伞放在水阁的长椅上,走到钟离百解身侧双腿一前一后的蹲在地上,垂首恭敬的说道
“师傅,徒儿回来了。”
钟离百解仍是专心致志的研究着手中的盆栽,那盆淡紫色的曼陀罗花苞低垂,看起来病病殃殃的,长势一点儿也不喜人。。看了许久,才反射弧极长的冷漠“嗯”了一声,算是表示他知道了。
月溶愣在原处研究了一下该如何见礼……如果说前辈站着或坐着,那自己只需要躬身便可,可蹲着的话该怎么办?研究了半晌,她也只好学慕寥的样子蹲下身垂下眼帘,恭敬的说道
“晚辈冷溶月,见过钟离前辈。”
钟离百解却对月溶的话恍若未闻,将手中的花儿放下后,自顾自的起身抚掉身上无意中沾上的花叶,踱步到阁边凭栏远眺,然后又抬头单手支在半阖着眼上看了看天上的日头,未束的银丝似雪般随着微风轻轻飘起又落下,负手临水的姿容一派出尘恬淡。
徒留月溶尴尬的蹲在那儿不知所措,若是就此站起来有些不合理法,可要让她还是这么一直蹲下去,她还真怕这老人家直接一甩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话怎么说的了,天才都是寂寞的……他现在可能已经寂寞到,眼睛耳朵里容不下别人了。
慕寥起身后见月溶仍旧是面带苦恼纠结的神情维持着下蹲的姿势,一时起了玩儿心想看看她究竟能蹲到什么时候,怎料她居然真的死心眼儿到一整个钟头都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他看着随风如同植物一样不断摇曳的月溶,垂眸叹了口气道
“快点儿起来吧,你要想让师傅注意到你,除非你真能蹲成一棵可以靠土、水、阳光存活的花。”
月溶苦笑着抬起头,见用了半天的劲儿刚能勉强的举起一只胳膊,只得凉凉的叹了口气道
“你扶我一扶,一个姿势维持久了,浑身早都麻了。”
慕寥俯身将她从地上搀起来,扶着她到围栏旁边的长椅上坐着缓一缓,怎料她屁股刚碰到椅子上,钟离百解竟忽然像有所感应一样又看向她,片刻又将目光转回到慕寥身上,眼神从冰冷无神变成欣慰,就连嘴边都带了极淡的笑意。
“呦,你小子可以啊,一晚上夜不归宿就带了个姑娘回来。”
月溶心中一惊,木讷的抬头与慕寥对视了一眼,然后只能硬着头皮嘴硬道
“钟离前辈,您这话怎么说的,晚辈虽是个文弱书生,但可的的确确是个男子。”
一句话中似是夹杂着无尽的羞愧和愤慨,听的月溶都要在心里大大的为自己鼓掌了。
怎料钟离百解听闻此言后竟像听了天大的笑话一样,大笑了几声后却没有继续拆穿她,只是缓步向她走来,边走边说道
“哈哈,男子好男子好……徒儿啊,你这把姑娘带回家来,可是要为师帮你过过目啊?”
月溶叹息着抚了抚额,只觉得自己被他气的有些胸闷气短……之前一直不知道是什么造就了钟离惹的自说自话,现在看到钟离百解,她想她大概是深刻的了解了什么叫做血缘,什么叫做遗传。
慕寥无奈的叹了口气,苦笑着低头对她说道
“别介意,我师父上了年纪,难免有些糊涂。”
钟离百解今年不过四十出头,所以他这糊涂和“上了年纪”明显没什么关系,可既然慕寥这么说了,月溶也就只好这么听了。
“没关系,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钟离百解走到月溶身前与她对面而坐,眯着眼睛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道
“姑娘,从你这面相上来看,你必定是出身高贵,却自幼寡父母情缘,我可有说错?”
月溶惊愕的张了张嘴,没法承认,否认又太唯心,只好不咸不淡的说道
“这……”
钟离百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唇畔带着半真半假的笑意,眉目间的神采顾盼流光,无比认真的表情和刚才张狂大笑时模样判若两人。
“情路坎坷,命犯桃花,这桃花弄不好就会变成劫啊,所以老夫劝你还是尽早嫁人不要在外抛头露面的好。”
语罢,连忙抬手抓住慕寥,拍着他的手背语重心长的说道
“徒儿啊,你双亲均不在身边,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这亲事为师来做主也是合情理的。这样吧,既然你将人都带回来了,待为师稍后去挑个良辰吉日,你二人还是尽早拜堂的好,免得夜长梦多。”
慕寥耐着性子面无表情的连连点头,只有那不断抽动的嘴角显示着他内心正翻滚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钟离百解十分满意的笑着点了点头,起身一边拉着慕寥的手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赞叹道
“这姑娘命格大贵,桃花劫过了即可母仪天下,就算这辈子不遇桃花劫也可兴夫旺子,你小子眼光不错,可真是捡了个好宝贝啊!”
月溶想,钟离百解说的桃花劫,定然指的就是炎羲了。虽然已经知道了他实在是个天大的麻烦,日后自然是躲的越远越好,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万事无绝对,还是做好两手准备的好。
见钟离百解负着手准备离开,她连忙挣扎着从椅子上起身,可身子的麻劲儿还没过,踉跄了好几下才在慕寥的搀扶中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月溶弯下腰肃穆的对钟离百解鞠了一躬,然后无比庄重的问道
“还望前辈赐教,若是过不了桃花劫,又当如何?”
钟离百解侧眸淡眼看着她,轻笑了一声,话语中似乎带着一语成谶的禅意。
“此劫极为凶险,是应是避原本全看姑娘你自己的意思。不过现在观你眉宇间略带春意,想是已春心萌动,这劫不是已经应了也应该离你不远了。能不能过的去,只能看你的心性了,若过了则福寿连绵母仪天下,若不过便只能就此香消玉殒魂飞九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