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月溶来的及惊讶,她余光就看见慕寥蹙着眉略带深思的看着她,唯恐他生疑,月溶只好急切的继续说道
“前辈,你说的准不准呐?你再好好看看,晚辈可真是个男的啊!”
钟离百解果真依她所言,转过头更为仔细的观察起她来,月溶知道他多半是看出自己是女儿身了,躲不过去只好将头一扬,大有视死如归的架势。
其实知道了也没什么,倒是省的她日后还要费心和慕寥解释了……这若是以后能解释明白还好,可万一慕寥已经习惯了她男装的打扮,观念一时转变不过来,导致在未来的时光里真的把她当男人看,那就更糟糕了。
钟离百解没有和她在性别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只是摇头笑道
“你若是男的,那当真是奇闻,只怕这天下哪一国必然要出个男皇后了。”
说完,似是无限感慨的将目光擦着月溶的脸颊投向远方,眼中一片烟波浩渺,水光岚岚。
“想我少年学习玄学之时挨不住家中父亲唠叨,不务正业的跟他学了几年医术,不成想后来竟真要靠这祖传的本事聊以赚钱,真是世事无常啊世事无常,当真羞煞老夫也。”
话至此处,竟直接掩面而去,仓皇间踢翻了刚才那株活力不足的醉心花,徒留下一个凄凄楚楚的落寞背影和一些花盆和残土。
慕寥目送着钟离百解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后转过身认真的看着月溶道
“师母五年前去世之后,家师一夜之间乌发彻底成雪,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刚才多有冒犯之处,还望你不要见怪。”
五年前,钟离百解得罪了北国战王苏湛,一家人以毒害皇室的罪名锒铛入狱。
对于那件事,月溶也是略有耳闻的,听说当时死的是个没落的皇族后裔,早先就得了痨病咳血不止,钟离百解与之有一面之缘,好心开了个药方与之调养,结果没过三日这倒霉孩子就咽气儿了,就此可算是被一直盯着他的苏湛抓住了把柄。
可这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因为即便是没看过药方不懂得医术的寻常百姓,都晓得这实在是个没什么技术性可言的栽赃陷害……那人分明是骑马的时候从飞驰的马上掉下来,摔断了脖子硬生生的把自己给杵死的!
况且那马摔的也蹊跷,谁不知道北国乃是四国中最骁勇善战的彪悍民族,就连孩子都会骑马射箭,一个大人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摔死了?
或许是苍天开眼,使得钟离家命不该绝于此,就在即将被处以极刑之时,恰逢北国黄帝突然大病,宫中御医均是束手无策……这世间自然是不会有人的性命尊贵过黄帝,于是为了给皇上治病,皇太后特地下了懿旨赦免钟离百解一家。
虽然在治愈了北皇恶疾之后,钟离百解即可离开了北苍国,可随后就有江湖传言说她爱妻亡故,他自此再也不会帮人问诊看病了……想来,他妻子之死应该和这件事有很大的联系。
身为医圣,却救不了自己所爱之人,故而抑郁成疾,倒也不足为奇。
月溶摇了摇头,低头垂眸轻叹道
“世间多少痴情苦,徒留生死作相思……许多有情人阴阳相隔之前总希望对方能好好活下去,只是这活下去尚可勉强做到,好好的却是万万强求不来的。”
慕寥错眼看向水阁外,一双眸子映着湖心红莲,似有红色游丝浅随流光暗换,眼中隐约的含着笑意。
“你不是说你没怎么喜欢过谁,怎的会了解的这么清楚?”
月溶歪了歪头,嘴边忽而绽出一个明艳的笑容,将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看书里看过,也听说书先生说过,故而有感而发产生联想。”
慕寥低头想了想,复而蹙眉不解道
“我也看过许多人的过往,为什么我联想不出来?”
月溶负手走到水阁边重新坐下,侧倚着栏杆将头枕在胳膊上,没有丝毫犹豫的浅笑道
“那是因为你没有想象力,这从你讲故事感情那么匮乏就不难看的出来。”
夕光回照,残阳如血,不知不觉已进黄昏,随慕寥走出回廊后,月溶回头淡眼看着这一方余晖湖……晚风微凉,湖中似有血光烧了起来,顺着阁柱将这水阁每一寸都舔了个遍,与半天红光交相辉映的水阁中朦胧间仿佛女子一身红衣似焰,发如泼墨,待到细眼去看的时候却发现只不过是幻觉罢了。
月溶问慕寥为什么要带她来慕府,慕寥面无表情的说他并没有让她来,是她自己跟来的,气的月溶一翻白眼儿作势要走,他却又三步并作两步的快速走到宅门前将大门落了闩,然后倚在门上操着手对月溶说这主要是防止她在钟离惹离开的日子莫名失踪,万一她走了的话,钟离惹回来定然是会向他讨人的。
而他,最不擅长的就是找人了。
第二日晨光微曦,月溶在小鸟欢快的啾鸣声中醒来,她推开窗户,还未等细看这夏日晨景,就被一只扑扑楞楞飞进来的鸽子撞在了脑袋上。拿起鸽子,发现脚上绑着的信筒竟然是空的,她只是叹了口气,习以为常的将鸽子重新放了出去,羽毛雪色的金丝白鸽显然不明白她为什么没有向往常一样喂它些谷粒,但也只是咕咕的小声唠叨了几声后便重新飞上青天。
这金丝白鸽只不过是个引路的,月洛向来不用它给月溶带信儿……果不其然,这鸽子飞走没有个把个时辰,一只乌漆墨黑、嘎嘎直叫的黑色飞禽就一头撞上了轩窗,然后直直的掉在窗台上,硬挺挺的好像死透了一样。
对于这只又老又黑的“乌鸦”,月溶简直是再熟悉不过了,她叹了一口气,单手遮着眼以示目不忍视,另一只手则划拉着把它拨弄进屋。
“其实不用每次都这么有礼貌的,人来敲门,你来敲窗啊。”
见“乌鸦”躺在她的掌心下继续挺尸装死,月溶顺手拿起桌子上一个花瓶儿在手里掂量了掂量,作势要砸下去。“乌鸦”嘎的一声扑棱起来,栽栽楞楞的蹦跶着飞了几下,张口嚷嚷道
“死丫头死丫头!”
是的,它会说话,因为这是一只张的十分像乌鸦的八哥,尽管它已经不年轻了,脾气倒还是一无既往的差劲。
这八哥是月溶和月洛一起养大的,只会重复她俩说的话,并且也只会对她俩说话。
“八月十五,扶云城,碧波亭。”
八哥转述完月洛的话之后其实就该返程了,但它显然没有白鸽的自觉性,见月溶没拿东西喂它,干脆收了爪子趴在桌子上“死丫头死丫头”的叫个不停,气的月溶揪着它的嘴将它推出了窗外。
顺手关上窗子之后,无视八哥仍旧不甘示弱的叫嚷声,她闭上眼苦笑了一下,淡淡的自言自语道
“才刚和你重逢,就又要分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