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溶素来很少做梦,可自从与慕寥重逢之后,大概是因为太害怕再次失去,所以每每做梦,梦中的场景大抵都停留在和他分别的时刻,不能后退,也不愿前进。
然而这一晚,她做了一个本不该属于她的梦,那是一段属于别人的过去……这段往事发生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儿,又是为何能够看的到。
天上星月无光,梦中唯一的光源是荒山中的一堆篝火,一男一女席地分坐在火堆两侧,细细看去,那男子竟是温玙,只不过彼时,他还是言笑晏晏的眉眼风流,确实如传闻所言,一派皇室王侯的轻挑模样。
“姑娘,这荒郊野岭中只有你我二人,你这表情实在是太过有损情趣,不如你笑一个……”
与之对坐的女子,无疑就是慕寥的师妹,温玙话还未说完,她的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抬了起来,而手中分明执着一柄森冷的刀,在篝火下闪现着半点儿也算不上温暖的火光。
那刀刃贴在温玙脖子的动脉上,他每每呼气,咽喉处的皮肤就会接触到刀刃,似乎只要执刀的人想,那把横在他颈间的刀刃不消一瞬便会沿着他的动脉一划而下,连带着他的脖子一起齐齐割断。
“我可以救你,自然也就可以杀了你。”
她的声音,是月溶从未听到过的淡漠……
月溶发现自己此刻好像只是一缕残魂,可以随意的飘荡,自然也可以肆意的打量二人的表情。
温玙似是满不在乎的挑了挑眉梢,很是识趣的闭上了嘴,伸出食指轻轻的抵在刀刃上想将其从颈间推开,可对面知道的人却怎么也不肯将刀收回来。
刀刃划破手指,血一滴滴的落进正在燃烧的火堆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最终,还是执刀的人软了下来……可她显然没有料到温玙竟会伸手一把握住了刀身,生生止住了她不算慢的收刀动作。
越是想挣脱,温玙偏偏越是握的愈发的紧。
微微抬眸与温玙对视,宛若一潭无波的幽水映入如血残阳,偏凉的语调清清脆脆的响起。
“你是在等着我服软。”
声音在此处了断,她偏着头目光炯炯的细细思量着什么,然后继续说道
“那么,就如你所愿好了。”
那握着刀柄的手始终不曾颤抖过,连松开的时候都异常干脆,好像根本意识不到将兵器送到别人手中是件多么危险的事情……然而月溶猜想,她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只不过是根本就不在乎罢了。
“其实在这几天里,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你当时为什么要救我。”
温玙就那样握着刀刃,将刀放到自己的身畔,眼睛依旧盯着她,对于手上的伤并不理会,对于不断滴血的手也只是随手甩了甩。
“救便是救了,哪儿来的什么为什么,不过你若是觉得我是多余救你,那你大可以回身从这山上跳下去,以青云峰的高度摔下去的话,十成十会粉身碎骨。”
青云峰,月溶自然是知道它是在北苍国的,如果她看到的这些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的话,那么这才应当是温玙和慕寥师妹最开始的相识。
“我看见你在山岩上对我放了一箭,原以为你是为了杀我而来,却不想你竟然会救我。”
“你想的倒是复杂,我那一箭不过是射偏了罢了。”
说完,她起身绕过篝火,走到对面俯身使起地上的刀收回到鞘中。
“我要走了,你自己注意,不要被搜山的人逮了去。”
温玙见她要离开,忙从地上起身拉住了她的胳膊。
“男女授受不亲,你拉我胳膊做什么。”
泉水滴石般的清淡语气,虽是问句,话语中却无一丝疑问,也没有立即甩开温玙的手。
“这些日子以来,在下尚且还不知道姑娘的名字,若是肯告之,在下即可便放手。”
“萍水相逢,再会无期,你还问我名字做什么……难不成你是见我救了你,便要以身相许不成?”
温玙听闻此言,着实吃了一惊,但到底是风流成性带给了他良好的心理承受能力,所以那些震惊基本上都是在眼神中翻腾而过,然后渐渐恢复成略带笑意的平静。
“你若是不娶我,又何必问我叫什么。”
她将温玙抓住自己的那只手从胳膊上移开,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温玙顺从的放开了她,却又在松手的一瞬间如水蛇般缠上了她的另一只胳膊。
“我说或了,你若不娶我便没有必要知道我的名字,若是再与我纠缠,我就直接把你从这峰上丢下去。”
温玙俯下头,笑着将唇凑到她耳边,轻声反问道
“你又不是我,又怎知我不会娶你呢?”
他的声音此时是异常的魅惑人心,然而却也只不过是从侧面反衬出对方的木然冷漠罢了。
“这不是再自然不过的了么,最起码我还从未见谁连对方名字都尚且不知道,就会想着娶人家的。”
“你告诉我,我便知道了。”
“刚才我还略有怀疑,不过现在应该可以确定了……你估计是脑子烧坏了,过几****带你下山寻个郎中替你看看吧。”
“我是见过你的,在祭祀龙脉那日,当时你一身红衣,手握弓箭,站在凤家家主身边,我知道你是凤家的女儿,可却从不知道你的名字。”
月溶还来不及去试想温玙真正初见慕寥师妹时的场景,就被这女子下一步的动作惊住了……只见她用那只能动的手提起刀柄,毫无预兆的砸在了男子胸前。
两个人本就是靠的极近,温玙又是缠着她的胳膊,所以想要躲开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所以只得硬挨了这一下。
他胸前离心脉极近的地方应该本就是有伤,伤口并未完全痊愈,又挨了这不轻不重的一下子,伤口顿时重新裂开……鲜红的血从雪白的衣襟处透出,起初如寒梅初绽,落红点点,到后来竟大片蔓延开来,浸透了整片前襟。
“你是料定我知晓你的身份,不敢把你怎样对么?可是你别忘了,这可是北国的青云峰,从你南国国都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要足足一个月的时间,所以即便我杀了你,也不会有人知道的,又或者知道,但那又怎么样,那个时候你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温玙不知道是视死如归,还是有恃无恐,表情总归是淡然的无波无澜。
“就算是要杀我,你也应当让我死个明白,最起码,让我知道救我的人是谁……杀我的人又是谁。”
触目惊心的红映进眼睛,她一边勾起唇角一边回答道
“卿。”
一个“卿”字,若指击长剑般凌冽清脆。
“凤卿?”
温玙的脸因失血而一寸寸的苍白下去,眼睛却弯成弦月,里面透着丝丝得意。
她抬眸徐徐望进他的眼底,脸上绽出的笑意宛若业火中开出大片的红莲,耀眼夺目,语气却仍是清清凉凉坚决确定。
“凤卿。”
梦至此处,骤然停止,似是被骤然割开的一匹锦缎,断的异常干脆,而在这断裂开的千丝万缕中又漾出丝丝浅涟,眼前再度清晰,场景再次凝像时,夜空中高悬着一轮圆月,边缘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