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生日快乐
(Part-Two·Happy-Birthday)
第八次十字军南下后第六年。
莫名奇妙的,早上就到了。
奥古斯都今日难得睡了一个懒觉,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目光扫到日历上,奥古斯都愣了愣,扭过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轻声说道:
“十六岁生日快乐,塞拉。”
塞拉是奥古斯都曾经的名字,奥古斯都是他的姓,但没有几个人知道奥古斯都的真名,包括奥古斯都的监护人,他的义父,远在圣地的俾斯麦·奥古斯都阁下,他赐予了塞拉奥古斯都这个荣耀的姓氏,但却没有赐予塞拉一个荣耀的名字。
或者说,知道奥古斯都真名的人,多半已经死了。
今天是奥古斯都十六岁生日,十六岁之后就已经算是成年人了,如果现在奥古斯都还是圣地的那个小小贵族的话,那么早在几天前他的父亲就应该广发请帖,把认识的不认识的社会名流通通请来,裙摆飞舞,酒杯交错,而他只需要穿着一身正装,站在价值不菲的楼梯的最高层,做出一副惊喜的样子敞开双臂,和那些本来就不怎么熟悉的富家子弟们亲昵的拥抱,大家吃吃笑笑,然后就去教堂,主教仰着苍老的面容对你微笑,耳边修女圣歌缭绕,然后某人拿出手术刀“咔嚓”一声把你下面剪了,不对,是把下面附带的某物剪了。
旧教徒管这个叫割礼。
奥古斯都在六年前成为俾斯麦的义子,同时也在六年前入了旧教的教籍,而他最不能理解的事情就是所谓的“割礼”,想想就觉得凉飕飕的。
或许就是因为讨厌这个,奥古斯都才不远万里跑到索连特吧。
索连特是新旧两教势力的边界,年年战火不断,四年来热衷于建功立业或者被教皇许诺胜利就可以上天堂的骑士们背上十字架,将脚边的马刺擦得铮亮,一群群地开往索连特,又一群群地沉默死去。
但奥古斯都依旧活着,甚至三年前奥古斯都刚刚来到索连特时见过的猎魔人基本都已经死去了,奥古斯都依旧活着,脸上连道刀疤都没有,金发黑瞳澄澈依旧,甚至还有时间过生日,还有时间在酒馆听听吟游诗人弹弹竖琴,四年来酒馆的老板娘甚至酒客甚至吟游诗人都认识了这个俊俏年轻的猎魔人,每逢任务归来,玩笑似地问道:
“奥古斯都,还没死呢?”
“还早着,死不了。”
于是许久之后,老板娘死了,诗人死了,甚至酒客中的熟悉面孔也都不见了,但奥古斯都还是活了下来,向新的老板娘要了一杯葡萄汁,坐在阳光照不到的,和他一样的,属于过去的角落,静静地听着新的吟游诗人弹着新的曲子,话语轻佻的新酒客又一次问道:“奥古斯都,还没死呢?”
“还早着,死不了。”奥古斯都望着镜子,轻声说道,湿漉漉的毛巾凉得直让人打哆嗦,他用寒冷结束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真是安静啊……)片刻后,奥古斯都换上了衣服,四周寂寥无声,奥古斯都住的房子是猎魔人第一小队的宿舍,但是猎魔人第一小队从很早以前就只剩下了奥古斯都一个人,所以整整有十二个别间的宿舍就被奥古斯都一个人霸占了,别看一个人霸占十二间屋子听起来很气派,但是这也意味着奥古斯都每次需要大扫除的时候都得把十二间屋子通通打扫一遍,更让人头疼的是,奥古斯都绝对不能请人来打扫,除非他想让人发现自己背地里学习黑魔术和炼金术,这可是要上火刑架的。
索连特就是这样,晨光再如何熹微也洗不掉这里只属于边疆的血腥气,所有人都那么安静,懒得多说一句话,只是专心,或是冷漠地做着自己的事,偶尔也会有几个满是干劲的年轻声音,但数月之后又会恢复这安静,死去了一般的安静。
再次将金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奥古斯都望着镜中的自己,直到脸上再也没有昨日化妆的痕迹,声音也从利用药物达成的中年人声音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奥古斯都一边束着腰带一边打开了门。
突然,奥古斯都浑身的寒毛炸了起来,他清晰的看到自己的面前有人,虽然此时由于在系腰带的缘故看不见面孔,但也不打个招呼就闯进家里的,有善意吗?
奥古斯都不相信。
战斗的本能支配了身体,奥古斯都立即弯腰膝撞,原本别到一半的腰带瞬间被解开,奥古斯都侧身滑过那人的身躯,腰带一舞勒在了来人的脖颈上,穿着拖鞋的脚铡刀般抬起,正欲劈在已经倒地的来人的脸上——
突然,奥古斯都停住了,很没有风度的蹲了下来,用食指戳了戳那人的脸,说道:“杜兰汉,你来这里干嘛。”
“唔……奥古斯都?”杜兰汉在痛楚中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扑克脸:“你来这里干嘛?”
奥古斯都站了起来,顺手抽出自己的腰带,他感觉其中一定有误会。
(但愿他们没有看到我的试验室。)奥古斯都默默想到,眼角划过一丝狠戾,扭头看向杜兰汉:“我在这里住了三年了。”
“真的?”杜兰汉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我和岚诗昨晚都没有看见你。”
(我不也没看见你们)奥古斯都此时有点后悔自己当初为了省钱只在自己卧室里布上了炼金机关,口中却说道。:“那我昨天可能是太晚回来了。”
杜兰汉仔细想了一想,对奥古斯都说道:“奥古斯都,按你这么说,回来太晚的应该是我和岚诗。”
“你们去玩什么了?”奥古斯都燃起了八卦的火焰,两人就在房门前聊了起来。
“才认识一天能玩什么。”杜兰汉用委屈的眼光望着奥古斯都:“老大你昨天要我们截杀巫师,也没告诉我们巫师在哪,结果迷路了,绕了大半圈才找到索连特,回来就被主教一顿痛骂,然后叫我们把教廷第一季度的纳税单验一遍,可弄死我了,还好有岚诗帮忙,不然拖到明年都做不完。”
“你们一晚上就验完了纳税单?”奥古斯都也有些惊奇,索连特可是个大行省,要验完纳税单可要花不少的劲。
“没有,今天原本说放假,但恐怕得冲掉了。”杜兰汉双眼下挂着眼袋:“估计直到干满一年,以后都要转到赎罪部去了。”
赎罪部是针对异族的圣地特别部门,在圣地尚未掌控大陆大部分地区时,赎罪部的猎魔人负责保护皈依的异族信徒以及猎杀不肯皈依的异族,而在旧教神庭圣地掌握了世界大部分国家后,赎罪部的猎魔人就仅仅只是负责向异族征收赎罪券罢了。
一阵对话过后,奥古斯都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昨天直到自己睡着了之后,累得和狗一样的两个新人才回到宿舍,所以自己没有发觉,而人生地不熟的杜兰汉早上起来找厕所,迷迷糊糊地就找到了奥古斯都的房间,被奥古斯都抽了一顿,也只能怪杜兰汉没有常识。
(还好他们没有看见什么不该看到的……)奥古斯都听完,不着痕迹地抹了一把汗。
奥古斯都之所以选择杜兰汉和岚诗作为自己的同伴,不仅仅只是因为两人天赋和实力均是上上之选,还有一些隐秘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如果杜兰汉和岚诗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那么很抱歉,奥古斯都会毫不犹豫地举起屠刀,因为他从不信任任何人能够毫无破绽地守住秘密,更何况实际上他们之间只认识了不到一天。
“呀!”奥古斯都的心还没来得及落下,就听见楼下传来一声惊呼,是岚诗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
奥古斯都的眼神猛然锐利了起来,浑身肌肉的线条猛地游动了起来,他走得看似缓慢实则却像一只猎豹,虽然只穿着袜子,但踏在地板上的声音依旧十分清晰。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当它们有被发现的可能时,你就会变得特别敏感多疑。
因为你,恐惧。
无论是为何而恐惧。
“要这么急吗?”杜兰汉不解地看着奥古斯都的身影,回头看向奥古斯都的房间:“连门都不锁……”突然,杜兰汉的声音停下了,在他的目光尽头是奥古斯都的卧室,卧室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有些年份的油画。
画上画着三个年轻锐气的青年,背景是高大的修道院(也就是神学院),左边的青年身材娇小面容清秀,可能在画师为三人绘画的时候还会有点不好意思;右边的青年身材高大面容冷酷,却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骄傲和干劲;而中间的青年有一双夜幕一样的黑瞳,身穿教袍,嘴角带着热血活泼的弧度,三人都用双手拄着长剑,背后是狂舞的枫叶与枫叶中高耸的尖顶教堂,而在画的边缘,写着一行花体字:
我们会成为永不背弃彼此的同伴,直至光芒遍地,你我成为传奇。——俾斯麦·奥古斯都、安·米迦勒、亚伯拉罕·征天,毕业于圣约瑟学院,八五年七月。
杜兰汉愣住了,情不自禁地走向房间深处,轻轻抚摸着油画上斑驳的纹路,轻声说道:“教父,原来你年轻的时候真的这么好看。”
突然杜兰汉感觉下身一阵古怪的感觉涌起,脸色一僵,痛骂到:“谁告诉我厕所在哪里?”说罢就急匆匆地冲出了奥古斯都的房间,消失在走廊上。
其实这幅油画一共有三份,原本分别在画上的三个人手里,但如今有一份由奥古斯都的义父俾斯麦送给了奥古斯都,另一份被藏在圣地某人的房间里,被厚厚的牛皮纸包裹。因为它的主人,真主在人间的代言人,伟大的教皇米迦勒六世不想看见它。
还有一份,已经在六年前的一场劫火中化为灰烬。
或许宿命弄人,杜兰汉今天看到的,奥古斯都永远不会知道,至于这幅画重不重要……
谁知道呢?
奥古斯都翻身跃下楼梯,一转身,看见岚诗蹲在地上,地上是一地的瓷器碎片,一旁还有一堆黑黝黝的长方体,冒着热气,空气里也有一股焦味。
他瞬间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岚诗抬起头,看见了一脸无奈的奥古斯都,吓了一跳,眼睛转了转,顿时明白这间宿舍里为什么会有面包了。
“队长。”岚诗看到奥古斯都来了,可怜巴巴地说道:“带我们出去吃饭吧!”
“奥古斯都弯下腰,捡起那块黑黝黝的长方体,端详了片刻,慢悠悠的说道:“你连烤面包都不会?”
“恩恩。”
奥古斯都还想说什么,结果手指稍稍一用力,那块“烤面包”就化成了一大团灰烬似的东西,奥古斯都叹了口气,说道:“算了。”
“队长万岁!”
“……我亲自给你们下厨。”
“……不用麻烦队长了。”
“比起麻烦,我更希望省钱。”奥古斯都从一旁拿起扫帚和畚斗,将瓷碗的碎片扫去,一边开口说道:“而且你打算穿成这样上街?”
“怎么了?”岚诗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衣服,“呀”的一声跳了起来,原来岚诗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连衣睡裙,而且一根衣带已经落了下来。
奥古斯都识趣地扭过头,身后岚诗满脸通红地跑回卧室。
“怎么了?”杜兰汉刚刚上完厕所,从楼上下来时疑惑的偏过头看向奥古斯都。
“没什么。”奥古斯都摆了摆手,提起厨房里的菜篮,不懂声色地将屋内用来保密的炼金机关开了起来,走到玄关处,扭头说道:“其实还挺可爱的,可惜你没看到。”说罢转身出了门,只留下一脸迷糊的杜兰汉苦思冥想奥古斯都讲的可爱是指什么。
走在街上,奥古斯都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奥古斯都可是一个单身十六年、独居足有四年的男性,你能指望这样一个人在兜里永远有钱的情况下给自己做饭?奥古斯都说要做饭只是因为他在厨房了放了一块用来做切片研究的生牛肉,为了避免他们起疑罢了。
光从观察力这点来看,奥古斯都似乎高估了他的两个队员。
(没事……做饭就做饭吧,只要没有添加什么化学物质,应该不会吃出人命吧,再说做饭会比剑术还难学吗?)奥古斯都默默想着,踢开脚下的一块碎石,前方闹市声音嘈杂。
还是和从前一样啊,边疆行省索连特,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小小猎魔人今天在过生日。也没有人会给这个小小的猎魔人送上一句生日快乐。
其实奥古斯都知道有人一定会,例如索连特的主教波波尔·卡夫,但奥古斯都不想听见。
原因有很多。
比如说他更想有人对他说——
塞拉,生日快乐,
而不是奥古斯都,生日快乐。
<a href=http://www.*****.co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