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之后，殷黎霆就没有再跟她联系，连一条短信也没有。
郦冒勋从浣月回来之后就准备入院做手术，楚亦暄也按照他事先的安排，办理好了所有的手续，正式出任郦商新成立的企宣部的总部长。至于股份转让的事，他没有主动提起，楚亦暄当然也没有问。
在郦冒勋住院的前一天晚上，他在书房练字，郦清清敲门进去。
好像还是殷黎霆上门提亲的那天，父女俩之间有过一番恳谈，这段时间他们都没有机会坐在一起聊过天。
她走过去把水果盘放在茶几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沙发上坐下来，一边佯装津津有味地吃着冬枣，一边琢磨着怎么开口。
“爸，您下次什么时候再去浣月？”
郦冒勋正在收笔，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你想问什么？”
于是她索性问：“爸，您和颜雪为什么一定要分手？”
郦冒勋把笔尖搁进那只簇花青玉笔洗里头，手上来回摆动，隔了一会儿，到底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说了一句：“凡事都要有个度！”
她干脆又说：“您就是瞎担心，还不厚道！”
郦冒勋扬眉一笑：“呦，你倒说说，爸爸怎么不厚道了？”
“您当然不厚道了！人家总部的调令一下来，您不仅半句挽留的话没说，还着急忙慌地张罗着给人家在维港附近买房子，好像巴不得快点把人家送走似的！您也不想想，您马上就要动手术了，这个时候让人家心有挂碍走得不安心也就罢了，还无端端地把人家陷到这种无情无义的罪名里去。”
末了，她不忘拿腔拿调地补上一句：“您何止不厚道，简直是天大的不厚道！我都替颜雪叫屈！”
郦冒勋面上笑意不减，神情也似不以为意：“她比你可精明着，什么时候也轮不到你替她叫屈！”
郦清清不置可否：“爸，您放着这么精明大气的姑娘不赶紧娶回家，不觉得亏吗？”
郦冒勋越发笑开了：“有你这么急着给自己找后妈的吗？”
她只把一张脸笑成一朵太阳花：“可不是吗？我这缺少母爱的关怀也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的了！”
这阵子事多，郦冒勋又整日忙得不见人影，父女俩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这样口没遮拦地开玩笑了。
郦冒勋顺手拿纸蘸干了笔尖，把毛笔搁好，又低头浏览了一遍刚刚书写完成的几个大字，然后从书桌旁边绕过来，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清清，你最近跟亦暄相处得怎么样？”
郦清清就知道他一定会问这个：“很好啊，您不是都看到了，他生怕我嫁给他以后吃不饱饭，这不都跟着梅姨去了两次菜市场，现场观摩过两次梅姨做饭了吗！”
“我们挺好的！”
郦冒勋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家里房子这么大，只要你们不搬出去住，哪里用得着你们考虑吃饭的问题。等他真的接了爸爸的班，你再看他有没有时间给你买菜做饭。”
于是她顺嘴问：“爸，您看您又不厚道了吧！照这么说，您到底是给我找结婚对象，还是给您自己找接班人？”
郦冒勋端起茶几上的茶杯：“两全其美！”
“是您想得美！”
她问：“爸，您怎么突然又决定在七医院做手术了？”
郦冒勋连喝了两口茶，迎面看她：“郝主任给爸爸做这台手术也绰绰有余！”
“有余是有余，但您这不是让亦暄哥哥尴尬吗？还有，您一边催着他辞职，一边为什么又不同意他去济和医院做名誉教授，如果他去了，不是一样可以给您做手术吗？”
大约是她故意摆出一副为楚亦暄鸣不平的口气逗乐了郦冒勋，他顿时叹一声：“老话说得好，女大不中留，可是半点都没说错！”
她索性装得更像：“您也真的是，人家可是一个拿手术刀的神级脑外科专家，教授级的稀缺资源，听说这几年，您每年都拿一套最新的MBA试题专门跑到华盛顿去让人家做？爸，您这根本就是暴殄天物，您知道吗？国家多少年才能培养出一个像他这样的脑外科圣手，您倒好，不声不响地就把人给骗了回来，还骗得这么彻底！好歹您也该同意他去济和医院挂个职，万一他哪天手痒痒了，还能找个机会给人开开脑子，取取瘤子玩儿！”
“亦暄哥哥可跟我说过，他们脑外科医生对于每一颗由自己亲手取出来的瘤子的衷爱程度，可绝不亚于我们女生看中一个包，一件漂亮的裙子。他这可是一入郦商深似海，从此瘤子……只能靠回忆了。”
郦冒勋放下茶杯，气定神闲地向后一靠，双手平摊左右，指尖轻轻敲击着沙发绒面：“国家多少年才能培养出一个像他这样的脑外科圣手，他也一直呆在美利坚没呆在国内，医学无国界，想为人类医学进步做贡献，也不是只有拿手术刀这一条路，这一点他比你想得明白，你反倒还替国家叫上屈了！”
隔了一会儿，他口气忽然郑重起来：“清清，有件事，爸爸想问问你的意思。”
郦清清一怔，只管问：“您还能有什么事要问我的？”
郦冒勋不轻不重地看了她一眼，显然将有一番铺垫：“你姐姐走了以后，爸爸就只有你了。郦商固然很重要，但是对爸爸来说，最重要的还是你能够幸福快乐。爸爸之所以想让你嫁给亦暄，除了看中亦暄的心性，觉得他适合你，的确还想要两全其美。清清，你今天老老实实地跟爸爸说一句，你是真心想要嫁给亦暄吗？还是为了逃避什么人？”
尽管脑子里晃荡了一下，但她并不闪躲父亲的目光，正想开口，却听见郦冒勋又说：“殷黎霆最近把陆风集团逼得节节败退，跟你有关系吧？”
“那小子倒是有魄力，短短一个月，称得上是雷霆之势！”
郦清清没想到郦冒勋会提起殷黎霆，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接口，“爸，您……”
郦冒勋兀自“哼”了一声：“爸爸说过，齐大非偶。像他那种人绝对不适合你，不管他再做什么，你都不必去理会！陆昕裴没有还手之力是他自己的事，跟你无关，就算殷黎霆真的一口吃掉了陆风，你也不需要把责任揽上身。在商言商，要是陆风无半分力可图，他殷老三也不会费这么大的周折！”
“清清，爸爸相信你有能力去判断应该选择一段什么样的感情，但是，你毕竟只有二十一岁，相比起他们，你根本就是一张白纸！先说那个陆昕裴，他竟然能够不声不响地隐忍乔爱诗婚内出轨这件事，一忍就是五年，为什么？因为乔爱诗有一个位高权重的父亲，没有乔振业，陆风集团绝不可能有今天！傅校长诚心诚意请他去做客座教授，他就该做好为人师表的本分，可是他作为你的老师，私底下竟然跟你谈论感情，还想拿海城那个项目来跟爸爸套近乎，他究竟有什么目的？他对你能有几分真心？乔爱诗一死他就亲自跑到爸爸面前坦白你们之间的关系，他这样做，有事先经过你的同意吗？有考虑过你的立场吗？爸爸绝不相信你会允许他在爸爸住在医院里的时候，跑到爸爸的病床前面来胡说八道，而他所谓的负荆请罪，言辞恳切，也只不过是为了博取爸爸的理解和同情！他要是真的为你好，就绝不会在明知道你已经决定要跟亦暄订婚，明知道爸爸坚决反对你们之间的关系的情况之下，继续做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甚至想让颜雪出面来说服爸爸！清清，一个经历过婚姻的年近四十的男人，又有这样深的城府，你都已经明明白白地跟他做了了断，他却仍然表现出不一般的执着，以爸爸的眼光看，他根本就是看中了郦商！
爸爸只有你一个女儿，得到了你，等同于得到了郦商。
还有那个姓殷的，不管他有多大的本事，也不管他是真的看中郦商，还是真的看中了你。不说那些看中他的身家背景，主动想要攀附他的女人，外头想找他办事，排队等着被送给他的女人还不知道有多少。以他的阅人无数，想要对付你这个年龄的小女生，简直就是易如反掌。就算他一时半会儿对你志在必得，肯为了你收敛，为了你一心一意，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你又能收得住他的心多久？”
“亦暄不同，就算他曾经喜欢过你姐姐，就算你们多年未曾有过交集，爸爸也相信他一定会把你照顾好，论人品心性，亦暄比他们岂止是优胜了千百倍！”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语重心长：“清清，爸爸最怕你一时糊涂，被人家刻意制造的表象所迷惑！”
郦清清很快找到了一个突破口：“爸，您想到哪里去了！他们两个怎么样都不关我的事。您刚刚说有事想问我的意见，怎么我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来您到底想问什么？”
郦冒勋长长地看了她一眼：“爸爸想把名下的股份正式转给亦暄，这样他马上就能名正言顺地继承郦商，爸爸手术之后也能安心休养恢复。你一向不懂郦商的情况，爸爸也就不跟你多说了，但是有一点，如果你内心根本不是真正想要嫁给亦暄，也不觉得嫁给他是一件幸福快乐的事，爸爸对于让亦暄以继承爸爸名下所有股份的形式来继承郦商的这个决定，是会有所保留的。郦商是爸爸一生的心血不错，但是爸爸当初辛辛苦苦创立郦商为的是什么，当然是为了让你们拥有一份衣食无忧的好生活。爸爸原本就是打算把郦商当做嫁妆，送给未来代替爸爸照顾你的那个人，如果你不确定这个人就是亦暄，很多事，爸爸可能要重新打算。”
“爸爸现在就想问你，你是不是真心想要嫁给亦暄，爸爸是不是可以毫无遗憾地把郦商交到亦暄手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