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经过山阴路口，直行十分钟之后，出了北山隧道向左拐入另一条进山的路，沿着盘山公路一直往上面开，大约又行驶了十五分钟，右前方视线开阔之处，一片高低错落的庭院在灯光的簇拥之下，外形轮廓越来越清晰。
仿古的雕花铁栅栏门缓缓启开，车子开进了院内，停车场内已经停了十数辆车。
郦清清出门的时候已经下起了毛毛细雨，这会儿雨势渐大，车灯雪亮的光柱里，落满了细密的银丝线。院内露天的地方，一律都有穿中式制服的管家撑了伞严正以待，岑沁悠一只手替她拿着手包，一边细心地提醒她地上哪里有水光。
走了不到五分钟，在一处廊檐相连的院子尽头，殷黎霆一身黑色西装，大摇大摆地出现了。
刚一走近，殷黎霆就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岑秘书，眼光不错！”
岑沁悠荣宠不惊：“副总，郦小姐一直在发烧，我准备了退烧药，就放在包里。”
殷黎霆转眼看她：“真的病了？”
岑沁悠正准备把包递给她，却被殷黎霆伸手接了过去：“给我吧！岑秘书今天晚上辛苦了，下班吧，让司机送你回家，再把车子开过来等！”
“好的。”
岑沁悠刚一走远，殷黎霆就伸过手来探她的额头。
她心中一阵嫌恶：“别碰我！”
殷黎霆却上前一步，更加欺近：“你身上哪里我没有碰过？”一手捉住她想挡开他的右手，另一只手覆上她的额头。
郦清清身上本来就没有半分力气，就算其他时候，跟这个人硬来只怕也是不明智的，唯有万般耐着性子，由他把手背贴在她的额头上。
“唔，温度好像还不低，为什么不吃岑秘书准备的退烧药？”
她脑子里一个激灵，终于把心一横：“我怀孕了，不能吃药。”
果然，他手一抖：“怀孕了？你一个人去苏梅岛呆了十多天，回来的那天，陆昕裴的老婆自杀死了，就算他老婆不死，半个月你也怀不上他的孩子。所以，你想说，经手人是我？”
反正她也打算豁出去了：“那你以为呢？那天早上，你把我的衣服都拿走了，我总不能穿着酒店的浴袍出去买药！”
走廊上灯光亮如白昼，两个人这样近距离的面对面，呼吸可闻，连对方的每一根眼睫毛都能数得清楚。
郦清清面不改色地望着他，心中只有一种凛然。
“怎么，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被我那天早上说的话吓到了？”
她粲然一笑：“那倒没有，本来你不来找我，我也是预备杀人的。”
殷黎霆重重地一凝眉：“你什么意思？”
她仍然笑着：“字面意思！”
他冷睨着她：“那你刚刚又说怀孕了不能吃药。”
她轻巧地“哦”了一声：“我正在考虑要不要改变主意，反正你也天天追着要我负责，索性，不如我们奉子成婚！”
殷黎霆复述她的话：“奉子成婚？”
“是啊，奉子成婚！”
正对峙着，从殷黎霆身后响起了一个流丽女声：“呦，三哥这迅速也是够快的呀！这就要奉子成婚啦？”
郦清清一惊，抬眼看到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子。
殷黎霆略一蹙眉，跟着转过了头去：“听人墙角，可不像你是这个沈家大小姐该做的事！”
那女子唇畔含笑：“三哥这可纯粹就是多心了，在我自己家里，我有哪里不能去的。不过是正好路过，无意间听到了三哥在这里商量婚姻大事，心里一高兴就忘了大妈交代的事。”
她听见殷黎霆沉声问：“姑妈有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当然是到外头去看看阮小姐到了没有。不过三哥，你这儿都要奉子成婚了，也该早点儿告诉大妈，省得她还为你瞎操心。你看，阮小姐人都来了，待会儿大妈可要犯愁了！”
一边说，视线一边落到了她身上，转眼又去看殷黎霆：“三哥，你也不介绍一下？”
殷黎霆略迟疑了一下，侧身从她面前让开一些：“郦清清。”很快又说：“沈婉茹，我表妹。”
沈婉茹一头栗色长卷发，眉眼之间顾盼生姿，一件纯黑色落肩礼服裙，身段玲珑，纤腰盈盈不堪一握，高跟鞋至少有三寸，而她走起路来，仿若行云流水，优雅之极。
她迎面上前两步，眸光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你好，欢迎！”
郦清清大方一笑：“你好！”
殷黎霆很快开口：“不是说要到门口去接人，你还不快去？”
“呦，瞧三哥这紧张劲儿，看来很快，我就该改口叫郦小姐三嫂了！”
沈婉茹从他们身边经过之后，殷黎霆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可想好了？”
郦清清堪堪反应过来：“如果我说没想好，你会放过我吗？或者，今天我帮你挡掉那个阮小姐，从此之后，你我两不相欠！如何？”
殷黎霆不屑一顾：“我殷黎霆要甩掉一个女人，什么时候需要假手于人！同样的，我殷黎霆一旦看中一个女人，那她也别想找任何理由逃脱。”
他反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他对视：“你刚刚说奉子成婚是吗？行，那就奉旨成婚！明天我就上门提亲，省得到时候你肚子大了穿婚纱不好看！”
她简直严重怀疑自己的耳朵，一边本能地往旁边躲，一边竭力维持着淡定。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什么叫做作茧自缚，这个煞神，永远有办法让她话一出口，立即后悔得恨不能生生咬断自己的舌头！
大约一个人血霉倒到了极点，做什么都会适得其反，做任何抵抗都是自寻死路。
这怎么可能，像他这种人，怎么可能轻易被婚姻绑住？
也许他根本就看出了她的虚张声势？所以才会顺手推舟地反将她一军？
“殷总可想好了，我可没有上赶着要找你负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我既然睡错了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自己也认了！殷总难不成就为了上错个把女人，打算从此结束钻石王老五的单身生活吗？殷总，您可想好了？”
殷黎霆见她生硬地扭头，手上一松，食指顺着她的下巴一路滑至颈脖，再到胸间。她的脑子瞬间炸开了，只管后退一步，恶狠狠地瞪视着他：“下流！”
“我再混蛋，也是你肚子里孩子他爹！怎么？想不到我会答应，始料未及，所以惊慌失措了？就你那点儿小心思，还敢在我面前逞强！后悔了，害怕了？晚了！这可又是你自己说的，奉子成婚！”
她根本没有可能再冷静，全身的气血都在五脏六腑里翻腾，恨不能冲破她的皮肉，就地将她炸个粉身碎骨。
外面雨势正盛，旁边的草丛里依稀听得见雨打落叶的沙沙声，这院子里应该也装了地暖，要么就是她的热度又升上去了，要不这大冬天的雨夜，雨裹着风，风携着雨，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蕾丝纱裙，为什么会丝毫感觉不到冷？
郦清清几乎听见了自己磨牙的声音：“反正你也不怕一尸两命，那就尽管试试看！”
殷黎霆瞬间拉长了眼风，目光森寒：“你要是不怕那个姓陆的，因为陆风集团破产从公司顶楼跳下去，你也可以试试。你敢动我的孩子，我就敢动你的心上人！”
她觉得自己就快被逼疯了：“殷黎霆，我跟你素不相识，八竿子也打不着关系，就算那天晚上你进错了房间，就算是我脱衣服勾引你在先，就算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到底有什么损失，为什么一定要揪住我不放？”
殷黎霆当然不会直接告诉她，他有什么损失。
事实上，他的损失可大了，打发一个虞莉莉就花了他小三百万。钱当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这一个月过得憋屈，一个男人，如果连在床上都提不起兴致，那也真的是快活到头了。
他很确定，他的生理和心理都没有问题。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食髓知味，虞莉莉再是活好，再是会叫，不管是百般逢迎，还是欲擒故纵，怎么体会着都像是刻意做出来的。而他要的是那种说不来上的微妙感觉，是眼前这个女人曾经给过他的爱意，明明那样笨拙，明明不懂得迂回，却毫不迟疑地接受着他，攀附着他。
那种感觉，就好像她对他的给予和索取，都是发自于灵魂深处，汹涌不尽。
前些日子，他头上纱布拆了之后没多久，黄长源借着赔罪的名义，据说又给他找了个年轻的雏儿让他开荒，他心想试试也无妨，说不定还能找到点儿不同的新乐子，结果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泄气得他差点没有当场把人赶出去。
而他当时心里最不痛快的点竟然是，那个妞儿身上皮肤的色度，比起郦清清简直差了不止虞莉莉梳妆台上一瓶三千块的美白霜！
殷黎霆更加不会告诉她，她从苏梅岛回来之后没两天，当老七查清楚那张快递单，调出留园的那些监控资料，当他确定她的秘密情人就是那个有妇之夫陆昕裴。而她当天晚上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源自于她把他当成了陆昕裴，只要一想到这一点，他心里就有一种一反常态的窝火！
真要算起来，那也是他给别人戴了硕大一顶油光发亮的绿帽子，凭什么他会平白无故地狂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