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众人议论,玉冰置若罔闻,任高衍牵着,缓缓走过众人面前。
花间亭中,玉冰对着四爷,欠身行礼,“弟妹见过四哥。”
四爷讶然,没想到面前的绝色女子竟是去年送香糯紫薯糕的小二,更没想到的是,她竟是胡相的女儿,高衍的王妃,“原来是六弟妹,失礼,失礼。”
六弟妹三个字,惊醒了花间亭中多少女子的春闺之梦,幻化成泡影,失落之情变成羡慕和嫉妒的目光投向玉冰。
玉冰不以为意,坐在高衍的位置上,高衍却站在一旁,不仅如此,高衍将茶盏奉至玉冰的面前,如此恭敬,让众人倒吸一口气。
别人不明所以,以为高衍宠她,敬她;只有她自己明白这个中原因,方才高衍牵着她的手走过众人面前时,在她耳边轻语,“翠叶红蕊就交给你了。”
他在众人面前如此恭顺,无非是将她做挡箭牌——这个厮太狡猾。
众人见他对她毕恭毕敬,定会想到秀秀姑娘能否进府,全在她的一念之间。
她本不想帮他,只是她也没想到高衍会在众人面前,如此之快的降低姿态,她倒一时没了主意。
瞟了一眼高衍手中的茶杯,玉冰并未伸手去接,既然他愿意放低姿态,那就放的再低一点,谁让他要她帮忙。
众人见玉冰未接,更是一惊。八爷、九爷和四爷震惊之余,看向六爷,如何收场。
高衍见玉冰未接茶杯,心中明白玉冰之意,也不介意,片刻之后,将茶杯放回原处,又将香糯紫薯糕送至玉冰面前,动作流畅体贴,没有任何的狼狈和不堪,反而每一个动作都是温情,从容洒落。
“香糯紫薯糕里添了新鲜的桃花,你尝尝。”言语轻柔,如薰风习习——她要他姿态放的再低一点,那就再低一点,没关系,他很乐意。
想不到高衍顺杆子就下,一点也不介意,她到底小瞧了他——他行事洒脱不羁,怎会拘于小节。
将香糯紫薯糕放入嘴中,桃花香味瞬间缠绕齿间,“桃花清香,确实为香糯紫薯糕增色不少。”去年就已尝过,没想到今年再尝,香甜之味尤胜去年。
高衍放下玉盘,对着玉冰淡淡一笑,“古人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人生惬意,令人神往;今日你先品香糯紫薯糕,再饮青梅酒,比之古人如何?”顺手递上一杯青梅酒。
玉冰并不回答,纤长玉指,接过莹白羽觞,酒水浟湙,自成风景绝佳处。
秀秀见雍容澹雅的玉冰,双眸期切望向四爷,四爷却似浑然不知,依旧望着高衍和玉冰,“今年桃花,娇艳尤胜往年,让人流连,六弟,我说的可对?”
高衍不答,只是淡淡的看向玉冰,玉冰会意笑道,“桃花灼春烂漫,确实让人流连,只是,流连就好,切莫忘返,四哥,弟妹说的可对?”抬眸讳若莫深望向四爷。
四爷扬眉一笑,点头称是。
桃枝交错,玉冰伸手折下一朵桃花,把玩于手指之间,神态悠然,“桃花固然娇艳,但总是不及牡丹和芍药绰约,登不了大雅之堂。”
月玢与月瑶相视一笑,两人均是冰雪之质,岂能不明白玉冰的意思,月瑶说道,“牡丹素有国色天香,花中之王的称号,而芍药娇容,历来被文人墨客称为花之宰相;一王一相,岂是桃花可比。”
众人也渐渐明白了三位佳人言语之间的意思,刷刷的将目光射向了秀秀。
“各有千秋而已。”秀秀讪讪一笑,心中气结,淡淡道,“更何况,牡丹也好,桃花也罢,总有凋谢之日。”
她自比桃花,却将她们比作牡丹,可是无论桃花亦或牡丹,都不是永开不败——她微微抬头看向玉冰,她与她身份贵贱有别,但是又能怎样,若说女人如花,都会有色衰的一天。
言语中的锋芒已经直抵玉冰,众人的目光齐聚在玉冰身上,看她如何抵挡这一锋芒。
月玢与月瑶望着玉冰,暗自为她握紧双拳。八爷和九爷神情期待,似在等待玉冰的有力还击;四爷面含微笑,一派儒士文雅,只是眼底滑过幸灾乐祸之色;倒是六爷依旧是浅浅淡淡的微笑,端着羽觞,悠悠品尝,对于玉冰与秀秀之间没有硝烟的战争,全然不觉。
玉冰目光掠向秀秀,不动声色自下而上的打量秀秀,最终目光落在秀秀的双眸之上。
秀秀被玉冰打量的局促不安,触上玉冰的目光,心中渐渐怔忪,手猛地攥紧,玉冰的目光像似一道利剑,穿过她的双眸,直抵她的内心,仿佛能看透她的心,更能看透她的人,方才的锋芒在玉冰的凤眸厉色之下,荡然无存。
“是花都有凋谢之日,或长或短而已,不过,话虽如此,但又有不同,牡丹贵为国色,即便落为芳尘,仍叫百花低首膜拜。”玉冰淡淡一笑,手指缓缓抚过娇艳的花瓣,轻轻一抖,一朵花瓣夹在她的玉指之间,“桃花若能安分的盛满枝头,倒也花团锦簇,若是想随风起舞争艳,只不过是满地残红。”
微微一松,指间花瓣随风飘舞,旋转落地,一片,一片……片片落地,玉冰轻移莲步,双足似不经意间踏上残红。抬眸仰望,双瞳幽深,如墨点漆,逼的桃花失色,阳光无痕。
秀秀看着一身清然高洁立在天地之间的玉冰,心中怔忪,剥落的花瓣似堵在喉间,一时无法呼吸,再看玉冰双足踏在乱红之上,似踩在她的胸口之上,猛地一窒。
阵风拂过,带起乱红无数,玉冰愣愣低眸,望着满地残花,幽幽说道,“都说红颜薄命,殊不知,残红比之红颜更为命薄。”
秀秀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似泥塑人儿,呆呆的望着地面,四爷轻声一笑,“今日是来赏花、品酒、听曲,不说别的。”
“四哥,怎么能不说呢。”九爷笑道,“你方才不是说让秀秀为六哥红袖添香么?现在六嫂在此,你怎么也得问问六嫂的意思?”
九爷看似无心之语,可是玉冰知道高偡是有意为之,不仅玉冰知道,在座的几位都知道。
众人本以为此事就此揭过,没想到九爷重提此事,齐齐望向四爷。
“六弟妹不会反对。”四爷斩钉截铁的说道。
“四哥怎么知道?”九爷问出众人的好奇。
“六弟府中姬妾成群,却相处和睦,你们可知为何?”四爷笑问道,不等八爷和九爷回答,说道,“皆因六弟妹温良贤淑,宽仁大度,今日之事,六弟妹又怎会反对,即便再有几个美人,六弟妹都会接受。”四爷,目光直视玉冰,他就不信玉冰会在众人面前断然反对。
玉冰淡淡一笑,他终究是不死心,定要将秀秀送进府,不仅如此,还要多塞几个。
脑中浮现一个碧绿罗裙的女子,有几次在高衍的书房外见到绿色身影——依依莫非是四爷的人?
安州王府里看似随意自在,可是内院中那些女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高衍的目光,若是想将消息送出王府很难办到,即便能送出王府,也出不了安州城。
依依此次并未前来,高衍说她是头疾复发,若是四爷的人,无论是真病还是假病,她都会前来。难道她不是四爷的人,只是撷玉坊的一个歌姬?
若真是如此,四爷为何要处心积虑的将秀秀送进王府,仅仅是为高衍红袖添香么?
目光移向四爷——太祖皇帝四子,简平王高传,“四哥说的是,能有人伺候六爷,是我这个作妻子的福气,我怎会反对,高兴还来不及呢,更何况人多热闹。”
四爷目中露出笑意,玉冰心中哂笑——他笑的未免太早,直直望着四爷,微微笑道,“但是话又说回来,这人一多,事儿就多,琐碎小事,粗重杂活总要有人去做,若是真如四哥所说,能多几个人进府,我当真是求之不得。”
四爷目光凝结,面容微僵,片刻后方才消失。
玉冰越过四爷,缓缓走到秀秀面前,抬手抚过秀秀鬓角的长发。
今年撷玉坊只遣秀秀一人前来花间亭献艺——没有奇葩双开,只有一枝独秀,“秀秀姑娘姿色绝伦,若是进府,自然不能做那些粗重杂活,即便我同意,六爷也不会同意。”
玉冰展颜一笑,温柔似水,看在秀秀眼里,却是水里藏刀,手心腻出冷汗,“六爷素日里喜欢摆弄些花花草草,府里萃锦园中的花草大都是六爷令人栽植,有些还是六爷亲自栽植,一年四季,花开不断;除了花草,六爷还喜欢骏马,马厩里单是赤兔就有三匹,六爷常常带领人驰骋郊外,秀秀姑娘若是进府……”
玉冰停顿片刻,看着秀秀眼中闪烁的微弱星光,不觉喟然——她不该有任何希望才对,“倒是可以帮六爷照顾那些花草和骏马,秀秀姑娘心里惦着六爷,自然是愿意的,是不是?”
秀秀的脸蓦地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玉冰的目光从她如纸般的脸上掠过,移向四爷,“四哥,弟妹说的可对?”
众人见玉冰停顿片刻,以为接下去的话是说秀秀姑娘进府后,可以和六爷一起赏花骑马,没想到却是让秀秀姑娘伺候花草和骏马,这不是花匠和马夫才干的活么?
“方才只是玩笑,弟妹勿要介意。”四爷轻咳掩饰,笑道,“即便我有此意,撷玉坊的刘妈妈也不会放秀秀姑娘离开。”
围观中一人说道,“去年,依依姑娘离开后,刘妈妈后悔死了,这次是绝不会让秀秀姑娘离开的。”
不是说真的么?是玩笑么?好吧,那就当是玩笑吧,真真假假又有谁能分得清。
“四哥是在说笑,又岂知弟妹不是在说笑。”玉冰抿唇一笑,目中含有嘲弄之色,“秀秀姑娘若是进府,怎能让她伺候花草和骏马,这些粗活自有花匠和马夫去做,怎样也轮不到秀秀姑娘。”
四爷讪笑,连连称是。
玉冰斜靠在马车里,看着窗外渐淡的树荫,太阳快落山了,藏在厚厚的云层之后。
转身时,看到坐在对面的高衍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目光中有赞许之色,还有一丝促狭的味道,这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的玉冰浑身不自在。
“笑够了没有!”玉冰微怒道,“今天若不是你,我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得了一个悍妇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