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传一听,很有兴致,嘱咐好家丁准备晚膳,便领着高衍和玉冰从前院逛到后院,东院和西院,还有花园,看不尽的亭台水榭,赏不玩奇珍异草。
这已经秋风扫落叶的时节,没想到高传的府里依旧是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色,御花园里的景致也不过如此。
逛完整个王府,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家丁掌灯来请,说晚膳已备好。
玉冰挨着高衍入座,片刻之后,侍女们鱼贯而入,山珍海错,银盘珍馐,佳肴美馔,玉液琼浆,一一传到桌上,看的玉冰目不暇接。
若不是知道自己身在原阳,她定以为是在皇宫,这阵势,这排场,堪比皇家。
美酒飘香,数巡之后,简平王妃已经退了出去,只剩下他们三人。
“舟车劳顿,弟妹怕是也累了,我这就让下人引你去休息。”高传笑道,欲要吩咐,却见到高衍摆手,不明所以的看着高衍。
“她不累。”高衍淡淡一笑,“更何况,我不在身边,她也睡不安寝。”
玉冰低下头,完全一副贤妻的神态,她不明白高衍为何非要让她留下。
高传呵呵一笑,“原来如此。”
玉冰缓缓抬头,见到高传还未掩去的尴尬,旋即明白高传是有话要与高衍说,高衍自然明白高传让玉冰去休息的用意,却让她留下来,无非是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
“四哥可是有话要说?”高衍修长的手指端着润白羽觞,轻晃着琼浆潋滟,有意无意的说道。
“也没什么话,只是想跟六弟聊聊。”
“四哥有话尽管说,不必顾虑玉冰。”高衍淡淡笑道,“我知道的,她全知道,我不知道的,她也知道。”
“是么?”高传微微一怔,颇有些尴尬,随即一笑,面露踌躇之色,良久之后,问道,“听闻皇上有意让你留京?”
“四哥的消息真灵通,确有此事。”高衍回道。
“六弟为何不就此留在京城,以六弟的才能,定能居庙堂之高。”
高衍啜饮一口,懒懒的说道,“高处不胜寒,四哥也知道我身有顽疾,经受不住寒冷。”
“六弟真会说笑。”高传举杯邀饮。
“我哪里敢说笑。”高衍颇为无奈的笑道,“来的路上,数次遭遇刺客,险些就丧了性命。”
“是么?”高传震惊不已。
“我只是在京城多留几天,就几乎性命不保,若是真的留在京城,身居庙堂,只怕如何死去,都不得而知。”高衍说道。
“是谁如此胆大,敢行刺王爷?”高传问道。
“我如何知晓。”高衍望向高传,冷冷一笑,“我若是知道是谁杀我,必定禀报皇上,将他五马分尸,抄他满门。”
玉冰怔忪,心中逐渐清晰,她一直以为那些刺客都是章公公的人,实际上行刺的人有两拨,除了章公公,在山顶上围攻的那群黑衣人,应是高传的人,是高传想要高衍死。
此人看似精明,实则是个草包,在自己封地的附近行刺高衍,就不怕被人怀疑么。即便杀了高衍,皇上也不会放过他。
难怪高衍要来拜访他,见他是假,提醒是真,高衍是想告诉高传,他知道高传想要他的命;他也想告诫高传,这一次暂不计较,毕竟是亲兄弟,若是再有下次,必会杀他,将他五马分尸。
玉冰心中轻笑,以高衍的性格,别人若是杀他,他定是诛对方九族;他只说“抄他满门”,是因为高传的九族里有皇上还有他自己“那是自然。”高传笑道,“我若是查到谁是幕后主使,一定为你报仇。”
“那就多谢四哥。”高衍笑道。
酒浆四溢,高传端起羽觞,细品慢饮,抬眼撞上高衍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随即移开视线。
“听闻六弟与悬剑堂的堂主相交已久,可是真的?”高传问道。
“谈不上,几面之缘而已。”高衍慵懒的笑道。
“是么?”高传目中狐疑,淡淡一笑,“悬剑堂行于江湖也就是近十年的事,堂中均是奇侠怪士,个个武功不凡,因此悬剑堂行事也是亦正亦邪。五年前血洗于家一十七口,一个五岁的孩子都未放过;四年前却为保梅家遗孤,血染京城。”
“略有耳闻。”高衍点头说道。
“而且这位堂主也是武功了得,剑法尤为精湛,更是年轻有为,悬剑堂便是他在少年时一手创建,只是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没想到六弟却见过他。”
“经四哥这么一说,我都怀疑所见之人是不是堂主本人。”
玉冰抬眸瞥向高衍,见高衍对她淡淡一笑,心中确定,这位年轻有为的堂主便是桓少枫,而所谓的梅家遗孤应是梅江和梅溪兄妹。
四年前,不正是桓大哥遇到她和大姐的那一年么。
“六弟又来说笑。”高传笑道,“六弟频交豪杰侠士,莫非想仗剑江湖,扬名立万”
高衍爽朗一笑,摇头道,“江湖遥远,跋山涉水太累。”
“不入朝堂,不行江湖,六弟难道想做隐士?”高传笑问道。
“但凡隐士,都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之人,往往因为怀才不遇,或仕途不顺,才隐于山林,弟弟才薄学浅,自认做不了隐士。”高衍轻笑,“庙堂太高,江湖太远,高则寒,远则累,皆不是我心中所想。我虽做不了隐士,但山水之间却适合我。”
玉冰望向高传,心中喟然,高传想从高衍口中探知一二,是比登天还难。此人如此试探,用意何在?难道想谋反?
他若真的想谋反,高衍确实是他最大的阻碍。高衍若是入朝,便是一匹狼,高传断不希望与狼为敌;高衍若是行于江湖,便是一只虎,高传势必担心有身后之患。前有狼,后有虎,高传当然希望高衍能无端消失。
风亭水榭里,高传与高衍相对而坐,下人已将棋盘、棋罐置好。
高传淡淡一笑,执白子先落;高衍再执黑子落下。玉冰立在高衍身后,观棋不语。
半盏茶的功夫,白子以披靡之势冲入黑子腹部,玉冰抬头,不想再看,高传看似直捣黄龙,殊不知他的白子已被分为两翼的黑子形成包围之势。
沿着水榭回廊,看着这一池碧水,水下,月光疏影横斜;水上,菡萏暗香浮动。
池里莲荷高一丈有余,叶阔如盖,一茎四莲丛生,因碧叶在月亮升起后才舒展,故称望舒荷,又称夜舒荷,本是长于南方,高传还真有能耐,竟移植过来。
他应该再修建一条流香渠,千间裸泳馆,彻底向汉灵帝刘宏看齐。
都说高衍风流,真正风流的人应属高传。进了简平王府,才知道什么是翠叶红蕊,满园春光,安州王府与之相去甚远。
笑声传来,玉冰回身,棋早已下完。
高衍与高传作别,牵起玉冰的手离开水榭。
下人将高衍和玉冰领到房外,自行退下。
高衍笑看玉冰,“今日满月,去赏月如何?”
话音方落,不等玉冰反应,揽起玉冰纤腰,飞檐走壁,登上屋顶。
“怎么不看我们下棋?”高衍问道。
玉冰轻轻摇头,“没兴趣。”
“我也觉得没兴趣。”高衍说道。
“没兴趣,你还下?”玉冰不解。
“以为你会感兴趣。”高衍望着玉冰,笑道,“你也知道,下棋是我的强项,我就这点天赋,本想在你面前展示一番,谁知道,你竟不感兴趣。”
玉冰没好气的看一眼高衍,高衍才不会无端与高传下棋,虽猜不透高衍的用意,但可以肯定他定是另有所图。更何况,她的棋艺,还是他传授的,她怎会不知道他的这点天赋。
抬眸仰望之际,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窥视他们。玉冰欲要回头,却被雪白广袖遮住。高衍顺势将玉冰揽入怀中。
她能发现的,高衍早就发现了。
“别管他。”高衍说道,“我考考你的记性,好不好?”
“考什么?”玉冰问道,扬起纤眉望向高衍,高衍可是学识渊博,想要为难她,还不是张口即来的事。
“就是方才来时看到的东西。”高衍笑道。
“说吧。”
高衍伸手一指,“哪是什么地方?”
“方才你们对弈时所在的水榭。”玉冰说道。
高衍又是一指,“哪儿呢?”
“高传的书房。”
“哪儿呢?”
“花园中的亭台。”
“哪儿?”
“王府大门。”
在高衍的检查下,简平王府如一张地图呈在玉冰的脑海里。
“没想到你的记性如此好。”高衍抚掌称赞。
玉冰狐疑的对高衍顿眸一瞥,这有什么好称赞的,这家伙定没什么好事。
两人从屋顶下来,来到房门前,那双窥视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走进屋内,将门关上,片刻之后,那双眼睛才消失。
会是谁呢,此人并无恶意,若是高衍派人偷听他们说话,也该找一个武功高强的人,此人武功应该不弱,但相较于高衍就是天壤之别。
“想不明白,就别想,休息吧。”高衍坐在床边。
玉冰愣愣的看着高衍,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她忽然想到孤男寡女四个字,可又一想也不对,他们是夫妻。
高衍走过来,拉着玉冰坐在床上,神情严肃,低声道,“事急从权,这里既不是安州的王府,也不是京城的王府。”
放下床幔,两人和衣躺下,高衍目光盯着上方,“此人心眼狭小,若不派人查实,必不会信我方才的话。”
他为了让玉冰留下,对高传说,他不在身侧,玉冰睡不安寝。可是在京城的时候,他从不留宿于玉冰的寝居,高传不会听不到一点风声,既是如此,高传又怎么会相信他的话。高传若不派人查实,只怕睡不安寝的会是他。
玉冰会意的点点头,身子向里靠了靠。
“今天也累了,睡吧。”高衍柔声道。
玉冰一动不动,像个雕塑,朦朦胧胧中,缓缓的合上双目。
高衍望着渐入梦乡的玉冰,唇角勾出一抹温柔的微笑。将她的头放在他的胳膊上,将被子掖好,这才闭目。
马车里,高衍斜靠着,双目微阖,玉冰也是闭目养神,昨晚两个人都没睡好。
车轮碾上石块,一阵颠簸,震醒了玉冰,“悬剑堂的堂主是桓大哥,对不对?”
高衍微微点头,也不说道。
明知道堂主是桓大哥,见到高衍点头,还是一惊,“于家和梅家的惨案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