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权倾朝野,位居庙堂之高,无人能及,丞相的位置只怕早已不能满足他的野心。
他手上握有京畿戍卫,掌管京城防务,皇上的三千御林军根本不是其对手。只要时机成熟,他便可先发制人。现如今,皇上病重是不是给了他机会……
他早已下棋落子,她和逐夕便是其中一枚。逐夕被派来王府不仅是监视她,也是监视常山王府,只是他没有料到逐夕会背叛他。
他训养死士,不仅仅是为了铲除异己,而是监视皇宫,监视皇上,监视有朝一日与他为敌的所有人。
步步算计,父亲应该早就想取得代之。
原来,这九五之尊的位置,不仅仅是高衍想要,还有父亲。
高衍,想到他,痛苦如乌云般袭来,压在心中。他是不是早就知道父亲的野心,是不是早就知道父亲会与他为敌,才将自己拒之门外。
为什么会是父亲,如硬物堵在胸口,玉冰只觉无法呼吸。虽恨父亲薄待娘亲,抛弃自己,可他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爹爹,血浓于水。
一边是至亲,一边是至爱,她是该将自己一分为二,还是立在一旁,袖手旁观,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泪水纷落如雨……
缓步走到高衍的书房,推开房门,里面并没有人。宽敞的书房里,似乎还飘散着高衍的气息。
坐在书桌前,一张宣纸上“一匡天下不以兵车”映入玉冰眼帘。笔墨下的字,遒劲张狂,力透纸背,一如他坚定的意念。
他们二人,早已势在必行。就像追逐太阳的猛兽,看到远处升起的一丝丝曙光,即便刀山火海横在眼前,也要拼命一搏。
一朝踏上此路,便无回头之时,尽头处,是错、是对、是怨、是恨,流逝的不过是百年之身,但绝无悔字。
起身立在窗前,茫然的看着窗外的枯木枝桠。
冬日的夕阳,温暖里夹着寒凉,披着貂裘的她,微微颤抖。
一双大手覆盖住她瘦小的肩膀,声音柔软怜惜,驱散着冬日的寒意,“怎么了?”
玉冰转身,触到高衍温柔带笑的目光,心中所有的冰凌化成潺潺春水,展颜一笑,“没什么,陪我走走可好?”
牵起玉冰的手走出书房,心中安稳,不管以后怎样,他只想这一刻能静静拥有她。
两人的身影,走过萃锦园,穿过回廊,来到清园水榭和那片小树林,绕过池塘,几乎走遍了王府的每一个角落。
用过晚膳后,玉冰仍没有回连枝苑的意思。
高衍见她今日如此反常,也不多问,宠溺的对她一笑,握起她的手,绕着王府又走了一遍,走出清园时,高衍向左,想送玉冰回房,玉冰却往反其道而行。
“玉冰,时候不早了。”高衍提醒道。
玉冰抿唇一笑,“去帮你看看账册,快年底了,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高衍不再说话,唇角的微笑犹在,只是双目中有一丝深思。
从高衍的书房到寝居有一段距离,晚上怕冷,高衍晚上让人将所有的账册搬到自己的房间里清点。
两人来到高衍的寝居,围着暖炉清理账册,除了有些有疑惑的地方,偶尔说一两句,便再无闲话。
将近子时,账册才清理完毕。
玉冰起身,伸伸胳膊,将清理好的账册归到一旁,转眸望向高衍,淡淡一笑,炉中的火光,在她莹白如玉的脸庞,洒下一片丹霞轻纱,美的无处可藏。
她焕彩夺目的面容,如星辰,渐渐的收在眸底深处,只留下夜色长空,漆黑如墨。高衍伸手取下架上的貂裘,披在玉冰的身上,系好丝带,动作轻柔如淡月,带着些许的冷光,“我送你回去。”
披着貂裘的玉冰,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处,似乎没有回连枝苑的意思。
高衍看着泥塑一般的玉冰,淡淡道,“怎么了?”
双手握住他的手,将自己的十指放入他的大掌中,指尖磨搓着他的掌心和手背,那种绵绵的柔软触及到她的心尖,“我,我想留下。”
嚅嚅而语,将头深深的埋到自己的脖颈里。
暖炉里毕剥一声,火苗窜出,映红着玉冰本就红透的脸,光彩娇媚。
高衍骇然的看着玉冰,她低不可闻的细语震荡在他的心间。他早就看出她今天异于平常,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说出方才之语,他心疼她的勇气。
反手握住她的素手,指尖划过她的掌心,“我送你回去。”
玉冰怔怔抬眸,秋水双瞳满是惊讶,渐渐幽怨的看着高衍,“我愿意吃药,你也要赶我走么?”
我愿意吃药——这五个字如锥一般刺痛他的心,高衍微阖双目,任由痛苦涌上眼底,缓缓睁开时,眼底已清明万里。
玉冰难以置信的看着高衍平静如水的表情,破碎的伤痕划过她的眼底,痛彻心扉。
高衍眼底无风无浪的眼神,一如那日,他看依依的眼神,玉冰不由得凄苦一笑,“是了,我与她们有何区别,都是王府里的女人而已……”
“玉冰。”高衍轻唤,一切并非如她所想,却不知如何开口,更不知从何说起。
玉冰颤颤摇头,强忍着奔流而出的泪水,原以为,她只要说留下,表明立场,他就不会将自己拒之门外,没想到结果都是一样,“我只是妾室所生,怎么能配上你,更何况我还是我爹的一个眼线。”
“是我太傻,傻到以为你心里有我,我错了,你堂堂常山王怎会喜欢一个出生低贱的女子。”
泪水再也遏制不住,如注而下。
高衍伸手搂住玉冰,痛心不已,“玉冰,不是这样……”一时间,痛楚抵在胸口,竟无法言语,伸手欲要拭去玉冰的泪水。
玉冰奋力挣脱高衍的怀抱,泪眼婆娑,心酸的笑道,“那是怎样?”
见高衍并不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眼底满是怜惜。看在玉冰的眼里,却是讽刺的同情。
她不需要他的同情,双手利索的擦干眼泪,转身移步,行至门口时,幽幽的说道,“妾身恭祝王爷心想事成,手握江山时,但求王爷能留我父亲性命。”话音未落,人已离开房间。
这句话如铁锤一般击打着他的心,她希望自己成功,而不是她的父亲,原来,她都知道了。
朦朦胧胧中,身子晃晃荡荡,不是在榻上,怎么会有颠簸之感。
蓦地睁开眼睛,才发现正在马车上。
侧目望去,高衍正一脸春风的看着她,而她正躺在高衍的臂弯里,身上还有盖着织锦毛毯。
一想到是从床上到了马车上,猛地掀起软毯看着自己的衣服,这才想起,昨晚回到房间时,根本睡不着,只是茫然的躺在床上,怕是近五更天时,才朦胧入睡。
高衍好整以暇的看着玉冰整理衣服,微笑的看着玉冰,好像昨天晚上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玉冰将身体挪到一旁,叠好毯子,神情泰然自若,无悲无哀,也不问高衍带他去哪里?
马车颠簸,荡起玉冰鬓角长发,高衍伸手欲要理清她的长发,在触到她耳边时,却未想她本能的向后一缩。
她在防备他,在拒绝他么?她的心怎能收的这么快,高衍的眼底滑过一丝浅笑,他不信。
“王爷这是要带妾身去哪儿?”玉冰冷冷开口。
“带你出来走走。”高衍唇角挂着微笑,伸手握住玉冰的手,玉冰奋力挣脱,却被高衍牢牢抓住。
“王爷还是将妾身送回去,妾身不喜欢出门。”玉冰冷傲的说道。
这是道歉么?她不需要,他们之间已经回不到从前。既然拒绝她,就不要再来招惹她。
“不觉得外面的空气很好么?”高衍依旧带着微笑,不理会玉冰的讽刺。
“不觉得,王爷若是喜欢带姬妾出门,王府内院有的是。”玉冰的语气愈来愈冷,“王爷最好弄清楚,王爷与妾身之间除了一纸婚书,并无任何关系。连枝苑中若是容不下妾身,王爷大可休书一封,从此你做你的风流王爷,我做我的相府千金,大家互不相干,各安天命。”
手腕上疼痛传来,玉冰抬眸望向高衍,只见高衍双目下是阔远寒夜笼着万道冰川,透着无尽的寒意和幽冷,不由的向后退缩。
“这种无情无义的话,你竟能脱口而出。”高衍苦涩一笑。
“谁无情无义?是你,不是我”玉冰怒道,什么时候自己竟成了无情无义之人。
一想到昨晚,他断然拒绝,心里的悲伤就蔓延开来。
看到玉冰卷缩的身体,高衍心中歉然,伸手一带,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昨晚是我不对,是我的错,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她不想听解释,他也不需要解释,既然不能在一起,就让各自平静,如不能休她,她也愿意将连枝苑画地为牢,囚禁她清闲一生。
“高衍。”玉冰轻轻摇头,深吸一口气,茫然无神道,“不要再招惹我,好不好?”
“你是我的女人,我不招惹你,该去招惹谁?”闻她所言,高衍淡淡一笑。
“高衍。”玉冰急道,在高衍的怀里挣脱着,“我不是你的女人,你的女人在王府里,你招惹她们去,别来烦我。”
“你在吃醋?”高衍促狭的笑道,手臂箍的更紧,想不到这丫头的脾气不小,力气也很大,“她们是王府里的女人,但并不是我高衍的女人。”
“我是吃醋。”玉冰垂下头,放弃挣扎,心中有难言的酸楚,脸上却平静如水,“这一点,我从未否认,但求你不要利用这一点来戏弄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放过我好不好,或者休了我。”
“不好。”高衍不容商量,果断拒绝,片刻之后,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们是皇上赐婚,没有皇上的圣旨,我无法休你。”
玉冰心中寒凉,想来他早想休掉自己,只差皇上的一道圣旨,“放心,我会去求皇上,求他下旨准你休妃。”
“你打算怎么求?”高衍笑看玉冰,“我帮你想想,你肯定先去求太子高寅,高寅也乐得为你做这件事,毕竟他有意于你,说不定求下圣旨后,你就能成为他的侧妃,以后他若登基,虽不能让你入住中宫,也必定封你为贵妃,加之高寅对你的情意,成为皇后也不是没有可能。”
“谁稀罕!”玉冰喃喃自语,不屑的望向高衍,“我只想求下圣旨后,你娶你的娇妻,我嫁我的良人,从此互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