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是胡相的女儿,但是我自幼与娘相依为命,我爹很少管我,十岁那年,与娘迁往落雪轩之后,父亲就更不管我了。”自幼对于父亲,她便有一种疏离感,除了她身上的那些血,她从未觉得他是她的父亲。小的时候,父亲对她就很冷漠,起初她很伤心,长大之后,她也习惯了。她觉得父亲只属于大姐和二姐,搬到落雪轩之后,父亲就更不属于她了,她甚至怀疑自己不是他的女儿,特别是在得知是父亲告知皇上她是他的三女儿时,这种感觉尤为强烈。“但是逐夕与我不一样,她是孤儿,是我爹收留了她。我爹收留她虽另有企图,可对于逐夕来说,我爹便是她的亲人,是她的父亲,对她有养育之恩。我爹教她读书写字,教她武功,不论我爹的何种目的,在这种恩情下,也都化为乌有。逐夕虽然冷淡,但骨子里却是一个重情义的人,养育之恩大于天,对于父亲的恩情,她只怕会以死相报。”
元少棕一震,目下是淡淡的悲伤,“逐夕是不是已经看过这些信函。”
“看过,逐夕怕是当时已经猜到你是元将军之子。”玉冰叹道,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其实身在局中的女人,有时候的感觉会特别敏锐,逐夕当时应该就已猜到元潜与元少棕的关系,只是一直放在了心里,不然不会说那句“元将军与我有何干系”,将她与元少棕撇的干干净净,“你有杀父之仇,她有养育之恩,她不理你,是不想让你为难。她宁愿自己独自承受这份痛苦,也不想让你为难自己一分。”
逐夕的这点性格与高衍倒是有几分相似,亦或不是相似,而是天底下儿女情长之人的通病,为了对方,宁可一切罪孽都由自己承担,也不想让对方受半点委屈。
目下悲伤渐浓,“卑职绝不会让她一人承受。”
“好,你能这么说,我很放心。”玉冰点点头,唇角一丝微笑,片刻之后,轻轻叹息道,“逐夕执念很重,谁的执念谁的劫,这便是逐夕命中注定的一劫。”
一抹苦涩涌上眼底,元少棕淡淡一笑道,“她的执念她的劫,而她却成了我的执念,也成了我命中注定的一劫。”
玉冰一愣,随即轻轻一笑,儿女情长若真是劫难,世人为何又自寻劫难,又有谁能逃过一劫。
帐篷外,虫鸣声偶尔传来,更显幽谧。月光如细水,静静的泻在这一片山岭,透过草木春枝,溅了一地碎银。
正如玉冰所料,京城并无重兵把守,一行人直往皇城。
大街上异常安静,安静的只听到马蹄声穿过大街小巷提醒着躲在门窗后面的人们。街道两侧店门紧闭,惟有店门口的旗旌,带着劫难后的不安,在铁蹄飞扬后颤颤飘舞。偶尔有小童跑出来,好奇的想看高头大马,看将军威武,只是还未跑下门口石阶,就已被身后的母亲伸手拽了回去,母亲害怕的看了一眼军队,慌张的关上店门。
玉冰心中抽紧,留心望向两边的店门,能看到门缝窗隙间,有一双双眼睛正向他们投来,即便相隔甚远,也能感到那一双双眼睛恐惧中带着疑惑,定在猜测着又会有怎样的劫难发生。之前发生过怎样的劫难,以致于他们如此恐慌,玉冰的顿感窒息,挥手扬鞭,奔向皇城。
抬眸便能望到九重宫阙,很近却也很远的屹立天边,巍峨的城墙连绵如织,似要隐去所有的腥风血雨和弥漫硝烟,只留太平盛世在人世间。
宫门紧闭,如她所料,父亲孤注一掷,将所有的兵力守在了皇城。玉冰颇为烦躁的看了一眼少棕。消息不通,不知道高衍他们现在如何?
“御林军呢?难道都归附了胡相?”元少棕抬眸望向高耸的宫门,一脸忧色。
“张鹤何时能够赶到?”玉冰问道。
冷冽思虑片刻,“最快也要后日午时。”
后日?御林军若是真的归顺父亲,父亲手下便有将近两万五千人马,玉冰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的八千金枪银戟的铁骑,兵力悬殊,如何破宫。
元少棕和冷冽也转身看向身后将士,复又望向娘娘,娘娘心中所虑,也是二人心中所忧。
“悬剑堂的人呢?都在哪里?”玉冰侧首问道。
“卑职已经让梅江前去联络,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元少棕禀道,转身望向远处,见梅江随一人朝此处本来,“娘娘,何士开来了。”
玉冰望去,此人青衫布衣,却遮不住眉间俊朗,腹有诗书气自华,若不看此人手中的长剑,定以为他是一个文藻风流的儒生,“先生来了,先生可知悬剑堂的人都在哪里?”
马上一袭烟罗莲裙映入眼帘,惊羡之色划过眼底,何士开俯身道,“回禀娘娘,堂主和其他兄弟都在宫里,只留草民和梅溪在宫外等候娘娘。”
“我娘可好?”
“禀娘娘,夫人有梅溪照顾,一切安好。草民见有大军进城,想是元将军和冷将军到了,便过来瞧瞧。”何士开目下闪过疑惑,“战争一触即发,故未将夫人带来。”
“谢谢先生想的周全。”何士开目中的疑惑,玉冰看在眼里也颇为无奈,“此番只有八千铁骑前来,大军后日午时方能赶到,悬剑堂有多少人?”
何士开簇簇眉,“三十余人。”
三十余人,听到这个人数,玉冰心中一凛,这个人数若想里应外合,简直是杯水车薪,破宫岂不是异想天开。
“御林军素来听命于天家,胡相能够调遣,怕也是权力使然。”何士开顿住,见娘娘看向自己,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淡道,“御林军三千,其中不免有一些贪生怕死之徒,在胡相的淫威之下而屈服胡相,还有一些见风使舵之人,见宫变在即,皇家又无援兵,归顺胡相也属正常。至于两万戍卫,其中也应有忠义之士,他们尚不清楚胡相谋反之事。”
玉冰目下一紧,何士开的一番话让她心中燃起一些亮光,“先生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只是草民认为若是让宫中的将士知道大军已到和胡相谋反之事,破宫也不是不无有可能。”
玉冰再次看向身后的八千铁骑,如何让御林军相信大军已到,又如何让戍卫知道父亲谋反的事实。
狂风骤起,穿透衣衫,覆盖全身冰凉。玉冰微阖双目,任由狂风扬起裙袂飞荡,她的身子似要随着罗裙飞去。微微睁开双目,见狂风卷起的树上粉红,越过高耸的深红宫墙,恣意的打着转儿飘去。
目下一顿,精光一闪而过,唇角微微扬起,“少棕,燃烟。”
“我方只有八千余人,燃烟岂不是要告知他们我们已到,届时,虚实一看便知。”逐夕低声说道,目下泛出忧色。
元少棕闻言也是一顿,与冷冽和何士开交视一望,转眸看向娘娘坚毅的背影,知道娘娘心中已有计较,随即遣人去放烟讯。
几道烟光直冲高空,仰首看到空中残留的轻烟散去,玉冰才收回目光,翻身下马,“无论如何,今日我也要攻下皇城,取笔墨来。”
冷冽取来笔墨呈在玉冰面前。
玉冰思虑片刻,提笔写道,“胡相诛臣逼宫,残害忠良,蓄意谋反,众将士切不可助纣为虐,行不忠不义之事。”一笔而就,写完递给元少棕。
元少棕看着纸上带着王爷风采似曾相识的字迹,抬眸迎上娘娘的目光,心中顿时明了。即令人手抄百份,并命弓箭手准备,片刻间,箭矢如雨带着雪花纸片飞入宫城里。
隐约听见脚步声混杂着刀剑声从宫里传来,依稀还有嘶喊声,玉冰朝少棕阖目颔首。
元少棕会意,“攻。”
随着元少棕的一声令下,将士蜂拥有序而动,撞车推向宫门,轰的一声,撞木撞上宫门,玉冰只觉得脚下一颤,宫门却是岿然不动。
撞木连续数次,宫门依旧是固若金汤,看着铜墙铁壁的宫门,玉冰心下茫然,转眸处,见戍卫统领立于城头之上,吼道,“常山王妃,勿要玩弄这些伎俩,末将劝你弃械投降,或许还能保住性命。”吼完,随手将手中的纸片掷向地面。
“哼,本宫今日势必拿下皇城。”玉冰看着纸片粉碎如雨般的飘落而下,跃身上马,大声喝道,“伏茂三十万大军已被本宫接管,识时务者为俊杰,本宫劝你还是弃暗投明为好,我爹谋逆逼宫可是重罪,莫非你也想担上弑君谋反的罪名?”
“依末将看,率军进京,围困皇城,谋逆的可是常山王,相爷只不过是清君侧,诛逆臣罢了。”
“我大军即刻赶到,不知道相爷有几分胜算。”玉冰冷笑道。
“相爷圣旨在手,倒要看看谁能抗旨不遵。”说完。
城墙上,戍卫林立,张弓待发,随着统领的手臂一挥,箭矢纷纷如网射来。
怒马啸啸,顿时飞沙走石,扬起尘土漫天。盾牌交叠,铸成铜墙铁壁落在玉冰面前,遮住密集而来的箭矢。箭矢撞落,声声落在玉冰心里。抬眸看向城头上消失在戍卫中的身影,玉冰心中暗惊,莫非爹已经取得传位圣旨。转念一想,不对,若是拿到,方才此人大可将圣旨昭示于众,“冷冽,你领一支人马前往城门,遍插旌旗,雷鼓齐鸣,务必做出大军赶至的场面。”
“卑职明白。”冷冽领命而去。
玉冰看着面前的笔墨,提笔挥就,“高堂白发悲烛年,无邪小儿绕竹欢,谁又月下捣寒衣,问君征战几时还?”
纸片随着箭矢再如急雨飞向宫城内,撞木声声,振聋发聩。
身后号角低沉,擂鼓声依稀传来,似有千军万马势如劈竹般涌入城中,随着狂沙走石飞向宫墙。戍卫手中的弓箭虚张不发,愣愣的看向远处城门。
戍卫统领再次出现在城头,长剑击出,寒光之后,几名虚箭不发的士兵陆续倒下。
玉冰唇角扬起,“少棕,此人叫什么名字?”
“郑泰。”少棕回道。
玉冰再次提笔,写道,“诛杀郑泰,重赏百金,谋逆一事,概不追究。”
纸片再次飞越宫墙,片刻之后,城头戍卫渐渐稀疏。
弥漫的尘土中传来宫墙内愤怒的呐喊声,厮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