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汉之争?”玉冰不解道。
“你有所不知。”高衍说道,“太祖皇帝和明敬明肃皇后都是鲜卑人,朝中一些老臣也是鲜卑人,只因宗祖早年久居中土,都已汉化。今次若非皇上执意变革,也不会有胡汉一争。”
“即便是胡汉之争,为何将矛头指向太后?”玉冰不解的问道。
高衍并未直接回答玉冰,淡道,“太祖皇帝曾说过,若要天下一统,就必须消弭胡汉之分,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因此,太祖皇帝曾下旨胡汉通婚,只是说的容易,做的难,就是太祖皇帝自己也是如此,选任朝臣时也是刻意重用鲜卑人,轻视汉人。为保证皇室血统,皇子妃的人选都是鲜卑人。可文宣帝还是皇子时,看中了汉人李希之之女,也就是当今李太后,当时太祖皇帝和娄太后坚决反对,无奈文宣帝坚持,只因文宣帝当时并非太子,太祖皇帝也就随了他。”
“只是没想到文宣帝后来成了太子。”玉冰说道,“巧的是,当今皇上崇尚儒学,听闻皇上十二岁时,曾以儒学舌战群臣,驳的他们哑口无言。”
“确有此事。”高衍说道,“也就是因为此事,让文宣帝颇为恼火。文宣帝虽封汉人为后,但在太子一事上却耿耿于怀。文宣帝认为太子得汉家性质,曾欲要另立太子,被杨愔劝阻,这才作罢。”
“原来如此。”玉冰叹道,“太子有一半汉人血统,又崇尚儒经,登基后自然重用汉人。一些鲜卑老臣历来轻视汉人,对皇上此举本就不满,现今又逢杨愔改革,对皇上更是不满,连带将矛头指向太后。”
高衍点点头,一阵的咳嗽。
玉冰忧心的看着高衍,本以为毒已解,谁知去年入冬后,高衍还是病了,虽没有大病一场,可咳嗽却未停,一直拖到现在。
闾丘策说,病魔十年,已伤了根本。
伤了根本——想到此处,泪水纷落。
高衍每咳一声,玉冰的心就随之抽动一下。直到过了元宵,高衍的身子才恢复如常。玉冰一颗心也随之放下,没想到,宫里却传来皇后流产的消息。
皇上说,段淇谁也不见,思来想去,也就玉冰与段淇最亲,就遣人请玉冰进宫陪陪段淇。
玉冰匆忙更衣,直奔皇宫。
昭阳殿内,段淇一脸苍白,目光呆滞的躺在榻上。
玉冰轻轻唤她,她也不理。良久之后,握住玉冰的手,再也忍不住的失声痛哭,“孩子没了……”
知道她心里痛苦,委屈,可是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伸手拂过她的额头,静静的看着她,陪着她。直到她哭累了,睡着了,她才起身。
殿外,正月的阳光,带着疏离和冷意,照的玉冰透体的冰凉。
“孩子怎么没了?”玉冰问道。
幻儿眼泪滚落,“可能是昨儿不小心碰了一下。”
“碰了一下?”玉冰目光掠向幻儿,“把你知道全说出来。”
幻儿拭去泪水,“昨儿九王妃来看望皇后娘娘,闲聊中说惜梅园的梅花开的正好。娘娘听了,便来了兴致,想着太医也说要时常走动走动,就同九王妃去了惜梅园。皇后娘娘同九王妃在醉花亭里小憩了一会儿,没想到下台阶时,娘娘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倒,幸得九王妃眼明手快,将娘娘扶住,不过娘娘还是碰在了醉花亭的廊柱上。当时便叫来了许太医,许太医说并无大碍,这两日好生休息即可。不曾想,夜里娘娘喊疼,随之就见了红……可怜的孩子已经成形……”
殿外空旷,料峭春寒,玉冰一个冷颤,茫然的抬步离去,幻儿叫她,她也未听到。
真的就这么简单么?许太医不是说并无大碍么,怎么又会没了呢?
未等玉冰理出头绪,又有消息传来,许太医在家中自缢身亡。
玉冰一惊,手中的折枝无声而落。
“娘娘。”逐夕轻唤。
玉冰回神,“你去查一下许太医是何许人?还有,这件事不要惊动王爷。”
逐夕会意,领命而去。
玉冰俯身捡起折枝,愣愣的立在夕阳下。
皇后流产,几家欢乐一家愁,朝堂之上,臣工再次欢跃起来,太后也是三番五次的召见皇上。
玉冰正想着进宫探望段淇,却因逐夕的一番话止住了脚步。
“奴婢查过了,许太医的父亲曾任中书舍人,身世倒也清白,自幼学医。”逐夕停顿片刻,“只是,许太医未入太医院之前,曾师从闾丘策。”
“闾丘策?”玉冰震惊不已,一片混乱,良久之后,问道,“师从闾丘策一事,还有谁知晓?”
“据奴婢所知,当年许太医师从闾丘策一事,并无人知晓。”逐夕蹙眉,“不知道现在怎会被人发现,只怕此事已经传入宫中,或许……”
玉冰明白她的意思,当年还是太祖皇上的天下,闾丘策自然不能露面。许太医的医术,应是闾丘策暗中所授。现如今,一直未有身孕的皇后,好不容易有孕,却突然流产,皇上定会疑心,彻查此事。
“王爷呢?”玉冰一个机灵,“王爷现在人在何处?”
“进宫了。”逐夕说完,忽觉得有些不对劲,“娘娘是担心皇上会对王爷不利?”
“正值午时,皇上怎会在此时召王爷进宫,若是用膳,大可在下朝后就留下王爷,何需等到此刻。”玉冰隐隐有些不安,“进宫。”
进宫后,玉冰并没有去见皇上,而是去了昭阳殿。
段淇正慵懒的躺在榻上,听幻儿说常山王妃求见,只是淡淡的挥挥手,让她进来。
玉冰俯身行礼,见段淇神色清冷,心中一寒。正不知道如何开口时,段淇却开口了。
“姐姐来的真是及时,皇上刚召常山王进宫用膳,你就来了。”段淇言语轻柔,却透着异常的冷漠,“不知道姐姐进宫所为何事?”
“臣妾不知王爷进宫。”玉冰暗暗吸了一口气,段淇定是怀疑,或者说已经断定流产一事,是高衍派人所为,真的是高衍么?若不是高衍,又会是谁?许太医为何自缢,真的是畏罪自杀么?
该来的总归要来,迟早要面对这一天,“臣妾听闻皇后娘娘凤体违和,特来探望。”
“谢谢姐姐好意,我这身子,有劳姐姐惦记着。”段淇步下凤榻,缓步走到玉冰面前,双眸如锥直视,“太医说本宫以后难再有孕,姐姐听到这个消息后,也就不用再日日惦记着我这身子。”
玉冰心中抽紧,胸口猛的一窒,抬眸望向段淇,见段淇眼中似有一团浓烟,重重的化不开,向她侵袭而来,不由的一个冷颤,“娘娘多虑了,太医的话也不是绝对,娘娘只要调理好身子,还是有希望的,来日方长。”
“希望?”段淇冷笑一声,不再说话,良久之后,“姐姐可愿意陪本宫走走?”
玉冰一时猜不透段淇的意思,“好,二月春风似剪刀,臣妾方才还在想莲湖边的柳枝该抽出嫩芽了。”
“姐姐与我想的倒是同一个地方。”段淇淡道,“就去那儿吧。”
玉冰微微蹙眉,见段淇起身,抬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的进入莲园。
莲湖边,青青柳色,一派春光。夹岸垂柳朦胧青葱,丛丛新绿摇曳多姿。远远望去,如薄薄轻云,又如淡淡春烟,如梦如幻。柳枝披拂,袅袅垂落,千丝万缕过千尺,在春风中翩然起舞。
可看在玉冰的眼里,这柳枝缠缠绕绕,如一张网,倾覆着她的心。
微微侧目,远处的揽月亭里,高寅立在一旁,高衍伏身叩地。
“姐姐在看什么?”段淇循着玉冰的目光望去,“原来皇上和王爷在此用膳。”
高寅与高衍在揽月亭用膳,她知道,段淇也知道。她明白,她二人均知道对方也清楚。
高寅愤怒甩袖,羽觞摔落在地,砰地一声,玉冰一颗心猛的提起。
高寅挥剑转身指向跪地的高衍。虽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但是那明晃晃的剑,即便相隔甚远,也刺的她双目生痛。
她忽然明白段淇同意来此的意思。
她只是想来揽月亭看看高衍是否有危险,起初还担心段淇会不同意,现在明白段淇就是给她这个机会,她是想告诉她,亦或是警告她,要她们安守本分,天下是高寅的,他掌控所有人生杀予夺的权力,想要杀高衍更是易如反掌。
心神不稳,玉冰一个趔趄,幸得段淇伸手扶住了她,“姐姐这是怎么了?是在担心六王爷么?放心,只要六王爷没做错事,皇上是不会杀他的。”
玉冰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握住段淇的手,移步缓行的向揽月亭走去。
段淇只道玉冰是担心高衍,也由着玉冰握住她的手,随玉冰走向揽月亭。
玉冰仰望着揽月亭里的高寅,一只手缓缓的移上段淇的右臂,静静的看着高寅,她相信高寅一定能看到她的手放在了哪里。
直到高寅一脸惊愕和难以置信的看着玉冰,才缓缓放下手中的长剑。
玉冰一触到高寅的视线,立即移开,他的双目中有太多的惊讶,愤怒和失望。
以前的她与他是知己,她与她是义结金兰的姐妹,可是现在呢?他们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就在她方才伸手抓住段淇右臂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三人的关系正式决裂。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从此以后,便是敌人。他们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她曾多希望这一天会迟些到来,可是时间不留情。从她攻下皇城的那一刻,或者更早,从她杀高传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会有今天。
看到高衍起身,对她淡淡一笑后,转身离开,玉冰才缓缓的放下手。
玉冰一片浑浊的离开了莲园,路过汀兰水榭时,遇到了长公主李妙锦。
“六王妃这是要回去了么?”长公主问道,见玉冰点点头,“锦儿有句话想同六王妃说,不知六王妃可否暂留片刻?”
“长公主请讲。”玉冰抬眸望向长公主,心中霍然明白,长公主在此处出现,应该是为等她而来。
李妙锦俯身行礼,“锦儿有一事相求。”
玉冰一惊,猛的跪下,“长公主吩咐便是,行此大礼,臣妾万不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