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着日落刚踏进平沙客栈的大门,就听见这家客栈的老板高声嚷道:“说曹操,曹操到!日落你可回来了!哟,怎么还带回来一个脏不拉叽的小姑娘?”
老板看着和日落年岁相当,却又肥又壮的,以至于显老许多。他把一双手藏在棉袄的衣袖里,头上戴了一顶毛茸茸的虎皮大帽,像是十分怕冻。
客栈的大堂中错列着几套桌椅,每一桌上均坐着两三个客人,他们见日落回来了,都把视线投向我们。其中有两位绝色的女子,看日落的目光有些不同。
日落没有直接回答老板,却反问道:“云飞怎么样了?”
老板酸溜溜道:“他呀,艳福可不浅,不知从哪修来的****运,带回一个只有在画卷里才能出现的神仙般的美人,胜过你这位脏不拉叽的小姑娘千万倍!”他忽然意识到在场还有两位绝色女子,自觉失了口,忙改口道:“当然了,再美也不过和晚霞姑娘、莺歌姑娘一样美。云飞现在有那位姑娘照料,你就放心吧。”
日落把目光投向在座的两位绝色女子,又转过身望着我,表情有些尴尬。两位姑娘看看日落,又看看我,又看看对方,神情均不大自在。
我可管不了这些,这老板方才实在欺人太甚!我高香虽不是倾国倾城的貌,好歹也算出落得标致水灵,这欠揍的老板!
正想着,只见老板的耳朵不知被谁一把拎起,疼得他连连叫唤:“哎哟,轻点轻点,我的好夫人!”
座下的客人看着这一幕一时忍俊不禁。我一边笑一边想:可有人帮我出了这口恶气!
这老板娘一看便知不是好惹的果子,但也非刁蛮之极不可理喻,她早已通晓人情世故,但仍保留几分可爱的童真。从外貌上看,她不算绝色女子,却自有一股别样动人的成熟韵致,这种韵致会让精明又聪明的男人喜欢和痴醉。
只听她道:“你有没有把老娘放在眼里?说呀!”声音尖锐却不刺耳。
“要我说,她哪及得了你半分呢?你在我眼中是最美!”那谄媚劲儿只有老板娘才受得了。
话音刚落,老板的另一只耳朵又被谁一把拎起:“还有我呢?”声音清脆却蛮横霸道。
这位姑娘和我年纪相仿,其貌不扬,娇气得很,看得出是个被宠坏的不受欢迎的人。她一出现便令在座的客人失了笑容。
“我女儿是世上最美的姑娘!青桃姑娘,饶了爹吧,爹爹可是要脸面的人,你在这么多人面前让爹下不来台,这让爹以后的面子往哪搁啊?”
“你哪里来的脸面?”小姑娘丝毫不顾及话语中的求饶意味,尖刻道:“就你这脸皮比塞外的城墙还厚,供游人在上面涂鸦撒尿,早就面目全非了!”
众人连连摇头,老板尴尬地讪笑。
座下一位略胖的与老板年纪相仿的中年男子道:“大哥,连我都替你感到害臊,你看我们家小山多乖!”
青桃顿时朝他扮了一个鬼脸。
日落笑道:“玩笑开过了,也该让我介绍这位刚刚遭遇不幸的姑娘。”
我拉着日落的衣襟踮起脚在他耳边小声道:“我现在这样子多狼狈,实在不便与大家相识。哥哥,让我换身衣服梳洗完后你再介绍吧。”
他会意地笑了笑,带着我走到老板娘面前,和颜悦色地向她解释了几句,老板娘便带我去她的房间梳洗更衣。
当我出来的时候,众人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数秒。老板自觉刚才失言冒犯了我,暗地里赏了自己一耳光,我在心里笑出了声。在场所有人当中,我特别留心日落的神情。他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位美貌女子就是他方才所救的脏不拉叽的小姑娘,接着又换了一种欣赏的目光。我心想:难怪人家说“女为悦己者容”,为了得到他如此的青睐,即便一天妆扮百次也不嫌厌烦。
我欢喜地走到日落身旁,虽然自觉相比于他的成熟睿智,我显得那样笨拙稚嫩,却在心中暗自发了誓言:总有一天,我会配得上你的。可是,你一定要等我呀。
日落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阿原姑娘,双亲在这场灾祸中不幸蒙难,以后她就住在这里和诸位作伴。”
我微笑地看着一张张熟悉却陌生的面庞,恐惧感遍布全身。是做贼般的心虚。
日落引着我走到最左的一张方桌旁,这边坐着一位老人和与日落年纪相仿的一男一女。日落尊敬地指向老人对我道:“这位是芙蓉岛的掌门阳尊,亦是我的授业恩师。”这位鹤发老者对日落的态度十分冷淡,对我这个陌生人却表现出了一点亲切,我叫他:“阳尊伯伯。”他欢喜地接受了这个称谓。日落指向那位英俊稳重的男子:“这位是沧海大侠,亦曾是我的师弟。”“沧海大哥。”沧海亦欣然接受。我发现我和沧海四目交投的时候他的眼里没有内容,心想以后我们的关系必定是“君子之交”。当日落介绍剩下的绝色女子时,他脸上露出欢欣的笑容:“这位是晚霞姑娘,曾是我的师妹,现在亦是我的好友。”晚霞友好地向我微笑。看来她和日落相识已久,而且关系十分亲密。不知为什么,一瞬间我对他们的这种亲密关系感到十分不悦,而且隐隐察觉日落对眼前的这位女子心存偏爱,便难以强颜欢笑,只淡淡道:“晚霞阿姨。”日落惊愕地望着我:“若你称她为阿姨,对沧海和我都要改口了。”我不情愿道:“晚霞姐姐。”晚霞似乎并不介意我方才的态度,神情自若,令我憋了一肚子闷气。
接着日落引我到邻近的一张桌子。桌旁坐了一男一女。日落恭敬地指向其中一位四五十岁的黄袍男子道:“这位是牡丹城城主皇成,现时我正为他效命。”“皇成伯伯。”他对我报以一笑。当日落正欲为我引荐皇成身边的女子时,他忽然停住了。日落先向那位女子开了口:“莺儿,好久不见。”这位叫“莺儿”的女子眼神闪烁不定,神情略为尴尬:“好久不见。”日落这才对我道:“这位是莺歌姑娘,亦是我的好友。”“莺歌姐姐。”对这位女子我并没有生出不悦,也许是日落没有把过多的偏爱放在她身上,但她本人却似乎十分在意日落,个性锋芒毕露却是天性使然。我心中不免叹道日落才叫艳福不浅,有两位如此绝色聪颖的红颜知己。
正想着,日落已带我至另一桌。在座的人分别是樱花堂堂主明乔和其弟子风吟。明乔堂主是性情中人,举手投足间豪情四射,气吞山河,但不解风情,无意于男女情事。风吟仪表堂堂,看着与沧海一般老实,但性情中明显多了一样——迂。我猜若是他想办一件事,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的。
最后一桌是青山父女。在前文中已有叙述,青山是日落的师弟,他的女儿小山认了日落为干爹。而这家平沙客栈的老板青禾正是青山的大哥。老板娘叫丹鹤。
小山的娘在数年前得病去世,只剩下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如今小山已出落成年方十二的豆蔻少女,从她眼里见到的世界一直是无比美好的,可是这场战乱却使她明媚的眼睛蒙上了阴影。尽管如此,她是惹人喜爱的,尤其和她的姐姐青桃相比,她愈加显得乖巧懂事。
当我叫她“小山妹妹”的时候,她道:“你叫我妹妹,方才却叫我爹作大哥,那我们三人岂不成了同辈?”“那我直接叫你小山好不好?反正我不能叫你爹作叔叔。”“你真是个怪人。好吧好吧,小山就小山喽。”众人皆笑了,日落凑近我耳边道:“你可是自讨苦吃,我们都不介意被你称作叔叔阿姨的。”我道:“我愿意!”心里想着,若你成了我的叔叔,日后我如何与你在一起呢?
众人忽然停住了笑声,我和日落循众人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位身着淡色棉衫的神仙似的女子正从楼上的楼梯口款款而下。在众人惊呆的神色中,她款步走至中间,面露愧色道:“方才急着救人,一时无礼,请大家见谅。小女子离草,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不想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在逃难的途中恰巧遇到方才这位身负重伤的大侠,便伸出援手,带他一同来此寻求帮助。”
日落听了这番言语激动上前道:“多谢姑娘救了云飞。在下和在座诸位感激不尽。”
我听得此言,心中十分不服。这位姑娘稍长我几岁,不过二十出头,理应也算日落的晚辈,可日落却自称“在下”,可见他已把她视为同辈中人。但之前他与我对话却直接使用第一人称,又可见他只把我当成和小山一类的孩子,一个他不会爱上的晚辈。一时突然恨起自己,又羡慕起离草来。但话说回来,如若是我,两厢比较之下,亦会同样认为离草更加成熟懂事。但好在我还有时间和日落相处,会慢慢让他发现我的可爱。
日落又引着离草与众人一一相识,他开朗热情耐心,是在场最适合做这项工作的男子。
当我住进这家客栈后,我的人生开始有了一些趣味,但更多的是我的使命带给我的不安以及我和日落、莺歌、晚霞、沧海五个人之间难解的情感加身的负累。虽然打从见到日落起,我便认定他是我今生的唯一,但不见得日落也是这样想。于是我的痛苦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