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我所料,被茅屋遮挡的黄土地的后方种了大片的高粱、玉米和小麦,庄稼附近有一条与外界相通的河流,灌溉的水皆来自这条河。看来黄尘镇不但易守难攻,而且商品粮食一应俱全。如果阳尊他们决心一辈子呆在这里,义父也无从寻找机会下手。
“希望你们一辈子都不要出去吧。”我心中默念着,转身穿过交错的茅舍、店铺和客栈,一路沿着漠漠的黄土地来到隧道口。穿过无穷无尽的黑暗后,在出口处打开机关,狗洞般大小的门顿时豁然张开。我从里面探出头来往外爬。
守门的正是风吟,这个呆头呆脑武功极高的老实人。只听他道:“阿原,你出来干什么?”
我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漫不经心道:“我在里面闷得慌,想出去走走。”
风吟提醒道:“距此地十里以外是樱花堂,现正被高开占领,那里很危险。”
我道:“我不走远便是。放心吧,风大哥。”
他在我走出几步路后仍在我身后提醒道:“小心点哪!”
“知道啦!”
我跑到风吟看不见的地方施展在乱衣族的一个月从义父那里学到的轻功,片刻时光便到达了樱花堂。
不知樱花堂是不是因为被义父占领的缘故,此刻竟笼上了乱衣族的诡异和阴暗。
内堂只有一盏孔明灯,我走进时,义父正站在朦胧昏暗的灯光下,庞然的影子遮住了半壁光明。
“义父。”我开口道,声音冰冷如铁,正如他的话语一般。跟他讲话时调用感情完全是一种奢侈,他根本就不需要。
果然,他对我冷漠的态度无动于衷,不,确切地说,有一些欢欣,他正需要没有感情的傀儡:“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我已经顺利地潜入他们中间,只等下一步指示。”
“很好。这些人现时的情况如何?”
“这次逃往黄尘镇的中原高手有百余人,而黄尘镇原先住着退隐的百余位绝顶高手,所以两厢加起来,他们尚存近三百人的战斗力。不过,逃往的高手中,有半数以上受了重伤,分散在各个客栈,恐怕要疗养一段时间。云飞被一个叫离草的女子救了,目前正在平沙客栈养伤。”
“这场大战我军伤亡惨重,十万将士已折损大半,剩余人马伤者众多,不堪再战,需要静养。好,不妨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我高开有的是耐性。对了,黄尘镇军需供给方面如何?”
“那里水源充足,居民亦能自给自足,不存在缺水断粮的问题。”
“哦?这倒是件麻烦事。如果他们不出来的话,我们难道就这样一辈子耗下去吗?”
我道:“那倒不见得。他们不像缩头乌龟。看他们的样子,似乎要一雪前耻。”
“那就好。我真怕他们不出来!”
“但据我所知,黄尘镇只有一个出口,不知到时他们大队人马如何出发。”
“你盯紧一点,看那里还有没有别的出口。”
“是。”
“嗯。”他满意道,而后自言自语般道,“可惜了那些中原高手,若不是与我为敌,我也不必将他们赶尽杀绝。”
我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如果他们愿意向您俯首称臣,您会放过他们吗?”
“除了日落和云飞,我可以考虑。”
“义父!两位哥哥如今手脚健全,只不过是被废了武功,您何必跟他们过不去呢?”
“他们当年态度嚣张,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若不是他们的师父制止他们,恐怕他们也会令义父命丧当场。放过他们可以,下辈子吧!”
“当年他们年轻气盛,难免意气,可毕竟没有铸下大错——”
“住口!你怎么帮起外人说话来?义父只是叫你听命行事,没有叫你对我的事横加干涉!”他紧紧握住双拳,青筋暴起,像一头猛虎似乎要迎面向我扑来。
我惊住了,半日不敢吭声。
他顿了一会道:“对了,你的大哥阿秀日前从乱衣族带领车队出发向我军供给粮草,昨天已经到达。他向我问起你呢,你有时间的话去看看他。”
“是,义父。”
“另外,想必你已见过日落,你去打探一下,看他身边有什么亲近的人,一有收获,随时向我汇报。”
“是。”
“这才是我的乖女儿!去吧。”
我退下去,刚才剑拔弩张的状态消失殆尽,却仍没有缓过来。高开收养我,事实是他现时需要我,我对他有用。当日我说我不愿意介入此事,他竟对我也起了杀心。可见他不顾我的生死,我早就明白。这样的义父,值得我为他效命么?但他毕竟养育了我十五年,我就算死在他面前也是理所当然。况且我既然答应了他,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不管日落还是高开,我都逃避不了。我已经难以想像最后是怎样的一个结局,甚至连想都不敢想了。
我抬头望了望天,从出洞口到现在过去了半个时辰,心想时间尚早,何不现在就去找大哥呢?
一间无奇的屋子内,高秀穿着皮革正对着房门正在抚琴,神思却游走在九霄云外。房内同样只有一盏孔明灯,一只火炉,火炉里没没有火,空气十分冰冷。
“大哥!”我惊喜地唤了一声。
他见我双手抱着自己,起身急急走到我身边关切道:“你冷吗?”
“大冬天的当然冷,你这炉子也不生个火?”
“你以为大哥不想么?都是我爹,常常教育我和阿祥要生于忧患。所以我们的日子过得比普通百姓都不如。”
“二哥好么?他一个人留在乱衣族,义父怎么放心呢?”
“乱衣族如今风平浪静,爹很放心让我兄弟二人打理。”说到这,他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怪异的笑容,“等他打完胜仗回去的时候,我们兄弟二人一定好好地为他接风洗尘。”
“难得你们有如此孝心。”我衷心道。
他没有接我的话,却道:“看到你现在平安无事,大哥高兴得很。本打算今日回去,见到义妹便决定多留几日。”
“我却不能在这里多呆,万一他们发现我不在,说不定会起疑。”
他扫兴道:“那好吧。趁现在有时间,我教你弹一首新曲子。”
“叫什么?”
“《寒风舞断相思柳》。是大哥谱的曲,作的词。”他温柔期待地望着我,在这间幽暗的房间里他的眼眸像两颗明亮的星。
“大哥好才华。”我没有接受这段深情的目光,径自到古筝前坐了下来。
“阿香,用心听,这是为你而作的。”他在我身边坐下,拨轴转弦,琴声缱绻,倾诉绵绵的情谊。弹至一半时,他抚琴的一只手落在我的发端,而后温柔地缓缓向上抚摸。
我警觉地立起身来:“大哥,我走了。”说着便跑出去。
大哥在我身后道:“阿香,我爱你!”
他疯了,我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