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给这条鲸狼喂食?”
“呵呵,这东西一开始谁的话都不听。直到一位女士出现,它才肯吃东西。喂,去请河马女士到这来一下。”
没想到那位女士竟然是日本人。她说自己叫“Onobu san the Fatima”也就是大力女小野部女士。她是一个挥舞重锤,表演力技的艺人,身高五尺九寸,体重三十贯[2] ,头顶一个特大号的椭圆形发髻,身穿紧身衣裤。三百多磅的铁锤让她挥舞,那是虎虎生风,令人目瞪口呆。有人说日本的美女是“大和抚子”,而这位小野部女士则可称之为“大和鬼莲”。
“哟哟哟,我听说有日本人来,没想到是个帅哥呀。你就是……你就是那个探险家折竹?”
这就是小野部女士碰到折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马戏团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而诙谐、洒脱的小野部女士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个性格豪爽的半老徐娘。她十岁离开故乡广岛,如今已经三十有六,在马戏团中生活了二十六七年。
她刚来马戏团的时候,整个马戏团的设备还靠马车搬运器械。如今更新换代,马车已经换成了货车。威杰马戏团也从草台班子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大马戏团。而这位从业二十多年的“老前辈”也自然成为了团员们心目中的“大姐头”。
大力女身上虽然有令人可敬可爱的地方,但绝不是一个美女。如果让她和别的女人站在一起,谁漂亮谁难看,大伙儿立马就能分明白。
“你看我这体格,就知道那头怪物为什么会这么听话了吧。”折竹看了一眼鲸狼,又看了看手拿饵料桶的小野部女士,不禁笑了起来。
“怎么样?发觉了吧?”
小野部女士哈哈大笑。
“那家伙看到我这块头,还以为我是它们的亲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缘分吧。我和这家伙都是从别的地方流浪到这马戏团来的,尽管语言不通,但我们还可以传心嘛。”
“喂,大姐头。你别光说不练好不好啊,给我们表演表演你的传心术嘛。”
一个脸上涂着白粉的小丑起哄道。
刚才还在睡梦中的马戏团如今已经迎来了忙碌的清晨。侧耳倾听,帐篷外传来清洗马匹的水声和练习鼓号的乐声。抬头还能看见帐外那棵榆树已经发出了嫩绿的新芽。折竹心中还留有最后一个问题,究竟是谁把这头鲸狼卖给马戏团的。团长对他说:
“是一个叫克鲁德·缪夏的人卖给我们的。他住在伊斯特十四号街,高架桥的下面。他工作的那条捕鲸船捉到个怪物以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最后只能低价卖给马戏团。”
折竹打算去找那个叫克鲁德的人打听鲸狼的出处,肯普纳自然也对此很感兴趣。听到那人的姓名时,折竹似乎想通了什么事。克鲁德·缪夏(Kurt Munzer)不正是那封信上K. M署名的缩写吗?
卢西亚诺为什么会对克鲁德上心,他们要求折竹前往的地方,种种疑惑似乎在此刻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如此看来,这条鲸狼成为解开所有疑问的钥匙。
那地方究竟有什么值得黑帮头子垂涎三尺?是金矿、钻石还是石油?是秘密,埋藏在冰层中不为人知的秘密。此时的折竹早已成为了好奇心的俘虏。
“折竹先生,你要和这头海兽交流的话,可别忘了我啊。到时候可一定要来问我。”
“那是那是。”折竹嘴上这么说,但心早已经飞到了克鲁德·缪夏的身边。
两人离开马戏团,立即去拜访克鲁德。
那地方是犯罪者和流浪汉的老巢。住在那里的人大多处于赤贫状态,而且人种极其混杂,不同的人说着各自家乡的话,粗听下来,大约有二十七种之多。基督教救世军(Salvation Army)呼吁政府和民众来拯救住在这里的人,但只要东河还是那么浑浊,这一切恐怕只是空口说白话。
“就是这里,209号。”
登上皮货店和理发店之间的一条楼梯,就是克鲁德居住的破旧公寓。墙壁上的油漆剥落,屋内的灯光像一根金线,穿过开裂的木板,照在走廊上。高架桥上轰隆声常年折磨着住在这里的人,光着脚的孩子们像洞窟里的耗子一样在房间里跑来跑去。折竹找到了克鲁德所居住的房间,便抬起手敲敲门。
“进来,是马蒂吗?”
屋主惊奇地发现来者居然是两个男人。折竹报上了姓名,克鲁德显得十分高兴。果不出所料,他就是那个写匿名信的K. M。
克鲁德好像生病了,有客人来也躺在床上并未起身迎接。他看上去三十多岁,长相十分英俊。
“啊,您真的来了。我知道您一定会来的,前几次或许是因为有事正好没时间。”
克鲁德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开始述说有关未知国度的事了。
“折竹先生,我听说您五年前曾乘坐潜水客船在北极进行过考察。你认识缪夏博士吗?”
“知道,缪夏博士?他和你有关系吗?”
“阿道夫·缪夏正是家父。”克鲁德一脸感慨。
“您应该知道他是个造船工学家。他梦想着为自己的国家寻找新的领土,而新北极岛就是他的目标。他称呼那里为‘冰原上的都市’。一九三三年,他自费制造了一艘潜水艇向北极进军。因为我体质上不适于潜航,只能搭乘一艘老旧的捕鲸帆船跟在‘尼莫号’,也就是那艘潜艇的后面。无奈我们运气太差,出发后半个月一直在遭受暴风雪的蹂躏。到最后连无线电也坏了,我们与尼莫号失去了联系,差不多漂流了一个多月才漂到了格陵兰岛东北岸‘Koldewey岛’的海湾里等待过往的船只前来救援。”
“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尼莫号又在哪里?”肯普纳扶了一下粗框眼镜问道。
“我们也不知道,无线电坏了,完全没有他们的消息。后来有一只捕鲸船路过,我向船员要来了零件和工具才把无线电修好。之后过了三天,一天夜里我偶然与尼莫号取得了联系。请您想象一下当时的情景,虽然是晚上,但太阳就像盏白炽灯似的高挂在空中。[3] 当我听见自己父亲的声音时,那种喜悦是无以言喻的。但是……”
“您父亲说了些什么吗?”
“很奇怪。我怀疑父亲的精神是不是出了问题,如果您听到有人这样说……”克鲁德双目迷离,似乎是在回想当时父亲所说的话。他接下来所说的话极其诡异,或许各位读者在听过后也会禁不住“啊”的一声大叫出来。 —我们正在接近“冥路之国”,马上就要发现格陵兰岛内陆的新领土了。
或许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这更让人无法理解的话。笔者在小说的开头就说过,根据国际法的规定,只要占领岛屿沿岸,那内陆自然也归占领国所有。格陵兰岛如今已是丹麦的领土,内陆哪儿还有什么新领土?博士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那他说这话难道是在开玩笑吗?或者他已经疯了?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到现在还不清楚。我想脑子好的人大概一想就能明白,无奈我天生愚钝,不得已只能放弃猜测。后来通信就中断了,耳机里只剩下电噪声沙沙作响。没办法,我只能放弃父亲,离开了那个海湾。”
“原来缪夏博士死了啊。”折竹沉着脸,喃喃自语道。
这时折竹的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难道博士是受到了“冥路之国”的召唤才会发疯的?他那段让人莫名其妙的疯话或许是博士变成尸体后,驾着雪橇在冰原上飞奔的时候通过无线电说出来的。这个念头仅仅一闪而过,他又开始问克鲁德别的问题。
“刚才那些话你还对别人讲过吗?”
“我只对一个人说过。前年我在格陵兰岛寻找父亲时,捕捉到了那头奇兽鲸狼,但那怪物没卖多少钱。之前的探险已经花光了我们的积蓄,我又得了该死的结核病,最后沦落到了西区这个鬼地方。您问我为什么不回自己的祖国?因为我怕受到迫害犹太人运动的牵连。
“当时国家处于动乱最严重的时期,到处都是密探,虽然我不是犹太人,但也不愿在那时回国。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父亲的旧交——检察官罗格威尔先生帮助了我,我才不至于病死街头。他是我的大恩人。”
克鲁德口中的检察官罗格威尔是纽约黑帮的眼中钉,肉中刺。为官清廉自不用说,他还赌上了性命想要扫除那些社会渣滓。另外,罗格威尔检察官还是下一任州长候补,对此卢西亚诺一伙自然是竭力反对。
克鲁德应该把父亲死前发生的怪事说给罗格威尔听过。但关键是卢西亚诺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克鲁德,你和卢西亚诺那帮人有交往吗?”
“那些浑蛋怎么会认识我?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说不认识!这让折竹越来越难以理解,难道是克鲁德在撒谎……如果他说的都是真话,那真是太奇怪了。折竹突然换了一副强硬的口吻问道:“有些事你还藏着没说吧。如果你想要钱,就说个数……”
“唉?什么意思?!”克鲁德发愣道。
这小子不像是在说谎,那卢西亚诺那帮人又是怎么知道“冥路之国”的秘密的?那些家伙看中的只有金银财宝,以及一切能够换取财富的东西。如果不是为了贪图这些,诡异的“冥路之国”又与他们有何相关呢?折竹绞尽了脑汁也无法找出这两者的联系。
“对了,你不是说要把未知国度的方位卖给我吗?除了那几句摸不着头脑的话以外,你父亲有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情报?”
“有的。”克鲁德定了定神,便开始说出最重要的秘密。“捕捉那头鲸狼的地点,就是他告诉我的。”
“什么?!捕获鲸狼的场所?”
“是的,父亲通过无线电告诉我具体的方位。那是在北纬七十四度八分,西经……”
话还没说完,现场突然发生了意外。克鲁德身后的窗户砰的一声碎裂,他的太阳穴上炸开了一个血窟窿……克鲁德就像一个白痴一样,张着嘴从床上滑落到地上。
卢西亚诺一伙在关键时刻堵上了克鲁德的嘴,让他永远也无法开口。
西经……唉……
不用说,这肯定是卢西亚诺命人下的毒手。怪事一件接着一件,但整个事件中最诡异的莫过于缪夏博士在无线电里说的话。唉,没想到克鲁德会落得如此下场。折竹叹了口气,黯然注视着克鲁德的尸体。
“冥路之国”里究竟有什么如此吸引卢西亚诺?折竹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来,只能干着急。妈的!碰上高尔丁死结[4] 大探险家折竹也只有叹气的分儿。各位读者,事件如此错综复杂,您看到这里想必也感到头疼了吧。
克鲁德的父亲缪夏博士为何会说在格陵兰岛内陆发现属于德国的新领土?难道他被“冥路之国”内的魍魉迷惑变成了疯子?
克鲁德说父亲在失去联系前告诉他一个坐标,鲸狼便是在那个地方捕获的。可惜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暗杀,会做出这种卑鄙行为的肯定是卢西亚诺一伙。
卢西亚诺一伙是从何处得到了有关“冥路之国”的情报?据克鲁德说,这件事他只告诉过罗格威尔检察官。但检察官和卢西亚诺一伙是敌对关系,而且黑帮会对“冥路之国”如此感兴趣,说明那里肯定隐藏着莫大的经济利益。可惜的是,真相都随着克鲁德的生命一起消失了。
折竹沉思片刻,试着在脑海中整理目前所获得的情报。但想来想去,疑问是理清了,但仍旧无法看清解答的方向。他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魔境的召唤,看来要查清真相,非得亲自赶赴魔境一探究竟。折竹催促坐在死人身旁的肯普纳,刚才那一枪把肯普纳的魂儿都吓出来了。
数日后,两人遇到了罗格威尔。可惜没有任何直接证据显示克鲁德的死与卢西亚诺有关,所以无法用法律制裁他们。但他们达成了共识,决不能让克鲁德死得不明不白。
他们的胸腔中燃烧着正义的怒火,一定要抢先踏破“冥路之国”,解开无线电之谜,征服魔境,并且要让不义之徒得到应有的惩罚,以告慰克鲁德在天之灵。
而在准备的这段时间里,小野部女士频繁拜访折竹。
“不好意思……我又来了。”这是她每次来时会说的开场白。接连几次过后,折竹有些不耐烦了。可是小野部女士却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而说:“不用管我,你们忙你们的。”便拿起一本杂志装模作样地看起来。其实她是在偷偷地注视着折竹的一举一动,这让折竹感到十分不自在。
打搅了,我又来了。现在一听到这话,折竹浑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小野部还真是厚脸皮丑女的典型。一想到体重三十六贯的女人正在深情款款地注视着自己,折竹就感觉胃里翻江倒海。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让折竹感到厌恶的事,小野部女士居然想要参加“冥路之国”的探险队。她在队伍里负责照顾鲸狼,但去探险为什么要带着鲸狼?那是因为所有海兽都在脑中储存着有关栖息地的记忆。通过观察鲸狼的反应,或许可以探知捕获地点。
看来小野部女士是黏上折竹了,折竹好生厌烦。
但折竹不是神,如果是神的话就不会不知道小野部女士频繁接触自己的理由。原来小野部女士除了暗恋折竹外,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他。就在出发前一天的晚上……
折竹今天心情不错,他本以为小野部女士昨天没来是彻底死心了。谁知道刚这么想,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折竹感到一阵恶寒,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屏息装作不在。
“折竹先生,您在家吗?”小野部在门外高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