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月前的离境
夜幕降临,月牙儿慢慢拨开云层,似在与这片已经被黑夜笼罩的大地在躲猫猫。离境地处极北,因而即使现在是秋末,离境却也已经如入寒冬。黑夜里的离境的冷让人更是觉得刺骨。
离境皇宫,在通往后宫的永巷上走着两人,一个提着灯笼躬着身在前面引路的宦官,另一个看起来像是文士。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七拐八绕后到了一座外观极为朴素的宫殿。
太监将人带到了宫门口,没有话语,便躬身退后了几步,然后神态自然地朝着东面走去。文士回头向四下里看了看,见没什么人,便推开了宫门走了进去。宫殿里的灯火隐约可见,虽然稀疏但却也可以照亮前进的路,说是照亮前进的路不如说是为谁指引。突然一阵风吹来,烛火被风吹得忽暗忽明,这种气氛让文士瞬间有一种后脊发凉的感觉,稳了稳心神,嘴里还默念了句‘子不语怪力乱神’便加快了脚步。沿着灯火的指引来到其中一座殿门外,抬手有规律的敲着殿门,在这空旷的宫殿里,这声响尤为清晰、响亮。
而在敲门声响起后,原本一片黑的宫殿瞬间满室光辉,而敲门的人见到宫殿亮起,自发的开了门走了进去。
文士进到宫殿后便对着站在房内的赤松大绣屏前的女子恭敬地行了个大礼。
“臣张禄参见二公主殿下。”
张禄,现任中大夫,是郎中令李园的属官(此处参照汉初的官制)。张禄今晚所要求见之人便是当今离境国二公主离梦兮,乃是离珏的二皇妹,现今皇后的女儿。
“张先生。”二公主这才将自己的视线从绣屏上抽回,转身行了一个平礼,虽然礼仪尽到但是神情却是倨傲难训。“先生之前辗转托人给本宫送来书信,说可以帮本宫达成念想。现下本宫想听听先生的高见。”
顿了下又继续说道:“先生该晓得,父皇虽然近年来身体不适,然最近对皇女们的管教却是极严格的,所以希望先生的见解能让本宫认可啊!”
“二公主说的是,臣万难欺瞒,那就请二公主允臣先陈述下鄙陋之见。”
二公主也没再接话,而是在张禄接话时已经走到房内的席位上,跪地而坐,简单地伸手向张禄做了个请。
张禄跪坐后再次对着二公主做了一个拜礼,然后说道:“臣闻大公主冷情冷心,却是每日都到前皇后宫中请安问候,可谓恭顺孝悌。敢问二公主,此事是否属实?”
“然。”
“臣闻吾皇在大公主少时,便多宠而爱之,待之及笄,已而让大公主从政,并且请了我国的大国士范睢先生教导为君之道、驭下之术。而据臣所知,二公主虽已入朝,却至今尚未进入朝政中心。二公主认为,尔与大公主孰宠于吾皇?”
“父王亲姊为先皇后,爱屋及乌;后皇后殁,父王怜之。死者为大,不比也罢。”
张禄再稽首拜曰:“善。臣闻大公主在世时,聪慧贤能,在国可主朝政,在外可领兵杀敌;从政则选贤任能,亲附贤士,广招人才,门下食客虽无上千也有近百,更有奇人异士亲赴从之;在战场上,智谋奇出,退敌百里,安国定邦,乃是巾帼之女;对于百姓则亲民友善,体民之所急,察民之所忧,解民之所困。可谓是在其位而谋其职,谋其职而尽其能。全国上下无不称赞乐道的。如此,二公主认为,尔与大公主孰贤、孰慧、孰亲?”
二公主虽然面有愠色,却也还是答道,不过语带不怿。“吾不如大皇姐。”
未待张禄再接话,二公主却有些心烦气躁,语气僵硬道:“吾不知先生见我,只此类问尔?若此,先生不若归而去之。”
张禄一脸的惶恐,行了个大礼。“臣不敢,万望公主稍安勿躁,且听臣言事毕。大公主生时,杀伐果断,边城无扰国之兵、远交近亲,各国与盟,如兄如弟。二公主以为,至于位,二公主可乎此?”
“虽此,吾知之不如大皇姐。”
“唯。”
“世有毋望之福,又有毋望之祸。今主处毋望之世,事毋望之主,安可以无毋望之人乎?臣亦闻之,‘鉴于水者见面之容,鉴于人者知吉与凶’。今二公主已而处毋望之祸,却尚不知之,鉴于人而不知凶何,臣窃为主忧。”
“善。吾素日骄横,早不知先生待我至诚,愿先生切勿责而怪吾,后而离吾。然何为毋望之福、毋望之祸、毋望之人乎?诚愿先生为吾解惑。”
“公主之毋望之祸,乃今已及笄久矣,而吾皇未有下令封予,公主以为何也?彼时臣入内,而主甚骄。前有大公主为鉴,此乃二公主之凶也。然二公主尚不自知,臣窃为主忧。公主如若信臣,臣是以毋望之人矣。若败,臣愿就汤镬之刑。”
“先生何出此言。然,先生大才,吾岂不信先生哉?吾愿托于先生。先生何以幸教与吾,诚愿闻之。”说完行了一个大礼。
“臣闻善治国者,乃内固其威而外重其权。现今外尚不及为主忧,主宜內固其威。臣为中大夫时只闻离境大公主之墩孝亲厚,贤能俭朴,而闻二公主之骄奢傲慢。语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臣以为二公主应当机立断,亲父母,首孝悌;舍奢华,从俭朴;舍傲慢狂态,从礼贤下士,友爱姊妹;舍远离百姓,从亲附百姓;已而士必从之,民必亲之,下达上听,吾皇必视而察之。闻公主之贤明聪慧,必重而亲之。公主之愿可成矣。”
“善。先生之言如醍醐灌顶,令吾如梦初醒。吾现今左右多误吾,少先生之类智士。先生若辅之于吾,吾之幸甚也。吾必待先生如师如父,愿先生熟虑之。”
张禄见二公主“今来,即为吾主。”
二公主听到张禄的回答,喜形于色。“善。今有先生相吾,吾之志何忧不成也。若事成,愿先生相吾。”
之后两人又说了许多关于如何亲附结交大臣,招贤纳士,取信于民的问题上进行了详细的筹划。两人从宫门落钥一直谈到宫门开启,二公主才放了张禄回去。
等到张禄回去之后,二公主又马上回到自己的寝殿,责令宫婢将自己过于华丽的衣服首饰全都换成符合自己等制的规格。宫殿里的那些过分华丽的摆设,名家字画全都登记造册、纳入库房,只留下几幅装点的字画和低调的奢华的古董摆件。
整顿完自己的宫殿和宫内的人后,又赶着时辰,梳洗打扮妥当后便去镜宫给自己的母妃。现今离境的皇后娘娘请安。
镜宫的守门太监在见到远处的二公主仪驾时,先是一愣,而后回过神高声吟唱道:“二公主到。”
此时的皇后也才刚刚洗漱完毕,正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很是感慨。因而一面摸着自己的眼角那不甚明显的眼纹,一面对着自己的近侍书琴说道:“书琴,你说本宫是不是已经老了。”
“娘娘说什么呢?娘娘现在可正年轻呢。若是您与二公主站在一起,旁人定会以为你与二公主是姐妹而不是母女。”
“你呀!这小嘴就跟抹了蜜似的。也不知是和谁学的。”
书琴正待回话,殿门外一宫婢传话说‘二公主殿下到了,现正在镜宫门外,马上就要进来了。’
皇后在听到宫婢的传话时也和宫门外的太监,不,应该是整个镜宫里听到二公主殿下来自家主子宫里的侍从门一样,也是微微一愣。没办法,自从女儿及笄以后,假如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便很少来自己宫里了,虽然知道自家女儿在做些什么。但是在这宫里,皇上是永远也挣不停的,除了挣皇上,再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了。可一件事情要是做多了,特别又是到了如今自己这样的高位,就会显得有些兴致缺缺,自然就希望女儿有时能多来陪陪自己,可是自己女儿也不是一个会听自己的人。在这点上,自己还是很羡慕那个人的。因此突然听到宫婢说自己女儿一大清早过来,着实让自己有些惊讶。心想或许有什么急不得的事情,才会让梦儿一大早便过来自己宫里吧!
挥了挥手,让宫婢退下。由着书琴扶着自己出了自己的寝殿来到正殿的大厅。见到自己装扮得宜,巧笑倩兮的女儿,在自己进入时离席而站,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幸好皇后也算是浸淫后宫多年的人,才没做出不合礼仪、身份的事情。只是心中的疑惑更加难抑,却也耐着性子来到主位上坐好,才对着自己的女儿开口,却是还未待自己开口。又一幕让自己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离梦兮从位置上走到了殿中央正对着上首坐着的皇后娘娘,规矩地行了一个晚辈大礼。嘴里也跟着说道:“皇儿给母后请安,愿母后凤体安康。”
皇后娘娘内心的震惊现在可以说是达到了顶峰了,压制着心中的疑惑与不安。语气仍是平和的说道:“吾儿孝心,快快起来。”
“皇儿谢母后。”
待到自家女儿回到座位坐好,皇后娘娘一直等着她开口,却见她一直与聊些不紧不慢的事情。于是不得已,向自己的近侍书琴使了个眼色。待到所有宫婢全都退出殿外,殿门则由自己的心腹近侍书琴、书棋把守,自己才斟酌着开口说道:“不知吾儿今日一大早来见母后,可是吾儿遇到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在听到自己母后这样问自己时,离梦兮显然是没有预料到的,因而有一瞬间的跟不上自己的母后,反射性地看着自己的母后,眼神却是没有焦距,像在思考什么,待到回过味儿来,却又觉得有些羞恼,继而想起昨夜张先生的话,怕自己的情绪太过外漏便低下了头。虽然这一系列的动作只在一瞬间,但是皇后还是注意到了离梦兮的那些细微变化,心中微惊。一边心中惊疑,一边暗自欣慰,却是更加疑惑。暗自决定事后一定要着人调查清楚。
“母后在想什么呢?皇儿来给母后请安本就是礼制,之前都是皇儿不懂事,再加上前朝之事太过繁忙,皇儿又是初涉朝事,因而都不曾抽出多少空余时间来给母后请安,万望母后恕罪。但是母后也应当知晓,即使皇儿不来向母后请安,却也是时时刻刻心系母后,挂念母后的。”
“今见吾儿如此懂礼守礼,母后心甚慰。”说着拿了手里的锦帕擦了擦眼中闪现的泪花。
离梦兮见皇后如此,心中也有微微地愧疚。“母后,以前都是皇儿的不是,母后保重凤体。皇儿保证,以后不管多忙,定每日前来向母后请安。”
“皇儿,母后知你有孝心,吾儿前朝事忙,保重身子才是要紧啊!”皇后心里也知道这样对自己的女儿只有好处,因而也不推迟。
“是,皇儿谢母后关爱。”
“好,好,好。皇儿今儿那么早变过来给母后请安,想必是未用早膳吧!不如与母后一同吧!”
“皇儿以前就尝过母后宫里的膳食,至今记忆犹新,想想都让皇儿的馋虫都勾出来了,今日定要再尝一尝,一解我的馋虫。”
“好,好,好。定让皇儿吃个尽兴。不过下次一定要记得先用了早膳后在过来,不然母后心疼。”说完对着守在殿门外的书琴说道,“书琴,吩咐下去,多准备一副碗筷,再多准备些公主喜欢吃的食物。”
书琴忙答道:“是。皇后娘娘”
自此以后不久,宫里便传开了二公主对皇后娘娘孝心有加,并且晨昏定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