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莫寞是被抬着回来的。
这一消息,在上官莫寞不省人事之前,便迅速传遍了整个抒剑山庄。
勉强喝过一杯云裳泡的热气腾腾的春茶后,上官莫寞便再也坚持不住陷入了沉沉的昏迷,琼华苑上下,皆为照料她而忙碌。与此同时,大院那边,传出庄主怒骂伯郁,父子关系近乎决裂的消息。
当晚,落寞寡欢的伯郁,独自站在上官莫寞所住的院落里,遥望眼前的一窗烛光,仰头若有所思,眉头微皱,似有所苦。
“可真不知今夜吹的是什么风啊?居然将唐少庄主给吹来了这个狭小拥挤的院子里来了?唐兄此刻该烦忧的,不应该是十万白银的出处吗?”一身蓝衣的南宫漠优,极轻便、极翩跹的踏入院子中央,与一身雪衣、与月亮同光同色的伯郁比肩而立,目光轻轻的带过眼前那座烛光漫漫的屋子,眼里流过疼惜的眸光。
“南宫少主不是也挺有雅致吗?夜深都舍不得入眠,陪在下站在这里吹风听语?”伯郁淡然的笑笑,视线不离开那座屋子。
“哼哼。”南宫漠优也笑,背插双手的小动作、轻声音传来。“龙涎草,天下十大珍草之一,单单生长于岩石中,一受潮湿环境的秋冬寒气,二受石岩的干性,干烈而矫柔,有镇寒驱热之双重功效,据说练武走火入魔者,都可以用它来平息体内魔性。这样生长在极端环境中的稀世药草,世上知道它存在的人,极少。不知唐兄是从哪里换得?”
“在下不知南宫少主说什么。”
脸色依旧的伯郁,不惊不疑的道。换来南宫漠优再次别有深意的笑。
“哦?是吗?那寞儿姑娘喝下去的春茶,有龙涎草的成分又该怎么解释?”
南宫漠优说的有根有据,完全不容伯郁辩解半分。“都说皓月族乃医药世族,栽种之药无所不包,各种珍奇草药一应俱全。皓月族的人,怎能不精通药理?在静息调神,调理身体这块,怕是无人能比吧?如今,这龙涎草现世,实在不能不让在下起疑。”
“对了,唐兄的母亲,不正是皓月族女儿吗?”
南宫漠优阴喜不辨的笑。果不其然,伯郁脸色立变。
他深深的望住他,沉声道:“你想怎样?”
两人对峙的那一瞬间,风狂,虫噪。原本静悄悄的夜,骤然焦躁起来。
在伯郁愠怒的眼神里,南宫漠优同样厉声厉色,望着伯郁的眼里,闪烁着重重坚定:“在下当然不想怎样。”“无论是皓月宝藏,还是皓月的尖兵利刃,我都没有兴趣。我只知道,寞儿是我誓要保护的人,她的安好与否,才是我的追求。”
南宫漠优深深望着他,一字一句的、异常坚定的说。
而伯郁,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同样回望着他。
有风轻轻掠过他们对视的空隙,吹散阵阵寒气。
最后回以一个眼神,伯郁转身离去。
夜风起,袭来繁花无数,吹落在立于庭院两旁的缸池中,粉红的花瓣漂浮郁水上,淌着水在月光下漾来漾去,银色的波光中,动荡不止······好像赤足在月光下舞蹈的仙童。
南宫漠优立在原地,对伯郁离去的背影自若无闻,始终默默遥望眼前那座点着暖灯的房子,眼神透析出决然的光。
寞寞,我不相信你能够作出正确的选择。
彼时的南宫漠优,出自对自身的肯定与天生的自信风范,骨子里带着一种要命的倔强,固执的认定:上官莫寞只是暂时被表面的美好迷惑住了双眼,看不清哪个才是她心中不悔的选择。总会有那么一天,她会看见他的好。而在那之前,他要防止别人对她不利,抵挡她可能受到的伤害。
面对他孩子般的固执,苍天无语。——唯有清风,怅然于天地间,仓促的卷起地上的叶子,迷一样旋舞,在半空中悲鸣。
“如裳,少庄主那怎么样?”
“还能怎样?在烦恼十万两白银的出处啊!”
夜深,虫鸣声断断续续。上官莫寞从极度的不安中醒转,昏昏然听清如裳云桑两个丫头的对话声,开始下意识的颦起眉头。然后静静的倚在床上,悄悄观察晃动在床幔上的两个身影,闷闷不响。
“我刚刚去送过茶了,可你猜怎么着?我不小心打翻了之前的那杯,少庄主连责怪都顾不上,挥挥手,自己迅速的收拾了打翻的茶杯,继续忙的焦头烂额。”
“呀?这可不像我们少庄主的性格。他平时对我们这些做手下的多严格啊,怎么可能容许我们犯这种低级错误?要我说啊!都是那个华奴才的不是!一天到晚就知道耍阴谋。事前有寞儿姐姐赔罪还不够,事后还想谋我们抒剑山庄的钱财。天杀的华奴才!卑鄙无耻······”
“嘘!你是不要命了吗?就算是在自家院子,你也得为少庄主省下口舌不是?这话要被别人听去了可怎么办?最后还不是我们少庄主吃亏?”
上官莫寞躺在黑暗中,听见如裳忌讳莫深的声音,看见床幔上她着急去捂如桑的嘴。心沉沉的坠下去,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而如桑仍旧咕哝:“······那寞儿姐姐不是白白牺牲了吗?”
两个丫头倒影在床幔上的影子,同时向上官莫寞转过来。从那模糊的剪影,两双炽烈的眼中可以感受到,她们对于上官莫寞的同情与悲悯。
“唉!就当遇到小人了呗!我们还是走吧!可别吵着寞儿姐姐休息才好。”
话音落,两个丫头轻手轻脚的收拾了一下屋子,悄悄退出屋子。
上官莫寞安静躺在床上,心里却一直平息不了。身上的伤,好像被点燃了一把火,火烧火燎一样的疼。偏偏还有一股寒气,矢志不渝的在她的五脏六腑内流窜不息,让她置身于冰火两重天。她想起来,身体却极度的疲倦,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她想动,却只能像蛇一样左右挪动,根本不起作用。
瞬间,那种要讨偿的愤怒与无力感同在的感觉,紧紧抓住了她。
我恨这种感觉!
她这样羞辱的想。想着想着就哭了出来,眼泪滴在枕头上,滚烫的映在她雪一样的脸庞边。
鸡刚啼过,鹿山笼罩在一片迷雾黑暗中,抒剑山庄安然沉睡。
——突然,迷雾深处传来一声大叫,如同暗夜里盗天的警铃,惊破了四周的静谧。一大片烛火灯笼随声被点起,四周灯火通明。
“杀人啦!杀人了,救命······”
大半夜,抒剑山庄上下彻夜不眠,开始保持高度警戒,不仅调度了大批人手戒备,设立重重侍卫守卫各大山庄出口,更将山庄里里外外搜了一遍,找寻深夜潜入的凶手。
抒剑山庄的贵客华奴凄惨的死于自己的卧室——这是一件多么重大且影响深远的事情!
于是,披着外袍只穿着中衣的唐鸿骏当即下令:阻断山庄内外通道,务必彻查此事,揪出凶手!
通过重重审讯,从守门人到丫鬟奴婢、再到近身侍卫,每一人每一语,联合种种小细节小表情,矛头直指——上官莫寞!
守外门的人说,从入夜开始,山庄内的人员走动正常,并无外人侵入的迹象。负责守卫拢月楼大门的守门人更是说,华总管从黄昏开始便未踏出院门半步,外面除了有丫头下人们的来回走动,也没有其他人进出过,他只看见上官莫寞气冲冲的进去过。丫鬟们说,她们只服侍了华总管吃晚饭,之后便再没有踏入揽月楼半步。发现华伦暴死、近身服侍的闻家家丁说:三更天上官姑娘找华管事的晦气,言辞激烈。
“上官莫寞!你可是凶手?”
处事厅中,已穿戴整齐、不怒自威的唐鸿骏大声喝问堂下跪着的上官莫寞。
“我没有!”本来已剩半条命的上官莫寞,急的高声回答。被瀑布冲刷的体力全失的她,跪在偌大的厅堂上,更显单薄。她仓皇四顾,怎样都不敢相信自己只是回去睡醒一小觉后,便变成了千夫所指的对象。
“你撒谎!”唐鸿骏老眼一眯,透出历色。“闻家家丁说,他亲眼看见你和华总管缠斗,你用茶壶伤了华总管。四更后他觉得不妥,又起身看了他家主人一眼,然后就发现了华总管的尸体。”
“我是有找过他······可不代表我会杀了他呀!”
“那你说!你找他能有什么事?”唐鸿骏的眼帘愈加深重。
“我······”上官莫寞望向伯郁,下意识的心虚了一下。“我听说他不肯放过伯郁,居然要求赔偿,一时气不过,就去找了他。刚开始,我是真的想要教训他一顿,但后来我觉得对他实在讲不了道理,就想跟他讲清楚,我已经好言相对了!是他不领情先的!”她本来是想息事宁人的吗!连她是当今礼王千金的身份都要表明了,是那个混蛋不领情,只不过是砸了他的脑袋一下,就怒不可竭的赶她走了······谁知道这山庄内还有谁看他不顺眼呀?
“哦?我还没有听过一个杀人犯有这么多说辞呢!”唐鸿骏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的出语讽刺,然后长指一指:“你说!这山庄内除了你,还会有谁会恨不得杀了华总管来解恨?最初是你踢他下的湖,现在又是你跟他起的冲突。难道凶手还另有他人吗?”
“我没有!你不要含血喷人!”看着堂上众人对她的关切之情,遥望伯郁紧锁眉头的模样,上官莫寞不由怒急,大声回喝言之凿凿的唐鸿骏。
而在此时,唐鸿骏的首护卫正好穿堂而过,在上官莫寞身旁站定。
“启禀庄主,属下们已有华总管尸检结果:无外伤,胸口被某种尖锐且扁长的剑刺穿,尸体七窍流血,疑为红信石。且,属下在华总管房内搜寻到此物。”正气凛然、身长体硕的云飞冷酷冰冻的报告,恭敬的呈上一物。
瞬时,堂内众人的视线投向他手捧的物体。
一个枣红色剑鞘,在烛光下亮闪闪的散发着红光。
上官莫寞瞬间如遭雷劈,呆兀在原地。
我的剑鞘!
“只此一物?剑身呢?难道就凭着这把剑鞘,你们就想入她的罪?”怒眼看唐鸿骏对上官莫寞怒言相加的南宫漠优,第一个不相信的踏出来,捍卫上官莫寞的清白。那股气昂昂的样子,端的是凌然炽烈、正直不阿。
“凶手杀了人,难道还傻到留下凶器不成?这剑鞘,必是她仓皇逃脱时遗露下来的罪证!”唐鸿骏冷眼望住南宫漠优。
“禀报庄主!铁长青护卫飞鸽传书说闻逸天已得知华总管暴毙的消息,正往山庄赶来。”
仿佛受了什么催命符似地,唐鸿骏突的从椅子上站起,一双如刀一般寒的眼睛落在上官莫寞的身上。上面写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