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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传记(19)

这双眼睛炙烤得桑结脸颊仿佛有了痛感,他把头偏向一边去,笑了:“怎么会呢……整个噶当基,整个布达拉宫,也找不出第二双这么漂亮的眼睛。你是塔坚乃班丹的妹妹吧?我记得,我亲自把你指给拉藏汗的儿子做妃子……你们……真像……”

“对啊,你记得我,记得我的觉拉。你让我的觉拉有机会成为达赖佛的侍从,你让我有机会成为拉藏汗的女人,这在尘世中,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了……我们,真得感谢你呢……可是,你为什么要割去我觉拉的头呢?为什么?我还梦想着,有一天我们能再回到家乡,我不会一辈子待在拉藏汗的毡帐里,有一天,我的容颜凋萎了,我的发丝枯白了,拉藏汗不再眷恋我,我就能和觉拉一起,回到夏沃,回到我们的家乡。达赖佛,我们的六世佛爷,一定会答应让我觉拉离开……他是个多么慈悲的佛爷啊,也许,也许他会同我们一起回去,一起回到错那……都是你,都是你!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达瓦卓玛从腰间抽出一把藏刀,这刀镶嵌着光润的玛瑙,有金丝缠绕。六世达赖喇嘛曾无数次地抚摸着这把刀,它是一段失落爱情的鉴证,如今,它要成为报仇的利器。

作为信物,它没能成就爱情;作为利器,它出色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嚓,嚓,嚓……

锐利的刀刃插破层层的华美的锦缎,插破脆弱的肌肤,划过骨骼,向着血与肉深处的心脏奔去。

达瓦卓玛哭了,泪水从弥勒菩萨般美丽的眼睛里飞扬而出,红色的血如春风里的红杜鹃在她雪白的藏袍上盛放,这春日的花朵真是艳呐,艳丽得遮天蔽日……等拉藏汗呼号着冲进帐子的时候,艳丽的血红的花已经开到荼靡。

“你这是在做什么啊!让我怎么跟大皇帝交代!”虽然无数次渴望桑结死,但杀也要康熙帝动手,不然会给自己惹一身麻烦。

桑结已经去了。全身是红,明亮的红。出生时,他经由给予他生命的女人——母亲布赤佳姆的手,接受血的洗礼来到世界。今日,他经由另一个女人——一个仇恨他的女人的手,再次接受了血的洗礼,离开这个世界。很好,他默默地想,这是个圆满的生命的轮回呢。这血腥味儿,还是那么刺鼻。

额巴钦波说过,他离去,还会回来。我不是活佛,我不会再回来了。

我要去哪里呢?地狱?或是重入轮回,成为一头藏羚,一枝羊角花,一头熊?还是,做一枝青草?……祈请佛菩萨慈悲作主,威神超拔于我仲麦巴·桑结嘉措,令罪人我当下消除一切的业障,释仇解怨,离苦得乐往生净土。

……神灵啊,若可以选择,我愿这净土,是拉萨……可否让我再次来到玛布日山之上,重沐布达拉的阳光,倾听云天下清远的梵唱?

当生命的一切尘埃落定,曾经躁动迷惑的心重又回归宁静。

曾经,桑结嘉措说过,仓央嘉措如同菟丝子依附他而生。这话,确实不错。这位枭雄控制他,利用他,亦保护了他。桑结离世,仓央嘉措得到了自由,亦赤裸裸地暴露在敌手的屠刀下。拉藏汗再次利用仓央嘉措行为不检一事做文章,说仓央嘉措是假达赖。他召集三大寺堪布开会,欲废掉仓央嘉措。

堪布们对拉藏汗的说法并不认同,他们认为尊贵的达赖佛受到魔鬼的迷惑,影响心智,他是迷失的菩提——仅仅是迷失菩提,而非假达赖。拉藏汗不肯罢休,二次上奏康熙帝。

西藏的局势由桑结嘉措与拉藏汗分庭抗礼演变成了一边倒向拉藏汗,康熙帝审时度势做了处理。皇帝封拉藏汗为 “翊法恭顺汗”,赐金印一颗;认同仓央嘉措为假达赖的说法,要求拉藏汗将其“执献京师”。

拉藏汗对这种处理并不满意。他本想利用达赖喇嘛控制西藏局势,没想到康熙帝会做出这种决定。《商南多尔济奏报拉藏汗遣人解送六世达赖喇嘛来京事》记录:“(康熙帝)又恐伪达赖喇嘛留其地,坏法生事,今尽拘伪达赖喇嘛等众赴京,拉藏以为执伪达赖喇嘛,则众喇嘛必至离散,不从。上谓诸臣曰:拉藏今虽不从,后必自执之来献。至是,果如圣旨所云技”。

康熙帝的推断不错,由于对达赖喇嘛的弹劾,拉藏汗与格鲁派剑拔弩张,随着时局的发展,拉藏汗意识到仓央嘉措如一颗烫手山芋,不可用,不可留,如若不押送京师,事情无法收场。

公元1706年5月17日,仓央嘉措在蒙古兵的押解下,离开布达拉,离开拉萨。当听闻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加措被押解上京,拉萨百姓莫不震惊,在他们心中,活佛永远是活佛,是真神的转生,不会因为喜好游乐就丧失了神性。他们从拉萨的大街小巷涌来,哀哭着挽留佛爷。面对这种景象,拉藏汗很是害怕,怕出什么意外。他要求加快行进速度。

当押解队伍行至哲蚌寺,意外还是发生了。

历世达赖喇嘛皆以哲蚌寺为母寺,五世达赖建立的噶丹颇章政权在迁入布达拉宫前,哲蚌寺的噶丹颇章是拉萨地区的政治中枢。可以说,这里是格鲁派的根基。哲蚌寺的喇嘛们听闻敬爱的佛爷被蒙古人带走,置生死于度外,冲入蒙古人的队伍抢走了仓央嘉措。

拉藏汗陷入了双重的窘迫中:留仓央嘉措在哲蚌寺必定是祸根,而且丢失了“人犯”,他如何向大皇帝交代?

拉藏汗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攻击哲蚌寺抢回达赖喇嘛。蒙古士兵潮水一样涌向哲蚌寺,哲蚌寺的喇嘛们誓死不交出教宗,用生命扞卫信仰,他们的血染红了根培乌孜山。

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加措,自己走出了哲蚌寺,在喇嘛们的哀痛的挽留声中,头也不回地走入了蒙古人的营地。

仓央嘉措没能走到北京,走入紫禁城。

行至青海湖时,拉藏汗收到了康熙帝的信,康熙帝提出了一个问题:你把达赖喇嘛送到紫禁城,让我怎么供养他呢?拉藏汗慌了,皇帝也不想接下这个烫手的山芋。

他无法处置仓央嘉措。杀,必在藏地掀起轩然大波,皇帝也不会放过他;放,他拉藏汗一手导演了这场闹剧,这是怎么样一个荒诞的收场?无奈之下,他暗示看守放掉六世,何去何从,凭他自己。

对外宣称,六世病逝。

大家都满意的收场。

仓央嘉措重又获得了自由。天地之大,他却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离开蒙古人的营地,沿着青海湖信步而行。

月下的青海湖,广阔如海,寂静如海,它,本就是藏人的海啊,藏语称其为“错温波”,青色的海。这片青色的海,映照着头顶上璀璨的星空,让人萌生出错觉,会不会这些灿烂的星子是从清亮的水中濯洗而过才升上天空,所以如此清新亮眼?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生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爱,恨,情,仇,都已在尘嚣中远去。他感到疲惫。

为什么一定要找下一步要走的路,给自己一个结局,也许更好。

走入银光灿灿的青海湖,便是,走入了星星的故乡吧,这样慢慢地,慢慢地走入青色的海的深处,走到海中的星群之中,是否,会随着那些明亮的星星飞升天宇?他为自己最后诗意的想象微笑。在漫天花雨中来到人世、双脚沾染了俗世泥土24年的活佛,要远离尘嚣,他的生命是否会如前世般再次轮回为圣域的王者,他,已不在乎。此刻,他只想远离,让灵魂自由地在藏地广阔的天空下永恒飞翔。

冰冷的湖水浸透的衣物裹在腿上,走一步都困难。他缓缓走着,对这人生最后的一小段路他很有耐心。

水没过腰际,他听到身后有嘈杂的击水声,声音在靠近,最终有什么拉住了他的衣袖。

月色朗朗,水光粼粼,他看得清晰——是朗嘎,荒原上的小黄狼,布达拉宫里他最喜爱的老黄犬。

噶当基干杂活的小喇嘛经常会用上好的酥油拌了糌粑喂给它吃:“多吃些,多吃些,你可是布达拉宫的护法,吃饱了长得壮壮的保护佛爷。”朗嘎真的听懂似的。这头老黄狼已经16岁了,这个年岁,对于人来说生命之花开得正艳,对于一头狼来说,却已是耄耋之年。

它太老了,它早已不是在错那的草场上绕着牛羊撒欢儿蹦跳、喜爱与马儿赛跑的精力充沛的小狼崽,它精神疲惫,皮肉松弛,曾在夜色中闪烁的双眼中明亮的生命之火随时会熄灭。它趴在噶当基属于它的兽皮褥子上,眯缝着双眼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

每天,只有当六世出现的时候它才会挣扎着站起来,费力摇一摇尾巴。做了一辈子狗,摇尾巴这件事,它依旧不在行。

当动物敏锐的知觉让它发现亲爱的主人已经离开了寂静、空荡的宫殿,它无声地从兽皮褥子上爬起来,踏上寻找主人的路途。混乱中,没人发现这头垂暮的老狼是怎样离开了布达拉,又是怎样一路艰辛跟到了这遥远的青海湖。

它必须守护他,当他还是个幼小的孩子,与天上的流云一般缓慢地将温暖的手掌伸向它的头顶,它就已经决定,守护他,用生命守护他。即使生命还有豆大的光亮,也要为他照亮寸许的行程。

“回去,朗嘎,回去。”

它依旧叼着他的衣袖。

“朗嘎,回去。”

它不松口,就这样看着他,眼神疲惫,却目光坚定。

它已经不行了,长途的跋涉加上青海湖夜晚沁凉的湖水,使它衰老疲惫的身躯到了极限。

仓央嘉措笑了,笑容温暖伤悲,他摸摸朗嘎湿漉漉的头:“那么,我们一起走吧。”

我们一起走吧,走向这片青色的海。

那海水深处,星光灿烂,宛若天宇。

尔白佛言:为何不给世间女子绝世容颜?

佛言: 玉貌娇容不过是昙花一现。

心美乃大美,女子皆有,被尘世蒙灰光彩不现。

尔白佛言:为何世间诸多遗憾?

佛言: 婆娑世界烦恼多多,

所得再多也得不到圆满。

尔白佛言:为何世人总困于孤单?

佛言: 人心生就缺残,唯有寻得另一半才能得享温暖。

若错过、失落,一生只得落寞度过。

尔白佛言:若与想爱却不能爱的人相遇,爱或不爱?

佛言: 浮世嬗变,生命如云烟过眼,有爱尽享,不问后事才是乐事。

尔白佛言:如何添智涨慧如佛一般?

佛言:佛是人做的,人可做得佛。

世间十界:佛,菩萨,声闻,缘觉,天,阿修罗,人,畜生,饿鬼,地狱;

众生六道:天,阿修罗,人,畜生,饿鬼,地狱。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因果报应,生命轮回,不悟命运真相,何得大智大慧。

世间之象皆虚幻,万事万物皆化生。心动意动万物动,心静意静万物静。生己之相,造己之命。

缘来缘去缘如是,受果受报有前因。佛心在,有自在,一琢一磨有前缘,苦乐悲酸皆自然。

一切如法,如露如电,缘落缘起,寂灭瞬间。

堪破瞬息的情缘,却莫遗落每一份偶然。为有情人间,添真情一片。

人,越痴缠,越枉然。放下,才可得自在。

尔白佛言:为何我悲伤,这世界就白雪翩然?

佛言:冬日将完,为记忆留下片语只言。

尔白佛言:为何雪总落在我不经意的夜晚?

佛言:漠视使我们错过无数美好的昨天。

尔白佛言:今年是否还会落雪?

佛言:把眼光放远,今冬的错过才有珍视的明年。

(1)梵呗:僧众或喇嘛诵经的声音。属于五明之一的声明。

(2)五佛冠:又称宝冠、五智宝冠、五宝天冠、五智冠、灌顶宝冠。藏密上师修法时所戴,像徵五智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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