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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诗歌赏析(14)

玛吉阿米,我心爱的姑娘,想你也是不得已才这样选择。也许你我都一样,面对人生的无常,没有选择的权力,也没有追究和抱怨的空隙。世上的痛苦有的可以逃脱,但有的却躲避不得。在原始森林里偶遇凶恶的豺狼虎狗,只要割下一块肉,满足了,他们便去离去,可是心爱的姑娘啊,你给的伤痛,这失去的痛苦像苍天的鹰隼啄食着我心上的血肉,不知何时才能终止。夜阑人静之时,回忆慢慢浮现,我仿佛又回到了家乡的草原,只是梦里的你越是温柔可人,醒来的我心就越疼。我甚至不敢回想梦里的风,它阵阵追着我吹来,仿佛一句一句数落我的离开,又好像一把锋利的藏刀,一寸一寸割着我的肌肤。

仓央嘉措的情歌里好像总是在不动声色地叙述着常见的情景和故事,但字里行间却饱含着他的情感故事。失去爱人的痛楚堪比野兽的攻击,因为野兽只是山间偶遇,没有任何感情牵绊,它只是想觅食,有了食物便不会再费力撕咬,可是被朝夕相处的家畜伤害却让人伤心难过,本来有了感情怎么却像陌生人一样对待!明明我付出了款款深情,却为何遭到你的伤害。爱本来如此,爱得越深伤得越重,最深爱的人往往伤人却是最深!

其五十八

海誓山盟的情人,

嫁给了别人为妻。

我愁肠百结相思成灾,

为她憔悴得几乎委地成尘。

魂消骨瘦总是无数人相思成灾的模样。当年柳咏一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道尽了多少痴情的苦。再远一点的话,我们可以说到《诗经》,其中有首诗是一位陈国的男子在月下心怀佳人时的心意表达,他说:“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诗经》里升起了中国最浪漫的月亮,从此月光最是相思的凭依。仓央嘉措的诗里没有月亮。他只是喃喃地说着自己热恋的情人成了别人的新嫁娘,而自己早已形销骨瘦。是呀,这样的痛楚早已是说不得道不得,只那平平实实的一句,便可在旁人的心里留下闷闷的一记重响。

都说女子痴情,总为男人受着情苦,可也总有如仓央嘉措这般的男人,情到浓时可以魂不守舍,可以至死方休。宋代词人姜夔曾写说:“人间离别易多时。见梅支,忽相思。几度小幽梦手同携。今夜梦中无觅处,漫筹备,寒侵被,尚未知。湿红恨墨浅对题。宝筝空,无雁飞。后游巷陌,算空有,古木斜晖。旧约扁舟,心事已成非。歌罢淮南春草赋,又萋萋。漂零客,泪满衣。”这首《江梅引》写的亦是相思。相思只因人间多离别。姜夔的相思满满地都是回忆,那些美丽的风景里没有了你,只是古木夕阳。夜夜思,日日想。思相让姜夔的泪湿了衫,让仓央嘉措憔悴。他是一个收回对佛祖誓言的僧人,进入这花花世界,定然要受这人世的情苦。

这寄托相思之物不得不提的是红豆。红豆成为相思的化身最经典的莫过于王维那首《相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红豆是红豆树、海红豆和相思子等植物种子的统称。据当年郭沫若考证,王维诗中的红豆实际为“海红豆”,色艳红,似心形,材质坚硬,似在表达爱情的坚贞。关于相思树,自然也有些凄美的故事。干宝《搜神记》卷十一有载:战国时宋康王舍人韩凭的妻何氏姿容出众,康王夺之。韩凭知后自杀。何氏不堪宋康王之辱也投台而死,遗书愿合葬。康王不甘,大怒,使里人将二人分埋,两冢相望。不料一夜之间,有大梓木生于两冢之端,旬日而合抱,根枝交错,又有雌雄鸳鸯栖宿树上,晨夕不去,交颈悲鸣。宋人哀之,因称其木为相思树。

谈及相思,又怎能不谈纳兰词。细说起来,纳兰若容与仓央嘉措虽相隔万里,但二人的命运之辙仿佛由同一辆车留下。一个位极人臣,一个雪域人王,明明都有不可限量的未来,却都看轻这淡利浮名;一个为情痴,一个为情圣,明明都是三尺男儿的身,却都情长不输女子,一生为情所苦。

纳兰也说相思,他说:“青陵蝶梦,倒挂怜么凤。退粉收香情一种,栖傍玉钗偷共。愔愔镜阁飞蛾,谁传锦字秋河?莲子依然隐雾,菱花暗惜横波。”如果仓央嘉措的相思是幅水墨画,墨即是色,质朴自然,那么纳兰的相思便是工笔画,细腻精妙于毫离间。纳兰诗中不见相思,却字字相思,那相思便是你所有的东西都在身边,却唯独你不在……物是人非事事休,这泪流尽了,这字字便是浸透了相思的血泪。

相思相思,为何人人都知情这般苦却都宁受这苦?也许是因为最美的情花,就开在这相思的泪里,最铭心的爱就留在最刻骨的痛里。

其五十九

我心头的姑娘难道是被人拐走了?

我求签问卜求寻她的去处。

姑娘天真烂漫的笑容,

如今只依稀浮现在梦中。

梦仿佛是这样一个地方,你日日盼望的事求之不得时,你可在梦里一时实现;你日日思念的人不得见时,你便可以向梦中寻找。我求神问卜都问不来你的去处,若失了梦,叫我怎堪忍受这无尽相思?

这想见不得见的愁苦多少人在梦里有了慰藉,哪怕梦里一见那相思会更入骨髓,甚于往常。连豪放的派的苏东坡都柔情万种将这思念寄给了梦:“十处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法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十年生死相隔,纵使梦里相见,才情如苏东坡都只顾泪眼迷茫,看着爱人的面孔,竟说不出思念的情话,十年红尘形单影只,纵使梦你见着我,也许再也认不得,我仍是孤单。那点豪放的诗风被凄凄切切的愁绪绕得哀怨婉转。

仓央嘉措不是豪放派,他只是个温柔的情郎,反倒是他,表达起思念来,从不曲折。他白日里打卦求签,想问个明白这姑娘的去处,于是夜有所梦,这短短几句话,直直道出了无尽的思念。他总是这样直白,就这样将一个活佛世俗的心摆在所有人面前,不遮掩,不避讳。这相思本就是人间至情的产物,又何罪之有?

这能入得梦来也是件幸事吧,还好我的相思能载着你穿越过那万水千山到我的梦里,你可知有人连梦都梦不得……晏几道“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却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那无法的摆脱相思萦绕,晏小的入眠,恍惚梦境,似是回到那年江南。“烟水”是江南的秀丽婉转,却也是梦境迷离。梦里寻尽江南,却无法寻得心心念念的情人。这梦无法给一颗焦虑的心以安慰,这一腔思念无由寄托,惊醒了离人,满目的惆怅。这便是梦不到。苦就苦在小山一生所遇女子,总如浮萍,聚散只得朝夕,见不到,梦不到,这相思就连寄也寄不到,这愁怎能不结成毒,连那筝柱也受不得这般苦,倒是助他渲泻了断肠的苦楚。

古人常借抚筝以抒情。筝至今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在演奏时发出“铮铮”的乐声,便称其为“筝”,又因其“古”,称其古筝,而筝乃“真秦之声也”,故而历来亦有“秦筝”之名。古筝来自远古,最善于表现的,便是那古朴雅致的情趣。其演奏时,声音流畅,如流水淙淙,其具魅力。

筝一般用梧桐木制成,弧形面板,面上张弦,每弦一柱,左右移动柱码可调节音高。晏几道诗中的“秦筝柱”指的便是它了。词人移破这筝柱,可见其苦。

不论是直直地表白,还是细腻地表达,这梦是相思之处,是相思之慰。哪怕我知道那梦中的你是罂粟花的化身,我醒来以后,那梦里的你会嗜我的血,纵使有时梦境成虚,令人平添愁苦,我也要见你哪怕一眼。

其六十

大家都在说我闲话,

不过这闲话说的没错。

我确实迈着轻快的步子,

去了街头卖酒的人家。

对于爱情,我不想说得太多,太多的言辞会让它变得复杂而不真实,就这样用心的爱着体会着已经足够。但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各种层次各样风格鱼龙混杂,爱说闲话的人是屡见不鲜。自己的事自己还没有整明白,已被他们顺风传说出去。特别是和爱情有关的事时,他们的演说能力是绝对的一流。只是,我的爱情自有我来经历,任你诌来诌去,也无法诌出我的心情来。

曾经我也把这些闲言碎语当成真实的故事来听,那只是儿时的事情,现在已经知道爱就是两个人心灵的交汇,可以没有故事、没有语言、甚至只是一次擦肩而过的那个眼神,从别后再无相见。有时候,爱就是种空白,聋子爱上瞎子也可以在无声无息里演出人生的至爱,这是那些只会捕风捉影宣扬自己的演说才能的人,永远也无法明白的事实,对他们来说可以说是不可思议。

不过,有些人生性就有颗慧心,在天地之间能扑捉灵性,让花花草草都也跟着灵动起来。他们的心超越了世界的边界,也可以说没有了明确的边界,在无限里延伸,去接近生命的真实。我的爱就是碰到了这样的一位脱身于自然的女子,她的出现让我生活变得缤纷起来,在心神安宁的境界里悠闲的呼吸。自从相识的那一天,我就感到了这种爱的无限,在每一个冥思静想的时刻,我都忍不住想在自然里找一种最美丽的事物、语言、声音,或者是超于世外的抽象感觉来对应她的美好和真实,但我发现在我脑海里出现的任何一种事物、语言、声音或是抽象的感觉都无法和她相提并论。她是从天上坠落的不可言说的美丽,在生命的无限里布施。

可是,我们的相爱让上天都嫉妒了,坠入人间的仙子也无法摆脱尘世的闲话。我为我没有保护好她而抱歉,她会说话的眼睛看穿了我的心思,微笑着不说话,转过身去,望着远方,告诉我:我们在那里也在这里,不要让我退出这里。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说我们在心灵的深处相遇,也在俗世里相处,她接受了心与心的相知,也要和我一起承担俗世里的琐碎。我为有这样的知己欣慰,再多的纷纷扰扰也不回避,因为出世入世我们的心都在一起,出生入死我们的心永不相弃。

让一切淡淡的来,让一切自然的去,我不再害怕,不再抱怨也不再苛求。让真的永远纯真,让假的等着风化,只要我们的心灵相会,让一切闲言碎语自生自息。

仓央嘉措在爱情里永远是无畏的,他明白自己的需求不是世俗的功名利禄也不是故装纯真哗众取宠,他知道内心的安宁只有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才能得到的,所以,无论身在何方他都选择了对相爱的人不离不弃,相伴相依。

当被推上达赖的位子后,他比谁都清楚他的选择会带来怎样的结果,但是,他没有顾忌,也从不因为戒律清规怀疑自己的坚持。这一切,让我们对他青睐的女子产生很大的好奇,究竟怎样的蕙质兰心超凡脱俗为她赢得了仓央嘉措永世的爱,也许她偏离一切揣测之外,她只是她自己,无法言说的美让有心的男子甘愿驻足。只是,那一世,他遇见了她。

其六十一

林中巧嘴的小鹦哥,

请你暂停活泼的鸣叫。

柳树枝头的画眉阿姐,

正要为我唱首悦耳的歌。

拥有一颗闲适的心情是人生一种宝贵的财富,而闲适往往来自于纯真,来自于生命最初的呼喊。现在的社会节奏越来越快,能拥有闲适的人也越来越少了,这是生命的一种反常现象。曾经,我们以为创造的物质财富够我们生存了,就可以停下来看看路边的风景,如今,社会越来越富裕了,我们的闲适反而被富裕排挤掉。人类行走的路径是个圆形的,走得太快时就会回归到当初我们竭力摆脱的落后状态。

现在还会有多少人会在心里唱一首朴实的民歌,唱给那林间的鹦鹉和画眉,而就在那时曾有一个诗人将这样的幸福满溢在他的语言里。无论外界的风云怎样变换,他在内心都有个自己的林子,在林子里有他的诗篇。也许那个他诗歌里的鹦鹉代表了扰乱他的幸福的因素,在他的一生里,幸福被打扰成了不被允许的戒律。他从幸福的天堂突然间坠入痛苦的地狱,其中的落差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在恶梦复制着恶梦的日子,纯真的他留下的诗篇却依旧落尽繁华。

没有人问过他的梦在哪里,他的生命被别人给拼接,参照的是宗教的清规,其实,信仰是人们心灵得以安放的地方,在他身上却成了刑具。他的信仰不在这里,在路边的小草和小溪里,在巍峨的山和蓝天的云朵里。他以孩童的纯真为自己的王国判定是非标准,他认为画眉比鹦鹉漂亮比鹦鹉的歌喉动听,他就告诉鹦鹉哥哥消停一会,让画眉姐姐唱歌。他其实不讨厌任何一个存在,他和它们都是亲密的伙伴。

等到他的纯真被人无视并侵犯的时候,他却也用当初的办法来告诉现实里让人讨厌的“鹦鹉”,不让他剥夺了他欣赏美好的权利。我为他保留的这份纯真感动,倘若时光倒流,真想和这个至真的诗人做一世的朋友。只可惜,他的呼声没有人能听得见能听进去,他们只会死守着僵硬的条条框框任年华老去,虚度自己的生命的同时也破坏了别人的幸福。

现在读来,这样的语言仍让人莫名的感动,无法言说的美在唇角画出美丽的弧线,不知该为这个世界庆贺曾有一位有心人曾经来过,还是该为这样最本真东西的缺失遗憾。关于诗人最终的消失成了一个谜,无论别人怎么言传,我都愿意相信,消失后他和心爱的姑娘找到了安身之处,他继续着他的纯真,不过,已没了和政治的纠葛,他换用了另一种方式来阐释。

应该感激的是,历经岁月的变迁,历史的河流把他美好的心智冲刷得更加璀璨夺目。他的诗篇不知拨动了多少温情的心,在未来又不知会被多少人解读、阐释,但有一个主色调是永恒不变的,那就是他对纯真生命的坚持和对爱的忠贞无悔。我相信,每一个曾被他温暖过的人都会记得他的名字叫做:仓央嘉措!

其六十二

即使龙魔冲我张牙舞爪,

我也不会惊慌逃跑。

不管后事如后,

先把面前香甜的苹果摘下再说。

读到这首小诗时让人禁不住想起狄金森的那首有着同样纯真的《篱笆那边》,在这两首诗里都跳跃着一颗单纯的童稚的心,那心跳是源于对鲜红欲滴的草莓和香甜苹果的渴望。当幼小的心里有了这样明晰的渴望时,生活和梦都变得具体了。那想象中的甜蜜已足够甜到孩子的梦里,只是,这样的渴望得到实现似乎也是一个艰难的事实,不然怎么也需要爬过篱墙、战胜凶恶妖龙。

每个人在生活中都会有些小小的愿望,这些愿望点缀着他们的路途,小时候的一个玩具、一个鲜美可口的食物或是一句用心的称赞,都足以让我们快乐无比;慢慢地长大后,我们的眼光看到了别处,在经过的陌生处寻找不到当初的记忆,那儿时的愿望或是感觉就成了我们身边的小火炉,在感到冰冷的时候拿出来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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