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七岁的时候,有人请高爷爷盲算过,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大奔那种闪亮的车,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来人的面目模糊不清,他拿了不少东西,几乎是上贡品似的求爷爷收下。那时高爷爷刚开这门生意,不论是找畜生还是墓地风水,各路生意都做,却死活不肯接那人的活,对方不肯死心,至少待了十几天才走。
后来我问高爷爷干吗不做,那人都送金条来喽,爷爷说盲算都是窥破天机,天不收也有人收。盲算如其名,必须用一条黑布遮住眼睛,光用手摸进行推算,类似于瞎子摸人面相,还不是一个人摸,要好几个人摸的结果合在一起才有答案,而且必须是有真本事的人。那时我问摸的是什么,多大的东西才得几个人摸,高爷爷说他也不知道,他哪里摸过。
盲算的东西都非常大,不止是一座城市的运势,皇族甚至是国运,都是用这方法算出来的。因为平常人,哪怕是高明的风水师,窥视天机也是承受不住的
刘老爷子说,“要是在几十年前,哪里轮得到我去摸,可现在真本事的人越来越少……我也是好奇,天不收人收,这句话说得真对啊。”
我急忙说,“我听爷——师父说过这话,刘老爷子,盲算摸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老爷子一口气喝掉玻璃杯里小半杯的茶,才开口,“说实话,我也没摸出来。”
一开始找他盲算的人,刘参谋不清楚来头,没理睬人家,后来他的老战友来求他,刘老爷子和他一起在越南打过仗,两人共事过十多年,感情和普通人不一般。
老爷子认定徐先生有真本事,那人能找到林荫道下摆摊玩的他,没理由想不到南京城更有名的先生,徐先生说了句“连中三元”就闭门仙游去了,谁都不知道在哪。刘老爷子没人商量,心一横,说这辈子过得充实,儿子女儿都过得不错,随便你们天收人收,老子从没窥过天机,好歹去摸摸它长什么样吧?
这么算来,我见过徐先生的第二天大清早,刘老爷子就去盲算了。来人开一辆路虎接他,窗玻璃都是黑的,车上除了那位司机和老战友,还有一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穿着皮夹克,腿上放着一架看起来十分专业的照相机。他一上车,司机就递给他一段黑布,除司机以外的三个人都要蒙眼睛。
刘老爷子是打过仗的人,这时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点好笑,心想要是出车祸了,交警肯定以为这一车人都是邪教。老爷子平时只有两个东西不离手,一是那块戴了四十多年的玉,二是泡着金山龙顶的水杯。车开了接近两个小时,快下车的时候,老爷子偷偷透过黑布下侧看了眼四周,透过车窗什么都看不清,便拧开杯子喝茶来掩饰行为。
车停下之后,司机简单说了句别摘布条,就打开车门来扶老爷子,即便透过黑布,刘老爷子也能感觉到身处一片晦暗中。那人恭敬地引导他一路走过去,先让他碰到一块冰凉的东西,问他可有感觉,刘老爷子只觉得那东西摸来又冰又滑,像是一块好玉,摸来很舒服。
然后高个司机让他摸一片东西,刘老爷子感觉到那东西不小,手感糙如沙砾,纹路如同山脉起伏,老爷子沿着他感觉到的龙脉摸下去,忽然摸到一个奇怪的东西。
是断层。
断面极为平整,形状是个规则的椭圆,要说不是刀劈的鬼都不信,可当时气氛太诡秘,刘老爷子没说什么,由于对方不给任何提示,他只好把这当做山川图推算了一番。
刘老爷子说完没多久,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悦耳的声音。
那阵乐声难以形容,老爷子听不出是什么乐器在演奏,甚至分辨不出是人声还是器乐,只觉得那声音一下触到心里,整个人都浮在云里雾里,浑身说不出得平静舒坦,只能用“此曲只应天上有”来形容。
没过几分钟,乐声中断。
司机先把老爷子送回他家,像普通司机一样打声招呼,说还要送他老战友回家,就离开了。
林荫道有人不知从哪得到了盲算的消息,咬定老刘知道真相,反正都是扯皮,刘老爷子矢口否认,可之后好几天,他总在混混沌沌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受到袭击的时候是大中午,刘老爷子心不在焉,比其他人晚了一步去吃中饭,幸好他反应灵敏,听见背后有动静时飞快做出反应。
那人胆子真是太大了,光天化日之下敢用刀架住别人,刘老爷子瞥见金属寒光,“啪”地一声就用坚硬的折扇卡住刀,一个肘击打中那人。此时对方拔腿就跑,可惜老爷子没看见长相,只知道是个穿蓝色衬衣的年轻人,模样像普通工薪族。
我“啊”了一声,说那您的腿是怎么回事?
刘老爷子不好意思地讪笑,“小邵啊,这话你别告诉外人啊,撞上那人之后我不是有点慌么,往家里赶时摔倒了,哎,人真是老了不中用,没想到这一下也能骨折。”
我听得瞠目结舌,心想大爷你逗我好玩么,嘴上仍说“大爷您不用担心,看您身体这么硬朗,肯定很快就能好。”
刘老爷子没看见我无语的表情,神色凝重地继续说,“我不是平白无故摔倒的,那时我正好想起来一件事,车里没什么光,可我能看见杯子里的茶叶。小邵,我跟你说,这盒龙顶是好茶,叶子泡在水里都是笔直地朝天,可……那会儿,我杯里的茶叶,都有点向后倾。”
我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老爷子又说,“除了前十几分钟,我一路上都没感觉到上下坡,拐弯倒是有,可堵车也没碰见过,车一直在开……好、好像连红绿灯都没有!你说,早上七点走,开两个小时,南京哪个地方连堵车和路口都碰不上?”
说完这话,老爷子自己的脸色就变了,我吓得不敢出声,我实在说不出哪个地方连路口都没有,心里直后悔干吗要来,盯着刘参谋阴晴不定的脸,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刘老爷子看我一眼就知道我在想什么,敲了敲大腿上的石膏,说放心好了,小邵,我还是个活人。我请位高人看过,头顶上瑞光在,阴邪黑气进不了身,八字硬啊。
他的额骨端正,眉角上扬,眼瞳黑白均匀有神,我不懂什么叫“瑞光,”神仙脑袋上才有这个吧,难道人也有?可我能看出老爷子是刚正不阿,杀气重的面相,若是八字把门火德旺,往那一杵就能当门神驱鬼,那位高人说的瑞光或许就是这意思。
我盯着刘老爷子的眼睛,忽然眼皮开始跳,头皮凉飕飕地发麻,这下我想起来徐先生家里那个年轻人有什么不对劲了!
我抓住他手臂时,那年轻人眨了一下眼睛,眨眼这个动作多快啊,要是平常我肯定注意不到,正常人眨眼是上下眼皮一起开阖,他眨眼时,只有上眼皮下去,他没有下眼皮。
不对,下眼皮本来就不明显,我看见的是,他上眼皮垂落到一半就被什么东西卡住了,眼皮不停地打颤,无法彻底闭合,他的眼睛里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