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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中陆六国,以祈国最北,气候也最为寒冷。时下六月中,其它五国已是已是春衫旎怡褪尽、薄衫蹁然登场的季节,辰都的气温却只是寒意十足的春初,即便如此,除了大街上的异族客和尚在襁褓中的婴孩,无论是健硕的壮汉妇孺,还是跨着小马拿着木刀玩耍的孩童都只穿着单薄的褂衫。

北祁人一身好体格,自得得益于他们的强民政策,据一晗说,深知本国的地理环境的弱势,历代祈皇都会颁布各种典律,严令百姓强身健体,祈国的孩子,断奶后第一件事不是上学堂拜夫子,而是修习马术与拳术,所以即便因国家南北分裂而造成民少薄国,战斗力并不低,一直野心蓬勃而善战的犬戎,也不敢掉以轻心,不得不小心行事,又因北祁人性冽却又异常的团结,若不能一次拿下辰都擒获祈皇和太子,一旦百姓得到号召,即便不输,也是两败俱伤。在这一点上,北祁的心理和犬戎倒是完全是一致,毕竟两败俱伤是下策中的下下策。

入了夜的辰都格外清冷,郊野寂静而漆黑。

山风拂过石阶,煽起烛火舞跳,偶有一两盏被吹得熄灭,更多的却只是闪烁几下便再次顽强的燃起。蜿蜒的火星一路至顶,昏暗不见尽头,仿佛直达天宫。

火苗明灭不绝,光晕幽然,远处漆静清冷,抬目环望,天和地已连成一片。如幕如布,绵起绵伏,极目望去,也只能看见一抹抹隐约的山弧,却望不见山的轮廓,地的边缘。

风撩桃枝,烛火如萤,就这样一步一步向上,每一脚都仿佛踏向幻境。

夜风中,那人一身蓝黄相间的袍褂,一手缓缓地来回地轻抚着,那动作轻柔,像是在抚动爱人的发丝,温柔而细致。

而听到声音,他没有回头,只是静静而立。明明是艳丽而热烈的颜色,也能穿出这样极致的沧桑。若不是这一身斑斓,那个男人几乎就要融进背后的幕天之中。

在离山顶五级石阶的距离停止,未夏一手扶着石壁,仰望那个孤高的背影,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长时间的攀爬,使体力耗尽,里衣早已被汗水浸透,此刻停下来,叫山风一吹,不禁哆嗦不止。只怪中途实在太累,为了减轻重量,不得不把厚重的披风丢弃在半山腰。压了又压,才能抑制住喘息和颤栗。

将小心捧着的烛台搁在上方石阶,未夏俯身跪倒,吐字清晰:“太子殿下,我在此。”身体尽可能伏得更低,来见佑坤之前就想好了,虽然他知道她的身份,但只要北祁一日没揭穿,她就一定不能承认自己是豫王侧妃董未夏,更不能自称罪妇先认罪,现下这情形,最不敬的“我”反而是最合适的称谓。

上方那人始终没有声息,未夏不得不缩紧身体,一动不动跪伏着。石阶狭窄,宽度仅能容纳一人,两旁还摆有火烛,幸得她体格纤瘦,才能勉强跪下,只是稍不当心,便要滚落山下。

四周静的可怕,偶有山鹰掠过夜空,带起一阵响动和山风。

不知过了多久,上方终于传来声音:“你上来。”

微一叩首,撑起跪麻的双腿,忽略膝上的痛感,捧起长烛,顺着石阶上去,刚要进入亭中,却又生生顿住。

八角亭楼,精致却不宽敞,亭中无桌无凳,唯有一座玉碑和一个男人。那男人缓缓直起身体,静静地看向阶下,顺着他还抚在玉碑上的手,未夏看清了那座在昏暗中泛着莹白光晕的玉雕石碑。

终于明白,楼为何要修的这样高,阶为何要修的这样窄。

这通天塔楼阁,高耸入云,只为一人建造!可这个男人,选择了将爱妻葬在这手可摘星的高楼,却不肯承认这其实是一座美丽的坟墓。

没有刻下完整的六个字,更没有全称,玉碑上只有一句——“吾妻阿兰”。四字,已代表全部。

黑幕如顶,星子闪烁,寂寥的明明灭灭着,那跳耀的颗颗光亮,仿佛伸手就可捧入胸怀,又仿佛遥不可及,如梦似幻地折磨着人。恍惚中看到过去,耳畔分明都是那个人的声音,眼前都是那个人鲜活的身影,空气里也全是那个人的味道,音容笑貌通通都在,却全然触摸不到。

同她不去参加葬礼、不去看他的坟墓一样,她可以假装任禹还在,佑坤也可以假装朽木兰没死。那舍不得刻完的字,就是最好的证据。

一样的魔怔,一样的自欺。

真的不明白,为何一定要有生离死别。眼泪无意识滚落,顾不得去抹,手捧着烛台快步上前。

“兰姐,我来看你了……兰姐、兰姐……”颤抖着把烛台放在石阶上,凝视着那泛着美丽白华的玉碑,喃喃不能自已。

“她不要你的东西,阿兰不会要害死她的凶手带来的东西!”男人蓦地怒吼一声,冲过来,捡起地上的烛台便要抛下山崖。

“殿下不要!”未夏冲上去抢过烛火,嘶声道:“长明灯,太子殿下这是长明灯!天这么黑,烛这么矮,照不亮路,没有长明灯,兰姐她……她会害怕呀!”

高举着烛台的手顿住,佑坤僵硬地转动眼珠,看了看手里的灯,又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黑漆漆的崖下,许久,那因失控而扭曲的面容还未平复,眼中却奇异地染上一丝柔和。

“不会,阿兰向来是勇敢的,阿兰什么也不害怕,”微笑低喃,如同一个孩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阿兰有多么的骄傲,双眼依旧看着黑的不见一物的崖下,眉宇间却渐渐溢出幸福,说出来的话又是那样心酸:“你不知道,她来天云山给我猎鹰那回,从这里滚下去摔断了腿都没有哭过……”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眼泪落的更凶,拼命地点头,却怎么也减轻不了心里的酸麻痛胀。

视线木然落在她的身上,柔和瞬间不见,佑坤摇晃着垂下头,口中声音越来越小,明明在笑,却又分明在哭。

怕他弄坏长明灯,未夏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拖住灯座。

“啊!”耳边忽闻一声悲愤嘶吼,烛台一松就要落地,未夏连忙接住护在怀中,整个人却被一股悍力提起。

山风在耳畔呼啸,看了一眼身下的深渊,未夏吃力地转过头,只看见一双充满仇恨的血红色的眼睛,佑坤面目狰狞,一字一句地嘶喊:“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害怕吗?杀死阿兰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日会为她偿命,你男人要我答应不动你,才让我见你,可你们想过没有,我失去阿兰,我的无忧失去母亲,你们说,我会不会杀你!”

“殿下……”未夏很想解释,身体已被高高举起,佑坤走到半米高的护栏前,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便松开了双手。

一手下意识将灯盏护在怀中,一手紧紧扣住亭楼的底梁,头顶是失去理智要为妻报仇的丈夫,脚下是万丈深渊,心中却是奇异的平静。艰难地转动眼皮,她甚至还能看清楚这漫山的桃红,远处的山峦,浑亮的烛火,和蜿蜒向下深不见底的石阶。

石阶的尽头,有个人,在那里等她。

风掠过桃林,香入鼻心,袭人肺扉,呛的人流泪。这样的时刻,回忆最适合不过。记得上山前,他牢牢握过她的手说:结发为夫妻,自此不相离,说今生,董未夏在哪里,君亦衍就在哪里。目光坚定决绝,让她知道他是认真的。忽然间不再感觉寒冷,天上地下,只要携着他的手,哪里还会寒冷。即便明知道这样并不应该、不对,她绝不能让他陪她一起死,心中还是那样的舍不得。

不甘,好不甘啊!不由看一眼远方,这错乱的季节,错乱开放的桃红色,使她又生出一丝希冀来,不是什么六月十八,现在其实还是三月间,看,桃花都还没败呢,天还这样冷呢,分明该是三月啊!没有那场狩猎,没有大雨,朽木兰还好好的活着,她与他也还好好的在豫王府的后园,薄绢遮阳,抵足拥眠,晴好不知雨雷。

满心的柔软,使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而后抬头朝着上方,大喊出声:“太子殿下,你问我害不害怕,我怕,怕的要命!我说我全都知道,是因为兰姐给我讲过,兰姐说,天云山的星星最亮最多,说这遍山桃树,全是你为她种下的,说那一年她射下了北祁最大的山鹰向你表答心意,你给她的回礼便是这满山的桃林!”

亭子里无声无息,未夏咬紧牙关,紧紧抓住木梁,大声道:“太子殿下,你深爱兰姐,必定会为兰姐报仇,既肯单独约我到这里来,相信真相早就查明了,太子心中早已清楚,我并没有杀害兰姐,我还救了小无忧,兰姐那两个侍卫可以为我作证,我救了他们的皇长孙,是北祁国的恩人,我救了……朽木兰和佑坤的孩子!太子殿下,纵然你因失妻之痛心智蒙蔽一时,兰姐生性善良淳和,怎会忍心看着你做出杀害恩人忘情负义之事,让她在天上无颜对我,更要因亲眼看着无忧的生父为子造下罪业折去福泽而不能安心。太子殿下,我不认为你现在真的想要杀我,我也不怕你要杀我,我只怕一件事,你知道吗,我只害怕一件事……”

明知他不会回答,未夏仍旧轻轻一笑,瞟一眼山下,隔得太远了,即便再好的目力其实也不能看清楚,深吸一口气,牙齿咯咯打颤,泪水终于止不住再次流淌下来,她是真的伤心,真的不舍。只能拼命地想着那个人的样子,哽咽喃喃:“他在山下等着我,我怕就这样粉身碎骨的掉下去,不能遵守诺言守他到老,怕没有我的陪伴,他会像你一样痛苦疯狂……那是我最不愿看到的事,我欠他的太多太多,这一生,我是多么希望他能够活的开心快乐……殿下,兰姐为你留下了无忧,而我……我甚至什么也没有给他留下。”

颗颗水珠掉进无边无尽的山崖,视线已经完全模糊了,终于,这双眼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手抓不住了,可她还是不想放弃,真的不想死,真的不甘心放弃,更不想让他也面临一次痛不欲生的生死别离。唯把指甲深深的掐进木梁中,试图掐住这最后一丝希望。可上方那个高瞰一切的男人,却不吭一声,也不肯伸出手。

指甲一根一根断裂,再也承受不住,手感觉不出丝毫的疼痛,心却疼的快要裂开。不再说话,最后一次,未夏转过头,朝着山脚的方向苦苦一笑:“对不起。”不得不先走,真的对不起。

提起最后一丝气力,她举起怀中的灯盏,仰起头来大声喊道:“长明灯,殿下收了吧,点一次燃一年,至少……至少可以为兰姐照一照路,山这样高,天这样黑,我怕她会看不清天山的星星,看不清你为她建造的高亭,看不清天云山这样美丽的风景,最最重要的是,她会看不清……她心爱的阿坤啊!太子殿下心中最清楚,这才是勇敢的兰姐害怕的事吧!”

上方传来轻微的吱呀声,脚步缓缓在头顶移动,未夏只能模糊感觉出佑坤在栏边蹲下了身,闭上眼,竭尽全力将灯盏往上抛去,长明灯脱手,身体下坠的那一瞬,最后一次忍不住恳求道:“求殿下对他说,六十年,奈何桥上我等他,早来一刻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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