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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两忘烟水

?1.

清绘蜷在沙发上,一边吹头发,一边看电视,现在的短发很容易就干了。

电视里在播惠红英的访问,红颜易逝、弹指芳华,她与主持人絮絮地说着一些年轻时候的旧事:“在码头卖口香糖的时候,有个混血水兵,漂亮极了,才十八、九岁,天天买我的口香糖。去越南打仗的前一晚,他问我‘I love you’中文怎么讲,我教给他。他就对我说,‘我—爱—你。’”

音效师煽情地推上去一首美国民谣之父Pete Seeger的《花儿都到哪里去了》,怀旧伤感的气息瞬间弥漫。

“如果有天他回来,一定,要他再讲一次。”光阴如白驹过隙,瞬间却成永恒。惠红英的眼眶红了,说话的声音也像是呛了一口水,也是真的呛了一口水,哽得一生都疼。

“收件。”邮递员扯着京腔戏韵喊道,打破了这一刻的忧伤。

是大鱼的来信,这是清绘第一次收到坐过飞机的信,越洋过海、千山万水飘过。

大鱼的字遒劲有力,和爸爸的字很像,连断字断句的方式和语感都像。

可爱的清绘:

你好。

忙碌了几日,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也是因为日子清闲了,思乡的心情才有隙可乘。我思念故乡,也思念你。

扬州现在是夏天,而澳洲却是冬天,我们隔着整整半个地球。

小学时候,地理课本上的图片,地球的两端总是一男一女站着两个小孩,他们脚对脚。现在,我们就是那两个小孩。

我们之间隔了广袤的草原,漫长无垠的黄金海岸,几千万个金发碧眼的陌生人。我担心,我这一生,唯一可以爱一个人的机会,已经错过了。

学校附近有一片茂密的桉林,总能看见有三三两两的考拉倒吊在树叶枝丫间,像是桉树的果实。来澳洲之前,表妹嘱托我,回国的时候一定要带一只考拉给她当作礼物。她不知道,考拉离开了桉林,就错过了唯一活着的机会。扬州是没有桉林的,就好像澳洲没有你。

我参加了学校的登山社,澳洲的海岸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它的大陆架不在水下,而在水面以上,因此你如果到了海边,更多的时候是必须站在高高的悬崖上,所以登山和攀岩运动在这边很风靡。我常常会攀在高高的岩壁,像考拉一样倒吊着,这样,我们便是同一个方向了。

经过漫长的远足,寄情于山水,心也渐渐平静下来了,回首那段往事也慢慢深藏,给你写这封信的心情,如你所说,更像是一个老朋友吧。

也希望,我们只是暂时的老朋友。

……

大鱼的信里还夹了一张明信片,是澳洲的标志建筑雪梨歌剧院。

明信片上印着一首Emily Dickinson的一首小诗:

My river runs to thee. Blue sea, wilt thou welcome me· My river awaits reply.Oh! sea, look graciously.

大鱼也太鄙视清绘的英语水平了吧,居然在每一句英文下面都注上汉译,斯文的小篆:

我是一条朝你奔流而去的小溪,蓝色的大海啊,你愿意接纳我吗?优雅的大海啊,小溪正在等待你的回答。

2.

妈妈和阿咪现在住在北柳巷一幢六十平方米的旧房子里,是外婆去世后留下的祖产。知道清绘要去上海,妈妈特别打电话叫清绘过来吃一顿团圆饭。

“要叫爸爸吗?”清绘在电话里问。

“爱来不来。”

爸爸在收拾芒果,清绘喊:“爸,妈问你去不去吃饭?”

“啊呦,你这孩子,我什么时候问了?”妈妈在电话那头急了。

“去啊,当然去,有得吃,不去白不去。”爸爸当是打牙祭了。

爸爸进房间换衣服,西服领带,锃亮的皮鞋,像个老新郎。

清绘在妈妈家楼下就遇见阿咪,和几个七八岁的孩子蹲在花坛边虐待一只老肥猫,揪着顶花皮晃来晃去,那猫好像也不痛,闭着眼睛装尸体。

“阿咪。”清绘喊她。

她现在比清绘高出了半个头,渔夫帽、鱼尾裙、鱼嘴鞋,莫名其妙的混搭。看见爸爸也不喊一声,懒洋洋地走在前面,一脸哭丧相。

清绘跟她说话,她也是爱答不理地支吾。一进门,踢掉鞋子,自顾自地爬上沙发,盘着腿,有气无力地喊:“妈,你前夫和前女儿看你来了。”

妈妈正在厨房摘菜,抓着一只辣椒跑出来:“啊呦,清绘啊,快坐快坐。”

妈妈热情如手里火红的辣椒,可是清绘心里却比平时妈妈骂她还难过,她幽幽地叫了一声:“妈。”

“哎。”妈妈答应得响亮又干脆,可是一转身,又冰起脸,对爸爸说,“你也坐。”

阿咪光着脚蜷在沙发,握着遥控器,按来按去,电视机画面闪电般跳跃,爸爸在一旁,依然盯着看。清绘闯进男厕所一般尴尬,于是跑去厨房:“妈,我帮你。”

“不用,不用。”妈妈依然客气。

清绘蹲下来帮妈妈剥毛豆,她想起小时候和阿咪比赛吃毛豆,爸爸当裁判,谁赢了晚上就跟爸爸妈妈睡。恍如隔世。

“清绘,帮我系一下围裙。”妈妈已经准备炒菜了。

清绘蹲在地上不动,嘴巴里喊:“爸,妈叫你给她系一下围裙。”

爸爸估计尴尬得恨不能从楼上跳下去了,听见清绘喊他,如获赦令,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围裙在哪呢?”

“看不见啊?在我腰上。”

“咦,腰在哪呢?”

“要死。”妈妈挥起铲子,“啊呦,你想勒死我啊?”

“你不说你自己腰粗。”

经爸爸一说,清绘才注意到,妈妈最近真的胖了许多,从前细脚伶仃的杨二嫂已经变成了一尊肉塔。

唉,没有韩红的命,害了韩红的病。

要开饭了,妈妈又喊:“清绘,帮我解一下围裙。”

清绘洗洗手,跑过去,下巴搁在妈妈肩膀上。妈妈正在盛汤,她使劲嗅一嗅鼻子:“妈,真香。”

“香吧,以后常来妈这吃饭。”

“好。”清绘撒娇,“妈,你不恼我了?”

“听你爸说,你们分开了?”

“不是分开,是不能在一起。”清绘纠正。

“那我还有什么好恼的?”

“妈……”清绘从后面紧紧抱着妈妈,把脸贴在妈妈背上。

“喂、喂、喂,那个谁、谁、谁,那是我妈,你抱什么抱?要抱、抱你爸去。”阿咪什么时候走进来,听着像是开玩笑,却又面无表情。

“我不是你爸啊?”爸爸逗她,想缓和一下气氛。

“当然是,曾经的。”

“你这孩子,什么曾经的啊?你现在的学费、抚养费,还不全是我给?”爸爸有点生气了。

“等我工作了,还给你。”

“你骨头都是我的,厨房里有刀,剔下来还给我。”爸爸愤怒。

阿咪不再说话了,也没有人再说话,一顿晚饭吃得索然无味。

天色在窗外渐渐变暗,好像疲倦的人慢慢闭上了眼睛。楼下偶尔有车开过,听得见那条路悠长而空无一人。

3.

清绘穿过长春路,去湿地公园找许安。荷花开得比前些日子更好了,起起落落、轰轰烈烈,仿佛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因为夏天就快结束了。

许安和几个工友三三两两散坐在栈桥边,有人在聊天、有人在抽烟、有人在整理工具。许安什么也没有做,眯着眼睛,仰面躺着,嘴巴里叼着一根细细长长的酢浆草。

清绘走到他旁边,他都没有发现。

“我明天要走了。”清绘说。

“去哪里?”他惊了一下,坐起来。

“去上海实习。”

“如果有机会的话,以后就留在那边工作吧。”清绘又补白。

“那?明天我送你。”

“你不忙吗?”清绘担心。

“旅游节已经结束了,我们没赶上工期,反正错过的已经错过了,现在倒没那么紧张了。”

“那我先回去了,收拾东西。”

“我也下班了,跟你一起回去。”他跑过去,跟工友讲了一下,又走到湖边的石阶掬水洗脸。湖光潋滟,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近旁的几支莲蓬摇晃着。

栈桥边有一位卖宁波糯米糕的阿婆,许安买两片。

桂花味,最好味。

清绘坐在后座。他问:“甜吗?”

“甜。”

其实她根本还没有开始吃,只是放在鼻子下面嗅一嗅,如此清薰,一定很甜吧?

晚风吹过菖蒲和艾草,空气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糯香,淡淡桂花凉。

第二天,许安起得很早,支好自行车,坐在廊檐里等清绘。

爸爸过来,隔着门催清绘,“半夜说起三更走,天亮还在大门口。”

“起了,起了。”清绘胡乱地答应,她昨天一夜都没有睡好,到早上才才迷迷糊糊跌进梦里。

清绘爬上自行车,朝爸爸挥一挥手,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爸爸提着水壶在浇花,也挥挥手,“走吧、走吧。”

清绘轻轻拍拍许安的肩膀:“驾。”

她怕再不走,那盆凤尾兰会被爸爸淹死。

太阳已经很亮了,清早树叶上的露珠滴到脖子里,冰冰凉凉的,抬头,道旁树开出了一蓬一蓬素绯色的花,仔细去看,却又不是花,原来只是秋天转红的叶子。

“她到家了吗?”清绘胡乱找着话题,打破两个人之间的沉寂。

“到了。”

“为什么是她?”清绘不甘地问。

“不为什么,这样好,没有谁可怜谁。”

一刹那,两个人又不说话,如深海默默,安静地行在人来人往的街,仿佛被这喧哗的世界遗忘。

到车站了,清绘说:“你先回去吧。”

“好。”许安嘴巴里答应,却依然站着不动。

清绘倒着走,挥着手,嘴里说着拜拜,心里说着不留恋。

一直到火车开动,清绘从窗外看回去,他都还站在原地。清绘看见她掀起画着柠檬的大T恤蒙住脸,清绘不知道,他的鼻子会不会酸,眼泪会不会掉下来?

为什么,我们的生命里,总有一个人,一直住在心里,却告别在生活里。

空旷的火车,清绘坐在靠窗的位置。火车驶进漫长的隧道,所有的风景都被吞进黑暗,借着车厢里微弱的光,她看见自己映在窗玻璃上的脸庞,泪往心里流。

在这世上,总有一些爱情是生不逢时的,只能偷偷藏在心脏拐角的缺口里,连痛,都要很小心。

4.

从车站出来,许安疯了一样踩着自行车,如受了枪伤的小兽,仓皇奔突,路旁枯瘦的杉树,熙来攘往的人群,全都快速后退,一闪而过。这是两个人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路,风景依旧,物是人非。

骑了一段,许安突然急刹车,跨在车上,停在马路中央,整个人趴在车把上,久久的,久久的,再无法支撑自己。

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大男人大街上号啕大哭,丢不丢人?”

许安抬起头,是那位擅长表演的老乡。他又拍一下许安:“走,喝酒去。”

清早的“熟脸”,只有三三两两吃豆浆油条的顾客,唯独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边推杯换盏,白的啤的。

“我跟你讲三件事。”许安有点醉了。

“好,你讲,我洗耳恭听。”

“第一件事,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糖,我妈怕我蛀牙,把糖罐藏得高高的。有一次,我踩着小板凳一直爬上了大衣柜,把糖罐小心翼翼地捧下来。长长细颈的青釉瓷瓶,刚好容得下我的一只小手伸进去,可是我伸进去之后,却拔不出来了。我吓得哇哇地哭。后来,我妈七手八脚地砸碎糖罐,才发现我手里抓着满满一大把糖,不肯松手,所以才拔不出来。我妈骂我,再甜的好事,遇见瓶颈都要放手,不然,就只能打碎了。”

“好,你妈真精辟,我干一杯,以示鼓励。”老乡一饮而尽。

“第二件事,有一年春节,我穿着刚刚买的一双新鞋去走亲戚。路过村口,一只大黄狗蹿出来咬我。我吓得拼命跑,它就拼命追。我跑得越快,它追的越凶,一口气追了我三里地。等我甩掉那只狗之后,才发现右脚上的鞋跑丢了。于是我一路回头找,那只狗很奇怪,怎么它不追了,我又回来了。但它喘着粗气,已经不想动了。一直到天黑,我都在找鞋,我妈找到我。她脱下我左脚上的鞋扔得远远的,反正剩了一只,要了也没用。她心疼地背起我,回家了。谁知道第二天早上,我看见那只狗蹲在我家门口,嘴巴里叼着我丢失的右鞋。”

“唉,好好的一双鞋,我再干一杯,以示哀悼。”老乡又一次一饮而尽。

“第三件事,二十岁那年,我妈催我去相亲,那个女孩子高颧骨、薄嘴唇。我对我妈说,我住的那家房东阿姨看了照片,说这种面相不好。我妈说,有什么好不好,都是命。后来,那个女孩子嫌我腿瘸,我妈安慰我,这也是命。再后来,那个女孩子嫁给了同村的阿福,第二年春天阿福就车祸去世了,我妈庆幸,全是命。”

“都是命,也是命,全是命,到底什么才是命?”老乡终于放下酒杯,陷入沉思。

“你知道这三个故事分别叫什么吗?”许安为他斟满。

“偷糖记、寻鞋记、相亲记。”

“第一件事叫做放弃,第二件事叫做错失,第三件事叫做认命。”许安掀起T恤擦脸,该死的小师妹说丙希颜料画出的柠檬百洗不褪色,为什么有油彩沾染了他的脸庞,是被泪水腐蚀了吗?

气温越来越高,酒越喝越暖,许安越来越醉。或许发生过什么,或许没有,都被摄氏38°的空气蒸发,了无痕迹。

5.

清绘到上海之后,跟的老师是业内很权威的一位设计师,他主持设计过香港、东京等很多地方、很有名的物业。三十多岁,中、印、英三国混血,长相比较接近印度人,也喜欢吃咖喱,任何场合都穿着印度飞毯一样的长袍,画图的时候猛吃槟榔,酗烟、酗酒、酗咖啡,从不正眼看人,尤其女人。

清绘要做的工作有许多,买槟榔、卷雪茄、倒酒、煮咖啡,清绘还学会了做咖喱鸡、咖喱饭、咖喱牛肉,她已经完全成了一个浑身上下散发着咖喱味的菲佣了。

“老师,我已经忘记怎么握笔了。”清绘抗议。

“笔在心中。”他吐掉槟榔,喝一口香槟,“帮我卷一支雪茄。”

他最近正在主持设计一家投资公司的证券大厦,整栋大楼设计成环形,外圆内方,从空中鸟瞰,恰似一枚铜钱。

“呸,什么大师,神棍。”清绘在心里骂。

“我打算在方形的中庭内设计一座喷水池,中国人讲究遇水则发,你先拟个草图给我。”大师终于肯施舍机会了。

“不如将喷水池中的雕塑设计为中国的传统神兽貔貅。”清绘建议,其实她心里更想设计成比卡丘。

“这个提议不错,有中国文化元素。”大师很有兴趣。

“呸,还文化?貔貅没屁眼儿,恭喜你生个儿子也没屁眼儿。”清绘又一次在心里愤愤地诅咒。

“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大师笑笑地看着清绘。

“没有啊。”清绘撒谎。

“不要骗我,我精通印度读心术。”果然是个神棍。

“啊?”太可怕了,清绘抱着图纸逃一样跑掉。

清绘去施工工地实地查勘喷水池的具体方位,穿一身卡其色的工装外套,清爽利落的短发。来上海之前,老师就在班上夸她:“下工地就要有个下工地的样儿,巾帼不让须眉,清绘同学虽然只是剪短了头发,但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她的牺牲精神,奉献精神。”

清绘很想说一声,老师,您就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我那是失恋,为爱牺牲。

清绘戴着安全帽,攀上高高的脚架,准备从高处拍几张喷水池的方位图。

几个木匠散落在空旷的天台干活,抬着巨大的木方,电锯嗡嗡嗡地响,木屑四溅飘散,很熟悉的木材香味。

“喂、喂、喂,谁让你上去的?”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欧吉桑挥着手里的橡皮警棍朝清绘凶神恶煞地鬼喊鬼叫。他的声音细而尖,听起来像哭丧。

“我拍几张照片。”清绘解释着,又向前走几步,一阵沙砾从安全网的缝隙兜头兜脸落了欧吉桑一身。

欧吉桑气急败坏,“拍什么拍?下来、下来、下来,上面安全网还没布好,摔死……”

“啊……”

欧吉桑话没有说完,就听见清绘在头顶一声惨叫。紧接着是她摔下来,撞在一层一层钢架上的咚咚声。先开始,每撞击一下,清绘都还会惨叫一声,到后来就没有了声音,像是一具橡皮人一样,一层一层,一层一层……

清绘醒来的时候,躺在一片湿漉漉的水地里,安全帽歪在一边,勒着脖子,喘不过气来。她努力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狼藉。她才知道,自己一脚踩空,掉钱眼儿里了。

6.

“手术中”的红灯天长地久地亮着,妈妈坐在走廊的长椅泣不成声。爸爸在一旁安慰她,自己却红了眼睛。

“以前,阿咪老说我偏心,我觉得我没有。今天我发现,我好像真的偏心。”妈妈把头疲倦地靠在爸爸的肩膀,好像只是从扬州到上海短短的路程,她的头发便白了一半。

古人说“朝如青丝暮成雪”,从医学角度讲,“一夜白头”是不成立的。因为许多时候,医学也不是万能的。

手术的门终于打开,爸爸赶紧迎过去,“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

“目前各项生命体征都很稳定,但是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要糟糕许多,她的左腿肌肉组织与骨骼已经被钢模倾砸得无法分离,就像一团棉絮。棉絮你懂吗?”医生强调,一脸惋惜与无奈,“所以需要尽快进行截肢手术。”

妈妈哭得瘫倒在地上。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爸爸把妈妈抱起来,扶回椅子上,“活着就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可是腿没了……”

“没了就没了,命还在。”爸爸突然释然了,还好不是最坏的结局。

清绘的老师也过来了,裹长长飞毯一样的印度袍,站在走廊的角落,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妈妈也学着他的样子,双手合十。

清绘的病房里住了一个刚刚截去右臂一个月的小女孩儿,约莫六、七岁的模样,蘑菇头,嘟嘟的小脸,黑色的眼睛像是用桂圆核做的,滴溜溜地会说话。在清绘住进了的第一晚,她用左手笨拙地端着一杯热可可走到清绘床头,“姐姐,给你喝,喝完就不疼了。”

那时候,清绘的麻醉开始慢慢消退,创伤处开始突突突地痛,像是安装了一台日夜不停的小马达。她的身体不能动,只能侧过脸来,“谢谢你,小妹妹,姐姐不疼。”

“姐姐不哭,哭了就不漂亮了。”

“好,姐姐不哭。”清绘转过头。

窗外,天空蓝得透明,和当年许安在病房里看到的天空是何其的相似。她觉得,他已经深入到自己的骨髓,躺在手术室的时候,她老觉得有锯木头的声音。

术后恢复比想象中的顺利,清绘也比想象中的坚强。妈妈一直安慰清绘不要难过,其实清绘知道妈妈比自己更难过,只是妈妈使劲憋着,怕勾得清绘难过。

清绘是真的很、非常、极其难过,她难过自己瘸晚了。

其实出事的前一晚,清绘有梦见过许安,清晰的梦境,只是没有他。

清绘在楼梯口生炉子,好像是五月的天,雨季提前来临了。小院子里的槐花落了一地,淡淡甜甜的香味。廊檐一角的板凳上搁着一本薄薄的旧书,被风吹得零乱,看不清楚书名。

清绘生着了炉子,坐在炉火旁看书。她在等许安下班,可是他却迟迟没有回来。清绘坐在楼梯上,心不在焉。炉火老是熄灭,腾起浓密的青烟,弥漫了整间屋子,整个画面都是烟色的,暗暗仄仄。

一直到很晚,许安都没有回来。炉子上好像熬的是绿豆汤,清绘一次又一次添水,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融化了。他还不回来。清绘着急得翻破了手里的书。她跑到柳湖路,朝路的尽头眺望。那晚的街特别特别的长,长得没有尽头,街上没有一个人。

然后清绘就醒了,难过得再睡不着,连在梦里都等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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