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在这一天,杜家的五洲工农银行开业大吉。
杜家己经发展成一个规模庞大的财团,这个财团包括几乎垄断了生活日化和化妆品行业的镇江生活用品行(原生活皂行)、五洲商用机器局、五洲钢铁、五洲造船和下关开发基金会,一派蒸蒸日上的局面。
五洲工农银行的开业,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对它最为关注的,莫过于各大山西票号们。当时中国的金融市场几乎完全处于晋商集团的垄断之下,杜怀仲的五洲工农和他们比起来,就像是一只老鼠和一头恐龙的具别一样。
问题是,这只老鼠姓杜。
杜家这两年“发面”似的起家传奇让经常和其打交道的山西商人们明白一件事——杜家人的行事,绝不可以常理琢磨,所以当杜怀仲把目光投向金融业时,不能不引起他们的警惕。
杜怀仲有他自己的打算,一来,山西票号并没有形成健全的现代银行制度,金融市场还处于萌芽状态,还无法有效的推动资本经济的发展。二来,他所谋者大,不能没有稳定庞大的资金做后盾,完全依赖别人的钱风险太大,他不得不早做打算。
其它商人却没有想到这么许多,他们只不过认为以后借钱除了山西票号之外,又多了一个选择而己,只不过这“银行”的名字甚是古怪,杜怀仲解释这是因为本行兼营钱庄和票号业务的缘故。
原来,在清朝那会儿,钱庄和票号,是不同的两种金融业态,钱庄主要经营储蓄、保管、银钱兑换之类业务,赚取个利息和手续费,有点像现在的储蓄所,还有一种规模较小的行当叫“钱铺”,类似于现在的兑换点,比如咏春拳一代宗师叶问的师傅,就是在街市上手托数千铜钱帮人况零为业,人称“找钱华”,这就扯远了。
如果说钱庄有点像现在的商业银行的话,那票号就有点现在的投资银行的意思了,他们的主业是放贷,银票这东西就是他们的发明,其实,和很多武侠小说里写的不一样,银票的功能并不像大面额的货币,反而更类似于西方国家常见的支票。
却说杜怀仲的银行开业,一面在江南各大城市设立分行,总行就设在栖凤轩旁边,这一下方便了那些掮客炒家,生意自然是红火,杜怀仲高薪聘请了一位资深老者做银行的总掌柜,把生意打理的是井井有条。
这天,五洲银行里,大伙正围着一台机器看稀奇,原来,这是杜江海特别为银行设计的运筹机,这台机器有棋盘大小,上面布满了按钮,按钮旁还有四个小孔,分别代表“加减乘除”,按钮的最上方有一组转轮,转轮上标有数字,只需用按钮按出一组数字,把黄铜销子插入四个孔中间的一个,再转动旁边一个手柄,只听得“可可塔塔——叮!”一阵机括声,就完成了一次运算。众人看得啧啧称赞不己。
“这等物件,巧是巧了,却没甚么用途。”说话的是银行的大掌柜,一个叫沈轸荣的老头子。
“沈掌柜,这机器如何没用?”杜怀仲问,这老头是行业里的腕儿,好不容易才请来的,自己也是礼让三分。
沈轸荣道:“你见过天底下有不会打算盘的掌柜吗?”众人一听,都是点头,漫说是掌柜了,就是个文书你也得会打算盘不是?为了算账,专门做了一台这种机器出来,却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我就不会打算盘啊,杜怀仲想,当然他没说出来,他知道这帮人都是从小练习打算盘的,叫他们扔下算盘改用运筹机才怪了——别说他们了,就是当年公司里的那些老会计,考起会计电算化时也有不少找人替考的。当下也不争论,笑道:“沈掌柜说的极是,不过算盘这玩艺,只有咱们中国人会打,我当年在花旗国的时侯,那些洋人可不会这手艺,所以算账又慢,又容易出错,是以做起生意来,极为耽误功夫。”
“倒底是蛮夷。”沈轸荣摇摇头。众人纷纷附合。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来报,说有客人求见杜沈二位掌柜,两人不敢怠慢,忙出来迎接,待到客厅里一看,是一位清瘦的年青人,颇有点拘束的给二位行了礼,分头落座,杜怀仲问道:“这位爷如何称呼?光临敝行有何贵干?”
“不敢不敢,晚生冯正材,是研究院里的学生,是院长荐晚生来拜访二位掌柜的。院长有信在此。”说着掏出一封信,一旁早有人接了,转呈杜怀仲面前。
杜怀仲听说是研究院的学生,一时有些意外,见又有他大哥的信,拆阅了,细细一看,才知道原因,原来这个冯正材,家就住在下关,是一个常来研究院旁听的学生,受水轮机的影响,发明了一种利用水轮机来打稻谷的打谷机,想开个作坊制造,奈何他没什么钱,杜江海就把他推荐到银行里来了。
杜怀仲把信给沈轸荣一看,老头也是沉吟不语,杜怀仲道:“你这个想法很好,但能不能贷款,敝行还要斟酌斟酌。”
“那是自然、自然。”冯正材听到斟酌二字,己是太喜过望,本来他就没抱多大希望的。
“先生稍坐片刻。”杜怀仲和沈轸荣告退,来到另一间房间里。杜怀仲问:“沈掌柜,你觉得如何?”
“看样子倒是能挣钱的。这笔生意倒也做得,只是风险当然有一些,不过天底下哪有没风险的事?”沈轸荣说,“估计二百两银子就行了,本来这等小生意,交给个手下人就办了,只是……”
“只是如何?”
沈轸荣说道:“东家,前几****和老朽提到那‘风险投资’一事,我这会儿一想——这不就是个现成的模样吗?咱们能不能做成一笔您说的这种生意呢?”杜怀仲在这家银行上倾注了不少心血,他和老头谈了很多现代金融常识,老头也是觉得他肚子里有货才肯出山跟他干的。
“却是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杜怀仲笑道。
冯正材忐忑不安的坐在客厅里,等了一会儿,只见俩人又回来了,杜怀仲道:“却让您久等了。”
“哪里,哪里。”
“这位冯先生,”沈轸荣开口了,“老朽方才和杜先生商议了一下,觉得您这铺生意,的确是个生财之道。”
“真的?”冯正材喜出望外。
“您既然打算要做这生意,老朽倒有个主意……”于是细细说来,却是打算由冯正材出技术、银行出钱合股做生意,待经营起来之后,再以十年为期,由冯正材逐年按市价购回银行持有的股份。
冯正材倒没听说过这样做生意的,仔细一想,这样他有点冤枉——如果是贷款的话,他只要付利息就行了,但对方要的是股本,这样利息是不用他付了,但分给对方的红利可比利息多了去了。不过也不是完全不好,一来自己没钱,对方肯出钱己经是很不错了,二来,这个如果生意赔了,他一个子儿也不用出,亏的全是银行的钱——这一点简直太有诱惑力了!当即同意。
“冯先生可曾做过经营?”杜怀仲问。
冯正材一愣:“倒是不曾。”
“既然如此,为了这笔生意能顺利做成,那敝行再给你请个掌柜,帮你张罗。”杜怀仲说。
“那再好没有过了!”冯正材大喜过望。
于是众人把所有细节敲定,当场立了契约,冯正材揣着契约兴冲冲的告辞,他简直不能相信会这么容易,回头看看五洲银行的门面,想想自己进去时还什么也不是,出来时却己经是冯老板,真有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送走了冯正材,杜怀仲问沈轸荣:“您看这笔生意交给谁打理?”
“谁都不交,我亲自打理。”沈老头儿说,他看了一眼杜怀仲,“虽然这是笔小数目,可这是咱号头一笔‘风险投资’,兹事体大,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杜江海点了点头。
却说就在杜家的银行刚开张没几天的功夫,江宁城里,却出了一档子大事儿。
甘家镖局的镖被人劫了。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杜怀仲不相信的问。
也难怪他不相信,实在是这回事情出的太离奇,出事儿的不是别的镖局,是甘家!甘家是什么来头?只要说一个名字就吓到你——甘凤池!甘凤池当时虽然不在了,但甘家的江湖地位还在,黑白两道的人脉极厚,不论是走到哪儿,大家都要给三分情面,是以甘家开镖局以来,从来没有失过镖,是以江宁运往外阜的货物,几乎都是由甘家镖局保的镖。五洲也少不得和甘家业务往来,要说谁敢劫了甘家的镖,那轰动性也不亚于小说里劫生辰纲了。
“不可能吧?”杜怀仲第一个反应就是。
“骗你做甚?”说话的是孙定发,这时侯两人正在一个酒楼上,同在的还有辁枢和王大山,四个人选张个二楼临窗的桌子,桌子上摆着好酒好菜,却是孙定发请客,本来杜怀仲还不明白没来由他为什么要请客,这么一说他可是明白了。
“谁这么大胆?甘家的镖都敢抢?”杜怀仲问。
“哼!”,辁枢一付满不在乎的样子,一边只顾着剥花生往嘴里扔,“甘家怎么了,又不是三头六臂。”孙定发和杜怀仲看了他一眼,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江湖上的人都很难服人,杜怀仲却知道还有一个原因,甘家出身绿林,在辁枢眼里这就是草寇——归顺了的草寇也是草寇,他有点看不起这样的,同样,他和董润庭也有点相互不服气——虽然在一起喝过两次酒,可他总觉得对方是汉军旗的,他可是正经八百的正红旗,董润庭也一样——爷汉军旗的怎么了?不错爷是汉军旗,可汉军旗的主子也是主子,你是包衣奴才,正红旗的奴才也是奴才!
对于这些事儿,杜怀仲知道,但从来闭口不提,辁枢嚼了一嘴花生,端起酒怀“吱——”的吸了一口,问道:“丢的什么镖啊。”
“‘日升昌’的银子,整整五十万两!”
“什么!”这回杜怀仲却是要跳起来了,酒楼上的人都纷纷回头看他。
日升昌是当时最大的票号,就好比大清朝的花旗、美林、大摩一样,日升昌居然被劫了?居然被劫了五十万两银子?
“日升昌运那么多银子做什么?”杜怀仲兀自在发呆。
“亏你还是开票号的,”孙定发笑了一下,“过几个月就是茧市了,你们栖凤轩的那帮人把茧价炒的那么高,哪家票号不得先把银子备足了?”原来,各家票号为了迎接今年的茧市大战,早早的就开始了准备弹药,日升昌做为天下票号之首,自然首当其冲,杜家的银行根据地就是江宁,是以不用考虑银两的周转运输,却不知其它票号的总行都在山西,为了银两转运的事儿都是殚精竭虑,比如日升昌,重金委托最有名的甘家镖局,前后谋划打点,没想到仍是百密一疏。
“这贼也得实太猖狂了,知道是谁干的吗?”王大山说,本来他不愿来的,孙定发一定要请,大伙也劝,才把他拉来。
“不知道,只知道是在襄樊到荆州一带出的事儿。”孙定发说。
“****!怎么走那里?”辁枢说。
“本来打的就是出其不意的主意,一队假的大摇大摆的过黄河,经徐州,走运河南下,真镖悄悄的走荆州,没想到还是着了道。”
“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你还有闲心在这儿喝酒?”杜怀仲笑道。
孙定发笑了一下:“本来嘛,这案子又没出在江宁地面上,原也轮不着兄弟我费心,但终归是动静太大,五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知府大人担心江宁市面上受牵连,所以要兄弟我协助查访,再说上面只怕也要过问的。所以只好请各位帮帮忙,若知道点什么消息,一定要知会兄弟一声。兄弟在些谢过了。”,他其实只说了一半,甘家和他也有交情,出了事儿,人家求他帮忙,他看在江湖情面上也不能不帮,但以他的身份,自然是不好直接说出来。
辁枢这才留心——这事儿他的主子新任总督书麟只怕也要问起的,他却不能不留心,再者上次帮杜家找孩子的事儿,多亏了孙定发的大力帮忙,于是当即表示会帮忙。王大山倒是摇摇头:“我早就和江湖上那帮人没来往了。不过万一得着什么消息儿,一准告诉孙爷您。”
“如此多谢了。”孙定发掏出样东西,放在桌子上,众人一看,却是一枚暗器,只见那暗器是一较铁莲子,却是四面带尖,端的是凶险,孙怀仲没见过,只是看个稀奇,王大山皱了皱眉头,辁枢一见,却是脸色微变——你道如何?原来这玩艺和那天晚上偷袭他们的暗器极为相似!他和孙定发对视一眼。
“这就是劫镖车时用的暗器吗?”杜怀仲头一次见到这种传说中的东西,伸手就要去拿,孙定发慌忙拦往:“小心,上面偎了毒!”吓的杜怀仲急忙一缩手。
“邪魔外道,”王大山摇了摇头,“荆楚地面上,没哪座山的能干这事儿,不像是绿林干的,江湖中玩铁莲子的也不少,但这玩意儿怎么看都透着古怪劲。”
孙定发点点头:“你说不错,这玩艺儿是从死马身上起出来的,据甘家活着回来的人说,打暗器的人手劲很大,一枚暗器能打死一匹马,我把江湖上的暗器名家想了一遍,没一个像是能干这事儿的。”众人听的都是骇然。
几个人吃完了酒出来,各自打道回府,杜怀仲和王大山上了自家马车,走到半路,赶车的杜仁义把车帘一挑,向车里说道:“先生,您听说了吗?甘家的镖让劫了!”
“我早知道了。”杜怀仲说,“你以为孙定发请我吃饭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