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逃难似的跑回了姥姥家。
骑到楼下的时候就隐约闻到饭菜的香味了,我抬头看向二楼阳台的柔和灯光,心里皱皱巴巴的委屈好像立马就被抚平了。玻璃窗里,姥姥拿着铲子在锅里翻炒着什么,看不太清,但总觉得那神情一定很专注。我轻笑一下,没来由的脑袋里却突然闪过顾城的僵尸脸,以及唇边那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我敲了敲脑袋,锁好车子上了楼。
一进门姥爷就用蹩脚的地方英语来了句“Hello!Nicetomeetyou!白白!”然后靠过来问我“我说的咋样?还不错吧?”
“逻辑有问题。”我把书包甩在书房,“为啥刚说你好就拜拜,一看就不想让我进门。”
姥爷干笑了两声“你姥姥可是念叨你好几天了,我不让你进门她可得把我踢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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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做了好多菜,而且大部分都是大把油盐的荤菜,我见了直掉口水。但其实她和姥爷晚上根本就不会吃的这么油腻,全是为了给我解馋。我一边狼吞虎咽,心里暖的冒泡,一边还不忘了声泪俱下地控诉无聊的假期。姥姥只是听着,宠溺地看着我笑,偶尔重复两句“还是得好好相处的,都已经是一家人了。”
姥姥抹掉我嘴边蹭的油的时候,我分明感觉她的手不再那么粗糙了。也许是她动作太轻柔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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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皮赖脸的在姥姥家多呆了一个晚上,代价就是周一早晨要早一个小时起床。我照例赖床赖了十分钟,迷迷糊糊睁眼的时候看见热腾腾的早点已经在桌上了。斑斓的蛋炒饭和一盘油菜,姥姥坐在桌边皱着眉头催我“还不快点!你又要迟到了!”
家的感觉总是零碎又稀松平常,然而整个人都会被温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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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的小车不负众望,终于是提前五分钟进了班。我的心情像那碗蛋炒饭一样斑斓,连带着也觉得一切改变都无所谓了。不就是换了座位换了值日组吗,该来的总还是要来,谁能奢望来一个一成不变的童话呢。
可是等我坐到座位上就没那么潇洒了。
杜观还好,至少之前有过接触,他也比较自来熟,没事就跟我说说话。可是少了一个夏深蓝,我和男生调侃的时候总觉得有些不习惯。张尹说的对,少了她我还真是有点不能自理。
左边的女生叫许君然,男孩子气的短发很是干净利落,明明平添了一份好感。可是几天下来,除了必要的时候会说两句,其余时间她就基本把我当空气,不是在看书就是趴在桌子上睡觉,无框眼镜下的大眼睛没有一点波澜。偶尔我也厚着脸皮去跟她说说话,或者忍不住偷瞟她几眼,当然所有这些探索行为最后只能总结为四个字:自讨没趣。夏深蓝给我留下个爱说话的臭毛病,我却只能回头和杜观不咸不淡地说两句,或者活生生地憋回去。
虽然杜观也偷偷和我说过许君然是个不好相处的主儿,可也不至于高冷成这样。奇了怪了,长这么大,我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若我是戚温榆一样的生存能手大概情况会好得多吧?我无意识地转眼看向戚温榆的座位,第一排角落的位子空空的,桌子上的东西凌乱地堆着。又和梁墨雪出去了?我脸上的苦笑再也挂不住,瞬间垮掉。
呵呵。
课间操的时候我像平常一样往戚温榆的座位走,她意外地没在睡觉,一面胡乱地翻找着什么一面大声叫梁墨雪,回头的时候看见我停在她三步之外。“我得和梁墨雪去找特长班的老师啊白白,估计这几天都不能上操了吧?”她走过来弹了我一个响亮的脑壳,“这一阵子就委屈你独守空房了哦。”
“快滚去找老师吧,梁墨雪在门口等你呢。”我朝门口努努嘴。
“啊啊啊拜拜!”
风一样的疯子,其实我好想问问你,一阵子是多久?我揉揉脑袋走出教室,妈的,教室到操场怎么这么远,居然要一个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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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上午我沉浸在不知名的情绪下。语文课老王让我们小组讨论的时候我先是煞有介事地抱着书呆坐了两分钟,就冲着许君然脱口一句:“许君然,你有好朋友吗?”隔了几秒她凉凉地瞟了我一眼,说“没”,之后就不再搭理我。“也对啊,也不错啊”,我把脸搁在语文书上,视线不知道飘到了哪,“没有对比就没有寂寞的感觉了吧。”我并不知道许君然有没有听我说话,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只有响亮的一句:
“路潮白,你起来说一下吧。”
我完全不知道老王问了什么。我低头看看杜观一脸茫然,又看看许君然一脸玩味的笑,只能挠挠头说不知道。老王的眉头皱起,倒什么都没多说,直接让我坐下了。屁股挨着凳子的那一刹那我默默地想:被讨厌了,一定是被讨厌了,不管是老王还是许君然。我抬头看向戚温榆的方向,她撇着嘴朝我竖中指,无声的嘲笑。我照例凶狠地瞪她一眼,她照例笑着转身,明明是平常的调侃,却总觉得落寞。
人的这些细碎情感还真是有够麻烦的。
而许君然,却好像对这些免疫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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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一个人从厕所出来,正在犹豫要不要逃了课间操,正巧看见她下楼梯。鬼使神差地我就偷偷摸摸跟了上去,中间隔着那么三五个人,生怕被发现了似的。
她走路很慢,基本是半低着头,偶尔抬头看看路。背微驼,手插在校服兜里,也不向两边看,没半点女生的样子。我心里觉得好笑,三步两步就追上去就是一掌,“许君然,你体育经常不及格吧?”她被我拍的一愣,转过头来看我,那眼神复杂的让我不自觉咬了咬嘴唇,回忆起了昨天那个“一定被讨厌了”的结论。
呵呵呵。
我挣扎了两秒决定装傻到底,不由分说拉起她就跑,“那个,大家开始站队了,咱赶紧过去吧。”许君然没说话,却很给面子地没甩开我的手,只是刚进了操场她就用力一扯骤然减速,我回头冲她呲了个牙,还是跟野狗一样奔了出去。
理所当然地,下操的时候我也是走在许君然旁边的。
理所当然地,之后我就一直走在许君然的旁边。先开始的几天她就用那种莫名其妙的眼神射杀我,后来也逐渐放弃了,也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说两句话——而整个过程也只用了五六天——大概许君然的高冷只是纸糊的老虎,而我也并没有什么奢求,我只是怕一个人走这样长的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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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听说7天就可以养成一个新的习惯,可能我迟钝些,我大概用了半个多月才渐渐接受了眼下的情况——被抽走的女疯子和替补进来的假小子,而我那种疯癫的特性也跟着戚温榆在我生活中的比重一起淡了下去,我可能变回一个正常人了吧?一个无趣的,正常人。
晚上我窝在被子里冲着安静的手机发呆。房间早就熄灯了,戚温榆还轻轻地打着鼾。周围太暗,手机的光亮显得莫名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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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跟许君然熟悉了那么一些,但基本都是我在厚着脸皮拉着她磨叨,她只是不反抗了而已,偶尔还能给点回应,她好像从来没跟我主动说点什么。所以某个下午她拍拍我胳膊叫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幻觉,依旧在和杜观扯皮。
“路潮白,我叫你呢。”
“嗯。。嗯?!你叫我呢?怎么了?”
她一脸嫌弃地看着我,好像后悔跟我搭话了似的,我也终于知道原来就算少了戚温榆的影响,我那点臭毛病一时半会儿也是改不掉的。
“说话啊你,难道你拍我就为了看我两眼。”我对她嫌弃的表情有了不满情绪。
“下午课活有空吗,给我帮个忙。”
然而虽说是让我帮忙,从她语气里是一点没听出来,好像是面试时候那个叫号的,一脸不耐烦的说“哎,对,就你,该你了”一样。
“什么事啊能让你主动开口?”
“帮我拿一下衣服。”
“你要脱??”我在她身上来来回回扫了N多眼。很好,有女性特征的部位都不怎么明显:她一直驼着背,看不见胸;校服太宽松,看不见屁股。
这还脱什么脱。
她对我的眼神很是无语,啧了一声之后说“下午羽毛球比赛,你帮我拿下校服。”
“你放更衣室不就好了还非要抓个伺候的。”我调侃了她一句之后突然反应过来,喊了一嗓子,“我靠年级的羽毛球比赛是你去?”
“我不习惯跟那么多人一起换衣服。”她皱皱眉头捂了捂耳朵,“帮不帮。“
“帮帮帮帮帮!哎我还怕挤不进去呢!“我一拍桌子一瞪眼。
“嗯。“她转过头去从书桌里拿出了几本书。
“哎你学过羽毛球啊?“
“嗯。“
“哎你们跟几年级的打啊?单打双打?哎还有谁啊?“我一激动抓住了她手腕。许君然扭头凉凉的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我立马松了手,做了个在嘴上拉拉锁的动作转了回去。杜观在旁边一个劲儿的笑,说”你犯神经了吧不知道她什么性子啊“,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就没见过这么难处的女生,还得时时刻刻注意着。
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