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我曾经会住在那幢楼里。楼不高,六层,没有电梯。每当以后,我还是会在梦里见到它。它有着北方那种厚重的墙,还有宽阔的,平滑的楼梯。那楼梯走的人多了,在暗幽的光里,呈现着光可鉴人的光滑,有点鬼魅似的。楼梯的扶手被孩子们从高处不断地当做滑梯,也一样的光可鉴人。
我常常在这样的梦里醒来,之前,总是在楼梯上走。水泥梯照着我向下望着的,有些浮肿的脸。我不知道这个院子为什么被人布置得花树掩映,植物太繁盛了,周围的楼都看不见。柔媚的樱花树下长满了草,春夏秋,你从楼下跑过,有一种影子跟着你呼呼生风。冬天,你自己就是风。所以,母亲不在的时候,我总是不肯下楼。
我趴在楼的小小窗子上。我背对着楼梯的方向,我的目光就穿越了我们所在的院子,穿越了老地委大院,看到了阳光明媚的老军分区大院,当时的武警支队。真是奇怪啊!在很久以前,地委是和军分区连在一起的。就是武装保卫政权。幽静的地委大院在军分区的喊喊杀杀中,有一种想当然的安全。现在,政权它迁走了,还住着政权褪下来的皮。我的母亲尹素芬就是从政权上褪下来的,现在是一家食品厂的工人。我们还住在这个院子里,这一切都赖于母亲在特殊年代救了一个声名显赫的人物,他使母亲从一个乡下丫头进到城市,进到地委大院,一度经常站在台上讲话。
在我懂事了以后,母亲就只是个工人了,还有姐姐,我们三个人相依为命。父亲,他早已不在了,他远离我们,远离了我们这座城市。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妈妈去上班了,姐姐在寄宿学校,我一个人在家里。我总是一个人在家里,我从来没有上过幼儿园。我的幼儿生活有很多人为我表演,那就是武警支队的士兵们。
他们在一个方方的院子里走路。教官说:向前看,齐步走。穿着整齐的士兵们便一齐开步,一直走到一块灰墙的根部。教官又说:向左转。士兵们就嚓的一声转过方向,向另一端远去。他们每天都这样,仿佛丈量土地,如果土地知道,也已经被他们踩扁了。可是有一天,教官在喊齐步走时,他思想抛了锚,他们已经走到了墙根,他还没有对他们说:向左转!结果,第一排的士兵就一直向前走着,走到无路可走,他就紧贴在墙上,脚依然在动着,像一排木偶。后面的不知怎么回事,也向前走着,全都贴在了第一排的身上,整个队伍都紧紧粘在一起,可是没有一个人发笑,也没有一个人发出抗议的声音。后来教官突然醒悟过来,他看到蜂乱的队伍,仰起头,微眯着眼睛说了声:我的天!他做了一个解散的手势。队伍就四散开去,整个队伍里的士兵全都笑嘻嘻的,仿佛降临了天大的喜事。
整个过程,我没有说一句话。可是这一幕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一生都没有飘散。它从此让我知道,许多的华丽转身是不需要别人认可和指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