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南玉和谢珏隐藏在街角,当他们看到杨绍文被日本宪兵推出来的时候,谢珏再也忍不住,要跳起冲出去。
崔南玉用力压在谢珏身上,用手去捂谢珏的嘴。
“别动!别动!!”她的声音含着压制到最底层的哭腔,更多是惨烈的心碎和不容置疑的威严,“留得青山在!别动!听话!”
谢珏残存的理智也告诉他冲出去不可取,挣扎了几下,他终于放弃,嚎哭冲到嘴边,又被生生咬了回去,只剩下从崔南玉手下溜出来的痛哭的气流:
“嫂子……呜呜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嫂子……”
“别动……别哭……”崔南玉眼里闪着泪,贴在谢珏耳边,用哄着孩子的语气低声吩咐着,“别哭……”
他们仍然看着,警车扬长而去,但有两个便衣的脑袋在门口一探,接着又缩了回去。
门关了,一切恢复平静。
他们静静等了一会儿,感觉到谢珏的情绪稍有平复,崔南玉微微松开手,低声问:
“冷静了吗?”
谢珏点点头。
崔南玉放开手,重新站到谢珏身边。
“嫂子,对不起……”谢珏恨恨的在墙壁上打了一拳,“我看错人了。”
“先别说这个。”崔南玉皱皱眉,“赵兄弟还没回来,院子里还有埋伏,我们必须在这里守着,省得他落入日本人的埋伏里——现在也动动脑子,想想我们还能去哪里藏身。”
谢珏在崔南玉身边陷入沉默,半晌,才问:
“嫂子,你现在还信我?”
“怎么不信你。”崔南玉仍然注意着周大娘门口,随口接道,“绍文信你我自然就信你,况且我看那周大娘也不是坏人,肯定是我们离开的时候出了变故。”
“那……我想起一个地方,当初杨哥教我打枪的时候,用过一个地窖,钥匙还在我手里。”
“行,等到赵兄弟我们就过去,然后商量……”崔南玉顿时语塞,飞快的擦掉滚出眼眶的泪珠,“……商量怎么把绍文救出来。”
“嗯。”
他们在门口又等了半个小时,才看到赵元刚从另一个方向快步走过来,他脚步轻松,心情看样子不错。
崔南玉飞快的把谢珏拉出藏身的角落。
“嫂子?”
“现在咱们是一对儿,走的自然一点儿。”
崔南玉冷静的吩咐让谢珏立刻服从,崔南玉揽着他的胳膊,整个身子柔软的贴在他身边,时不时的歪头枕上他的肩膀,还发出清晰的笑声,谢珏急速跳动的心缓了缓,随着走过去的脚步,表情也终于放松下来,还会配合着崔南玉,歪头对她做出讲了某个笑话的样子。
两人不紧不慢的迎着赵元刚走。
赵元刚看清了迎面走来的人,不由一愣——嫂子怎么跟谢珏腻在一起?还这么光明正大的在他面前?
两个人都能看清迎面是他走过来,还这么表演,就说明情况不正常。
谢珏和崔南玉像不认识赵元刚一样从他身边擦身而过,赵元刚站住,顿了顿,转身跟了上去。
他们捡居民区没有灯光的小巷走,赵元刚一直跟在谢珏和崔南玉身后,谢珏和崔南玉就像真正的恋人一样始终腻着。他们拐进一条小胡同,赵元刚才走过去,就被两人一把拉了进去。
听完二人复述的情况,赵元刚提起拳头出其不意的招呼到谢珏脸上。
“你干什么?!”因为周围都是民房,崔南玉只能用气流惊呼。
“你看你领的什么破路,找的什么破人!”赵元刚指着谢珏鼻子,咬着牙骂道。
“好了,事情到这一步,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崔南玉不耐烦的打掉赵元刚的手,“我们尽快赶到地窖去,天快亮了,要赶快商量一下怎么救绍文。”
三人往地窖而去,天色渐渐明亮,守在周大娘家的两个便衣,始终没有等到其他同伙,彼此商量了一下,认为再等下去也没意义,就收队回去了。
房里,只剩下了周大娘和周璧母子二人。
周大娘的眼泪已经哭干,只是呆呆的坐着,像失了魂,周璧见状,主动跑到厨房热了粥,小心翼翼的端到周大娘面前。
“妈……”他试探着轻声道,“折腾了一夜了,您肯定累了,喝点热的,然后咱休息一会儿吧……”
周大娘没反应。
“妈……”周璧小心的把碗捧到周大娘面前。
周大娘抬手把碗打翻在地,表情却仍是呆呆的。
周璧吓了一跳,“扑通”跪下:
“妈,您要是心里不痛快,就打出来,骂出来,别自己憋着,对身体不好。”
周大娘缓缓转头看着儿子,轻声问道:
“你还知道对我身体不好?你怎么就没想着让我失望会不会对我身体不好?”
“妈——”周璧顿时有些不耐烦,“我说了,他们是反满抗日分子,会连累咱们的。”
“你——”周大娘气的指着周璧直哆嗦,半晌却只能长叹一声,再次泪雨如下,“都怪我……都怪我教子无方……怎么教出你这么一个自私自利无国无家的东西……”
“妈。”周璧不服气,“咱们早就没有国了,还在乎这个干什么?我只在乎这个家,我只在乎您,这个世界上其他人我一概不在乎!”
周大娘仿佛不认识的盯着周璧,周璧提心吊胆的看着母亲,不知这样对视了多久,周大娘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周璧慌忙起身去扶她,这次周大娘没有拒绝。
“我去睡一会儿。”
“妈?!”周璧惊喜的眼睛都亮了。
周母头也不回的走进里间,对身后摆摆手:
“把这里收拾一下,你要赔罪,就重新给我熬一锅粥。“
“哎,好嘞!”周璧愉快的在周大娘身后答应着,如果是从前,打死他也不愿意做这些活,但现在做这些才能让他感觉舒了一口气。
勤勤快快的收拾了破碗,擦干净地面,跑到厨房吭哧吭哧熬上粥,又觉得不够,跑出门去酱菜坊买了小咸菜,路上买了两根油条,回到家,心情愉快的守着炉子,直到米粥变得浓厚粘稠,他才满意的熄了火。把早饭收拾到外间桌子,等了一会儿,始终没听到里间有母亲起床的动静。
只好继续等,直到粥快凉了,他等不下去了,过去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
“妈?您睡醒了吗?早饭好了,起来吃吧。”
里屋没动静。
“妈?起来吃早饭吧。”他声音提高了,敲门也重了些。
但仍然没动静。
一股强烈的恐惧忽然攫住了周璧的心房,他猛的拉开门。
下一秒,他睁大着眼看着里面,踉跄着倒退两步,一屁股软瘫在地。
里屋,周大娘静静挂在房梁上。
周璧感觉气根本吸不到胸膛里,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一片一片都是金星,想吸足一口气哭出来,半天却只能用嘴做出口型,胸口涨的难受,可一个音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慢慢转作爬行,他颤颤巍巍的爬进里屋,试探着,碰了碰母亲的脚,母亲在半空中晃了晃,这副景象忽然给了周璧无穷的绝望和力量,他猛的站起,抱住母亲的双腿,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把母亲放了下来。
“妈——妈啊——你醒醒啊——”
周璧慌忙摸遍母亲的脸颊,除了冰冷的温度和紧闭的双眼什么也没有,周璧疯了一样的哭着,像寻找希望一样四下看着,好像期待突然有什么精灵或是鬼神凭空出现,还给他一个活生生的母亲。
但是什么也没有,他只从桌子上抽下一张纸。
“我从不奢望我的儿子成为英雄,我想他平安喜乐一世安宁,但我的儿子竟然心中连一点国家民族都不念,我教子如此,唯有以死谢罪。”
遗书悠悠飘落,一声更凄惨的嚎啕从周璧嗓子深处破出,他把双手深深插进头发里,用力揪住,抱着母亲疯狂的嚎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