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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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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

早晨的阳光很好,映得外墙的砖面都金光闪闪,纪悠在厨房里煮粥、做早餐,钟宁在客厅里打电话。

嗯,很像一对年深日久的夫妻,她看着窗外苦笑。风从半开的窗户里吹进来,带着外面草木的清香,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几乎快忘了身在何处。

粥快炖好了,她关小火,开始准备一些佐菜,然后注意到钟宁在外面的声音似乎有些不耐烦。

“你少跟我来这一套,别以为你在那些账目上动的手脚我不清楚,我是看在老爷子惜才的份上才包容你一次,你最好给我好自为之!”对方不知说了些什么,他的声音开始缓和了,“好啦,别再给我嗦了——帮我跟爷爷请个假,就说这几天我要休息调养一下,嗯?手头上的几个项目叫阿江拿过去,由他接替我全权负责。”

“会出什么问题?你以为会出什么问题?”他冷笑,“他要是那么不中用,我会把他一路提升到我身边吗?”

纪悠听着,心思有些模糊,这时候的钟宁是她很少见到的,却也不是全然未见过。他们公司跟钟氏开始合作一笔大项目时,她跟着王组长上过几次谈判桌,所以见识过他在谈判桌旁的骄傲气魄和咄咄逼人。

“早餐好了吗?”在她愣神的时候,钟宁忽然走进厨房,微笑着看向她,“要不要我帮忙?”

纪悠推推他,“算啦,你去桌边等着吧,我马上就把它们端出来。”

“不要,自己劳动出来的吃起来比较香。”钟宁忽然像个孩子般地执拗。

纪悠差点忍不住失笑,自己劳动出来的?天知道,他生在那样的家庭,这句话用到的概率会有多少。

午后,劝钟宁睡午觉后,纪悠躲在客厅里想心事。时间过得很快,似乎在不经意间,窗外就变得一片金黄。再然后,夜幕就在她的忐忑不安中降临了。

纪悠开始心慌。

他会好心地放过她吗,抑或趁机占有她的全部?

吃过晚饭,小苏忽然打电话过来,纪悠捧着话机,浑身僵硬地坐在沙发上,她对上帝祈祷让小苏像平时一样,废话连篇,缠着她跟她煲电话粥。

开场很顺利,小苏在那头似乎挺兴奋,一开口就想跟她讨论今年秋装的款式与潮流,“小悠,你听说了吗?这一星期修之精品屋的秋装推出新款式了耶,全是粉红色的哟,用内行的话说——那叫一个‘甜软可爱’!哈哈,像我的HelloKitty!”

要在平时,小苏一跟她大呼小叫地说这些所谓的流行资讯,纪悠肯定是一笑了之,但现在她绝对不敢怠慢,仔仔细细地一个字、一个字都听入耳中,然后等小苏说完,赶紧跟上:“真的啊?粉红色真的很甜美可爱,小苏你买一件吧,不买可惜哟。”“你也这么认为?”小苏一听就来了劲,在电话那头“格格”地低笑,忽然又抱怨起来,“我妈还说我发神经——切,真是的!代沟都快成深沟了!你说她可恨不可恨?我自己会赚钱,花的又不是她的钱,她那么跟我计较干什么?”

汗,这种情况下她能说什么?

纪悠绞尽脑汁,只好言不由衷地安慰道:“是啊,你妈妈有时候的确是有点管得太严,你都那么大了……不过话说回来,她也是为你好,只是想法和你的认知相抵触了而已。”

“切!你说了等于白说——”小苏在那边翻白眼。

纪悠的心更虚,其实小苏根本无法体会到她心里真正作何感想。

无论如何,她母亲还守护在她身边,她无论渴了,饿了,随时有人照顾她、关心她,虽然日夜在她耳边唠叨,但这一点对她,却是可望而不可求。如果上天可以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替她留住母亲和外婆,她宁愿她们天天对她嫌这嫌那,嘀咕不休!

但是这样一份心思,她又怎么能够对身在幸福中的小苏解释明白呢?

不,也许那小妮子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哎,说真的,我到底要不要买一件来试试呢?穿到公司里让那些落后的三姑六婆瞧瞧——”小苏的语调有些哀怨,又洋溢着小女儿家的撒娇和骄傲。

纪悠的心有些酸,无可奈何地苦笑。

“怎么样啊?”小苏在催她。

钟宁在沙发另一头翻杂志的声音惊动了纪悠,她抬眼看了看他,心头掠过一丝紧张,更加怕小苏挂电话,赶紧送上一串溢美之辞:“一定不错!真的,你身形又娇小,五官又细致,配上这种款式,甜美又不张扬,一定很好看!”

小苏好像不是很买账,声音里充斥着怀疑:“咦,什么时候你小姐的嘴变得这么甜?”

说实话,这一刻纪悠自己都有点想笑出来,她强忍着继续道:“你别不自信,这些全是我的真心话。如果不是我外婆她——我也很想买一件的。”

“唉,看来你外婆的事对你打击挺大。”小苏叹了一句,忽然又急急道:“哦,对了,我不跟你聊了,我跟我老姐约好去逛夜市,就这样,拜拜。”她说得又快又急,连纪悠想插进几句来挽留她,根本得不到机会。

好不容易等她说完,纪悠刚张开嘴,就只听到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击着她的心扉。

因为这意味着小苏已把她重新丢回尴尬的境地。

纪悠呆呆地拿着听筒,愣神了三秒钟,忽然发现气氛变得有些诡异——钟宁手中的杂志已合拢,翘着脚坐在那里,俊眉微挑,似笑非笑地看向她,带着一丝揶揄的味道。

他忽然开口:“你一直在怕,对不对?”

“怕什么?”纪悠有些嘴硬,借着转身放下电话,掩饰自己的慌乱。

“怕我——”钟宁忽然起身坐在她旁边,纪悠吓得差点没跳起来,但钟宁已先按住了她的双肩。他把嘴凑在她耳边,很小声地一字字吐露,“怕我会吃了你。”

纪悠的脑中“轰”地一下——上帝!这个会噬心的男人!

他居然这么直接就说了!

钟宁站起来,越过她,直直走向门边,纪悠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想干什么,忽然眼前一黑,整个房子没有一丝光源。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感攫住她全身,她忍不住惊叫:“钟宁,你干什么?!”

“把灯关掉啊,我更喜欢暗夜里的感觉。”钟宁的声音却无比得泰然自若。

纪悠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个时候关灯,他要?他是要——

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黑暗中见钟宁一步步向她走近,她不由地僵直了背,腿却一点也不听使唤,瘫软在原地。他忽然在她身边挤坐了下来,一只手更是自然地环过来搂住她的纤腰,纪悠条件反射地侧身想推开他,反而却让他的另一只手也趁机抱住她,导致她正面朝着他,完全地被他拢在怀里。

“不要——”她情不自禁地放低姿态,软语央求。

钟宁似乎笑了,温热的气息喷在娇靥上,“放心,我不会再比这个举动更放肆。”

纪悠不再挣扎,在这种状况下,她别无他法,只能选择相信他。

黑暗中她的心跳得厉害,钟宁果真只是静静抱着她,再也没有任何深入的举动,但她仍是觉得如万蚁噬身一般,每过一秒便像过了千万年之久。

钟宁忽然放开她,双手上攀到她的肩上,“我们到床上去,嗯?”他的声音带着极强的诱惑色彩,而纪悠所有的感官系统在瞬间崩溃,惊愕得说不出一个字。

他还是不肯错过——

如今她却已没有任何反对的立场。

她答应过他的,在这七天里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呵,为了外婆的事,她等于是把自己卖给了他,起码卖了七天。

钟宁起身,单膝跪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来,转身走进卧室。他把她放在床上,然后自己也脱鞋爬上来,从背后环抱住她——

什么也没有干,只是一起静静地坐在那里。

如水的月光自窗口照进房内,带来一室幽凉,纪悠的姿势始终有些僵硬,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们要干什么,一直维持这种石雕形象吗?”

钟宁在她的背后发笑,温热的气息喷在纪悠的脖颈上,她不由自主地有些酥酥痒痒的感觉,“我本来想这样一直抱着你,直到地老天荒——”他的声音很低沉,带着一种海洋般的诱惑。

纪悠在这一刹那间有心醉的感觉。

但她还来不及深陷进去,钟宁的语调却已先恢复了寻常,“如果你觉得闷,那我们再找些别的来做做,嗯……看电视,好不好?”他侧身拿过遥控器,塞到纪悠手上。

谢天谢地!纪悠的紧张感多少泄去了一些,漫不经心地转换着频道,一台又一台,却没有一个能够吸引她此刻的注意力,更没有一个能够解救此刻的她。

不经意间看到一个MV,缠绵而凄怆的女声——

沙漠寂寞,

有谁来挽救,

谁又在远处点亮霓虹,

忘记昨夜被你拥抱过,

痛苦的感受……

她没有太在意,只是喜欢它那种哀伤的感觉,静静听了一会儿,然后随意开口道:“我很喜欢她的声音,清爽中带着一丝强韧,唱这种歌哀而不颓,怎么听都还是有一点坚强的味道存在。”

她说完后,微微侧过头,希望钟宁会说些什么,但他的表现却让纪悠大感疑惑。

钟宁的眼神很冷,冷冷地盯着屏幕,然后忽然放开手,没有看纪悠一眼,一声不吭地走出了卧室,独自陷入客厅的黑暗中。

纪悠怔在床上。

歌声还在继续,她却完全没有心思听了,犹豫了半分钟,还是放下遥控器,也走入了客厅。

黑暗中,她看见钟宁好像抱着头坐在沙发上。

她慢慢地走过去,选择坐在他身边,然后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你一定还在恨我,对不对?”钟宁忽然转过头来。

纪悠略微吓了一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句话,但她也不想否认,因为事实如此,有些造成过的伤害是永远无法弥补的。

她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吧。

“哼,真是可笑,我真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笨蛋!”钟宁冷冷地自嘲,语调里却有一种极度受伤的感觉,“我一直以为只要为你做许多事,总有一天你会原谅——”

“我答应过的,在这七天里,我不会拒绝你任何要求。”纪悠打断他。

够了,他不该再觊觎她的感情,事到如今,她的心不死也碎了大半颗,他为什么还要苦苦纠缠呢?如果他只要她的肉体,在这七天里,她不会拒绝的,这还不够吗?

她知道自己又快要流泪,所以站起身,想让风吹散胸腔里的苦涩。

才走了两步,钟宁却忽然从背后抱住她,抱得紧紧的,“告诉我,我的拥抱,会让你痛苦吗?”他的声音在暗夜里低沉得令人心疼。

直到这一刻,纪悠才蓦然醒悟,他的不快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在心里苦笑,而泪,也终于落了下来。

而第二天晚上,当钟宁把她压倒在沙发上的时候,她已知道再不会像昨夜那样,一个落在额际的晚安吻就能够了事。不知何时,当他把她抱到床上,在她耳边一遍遍地呢喃“我爱你”时,纪悠的心都快碎了……

因为他的执意加深了她的伤感。

早晨醒来的时候,她感到身体有些酸痛,睁开眼往旁边一看,枕边已没有人。

一个人默默地穿衣服,每拿起一件就不禁心跳耳热,昨晚缠绵的一幕幕不由自主地翻转眼前。

“你也起来了?”钟宁转身看到她,表情略略显得惊讶。

昨晚的羞涩犹在,纪悠不知该回应些什么。一阵风吹过阳台,散乱的发丝在身后轻轻舞动。

“昨晚、我有没有弄痛你?”钟宁的手插在裤袋里,看着她,神情似乎有些紧张。

屏息了三秒钟,纪悠摇摇头,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身去洗漱。

洗漱完毕,她也没有心情细心料理头发,就随意拿过一块淡青色的方巾绑在后面,连淡妆也懒得化,准备素面朝天地去一趟楼下对街的大型超市。

“你想吃什么?”她站在玄关处问钟宁。

“你要去购物吗?”他看起来神色已轻松了许多,快步走到纪悠身边,“我陪你去?”

纪悠摇摇头,“不用了,我不想让人看到我们在一起。”

闻言,钟宁一下子变得沮丧,放开她的手臂,退了开去。

他的样子让纪悠有些于心不忍,轻叹一口气,她补充道:“你的病还没全好,应该待在屋子里多休息。”

钟宁抬头望她,神情有些复杂,然后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踱了开去,“OK,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好了。”

没有想到的是,一下楼居然就碰见小苏和几个同事。

“小悠——”小苏的眼向来很尖,一瞅见她就冲她打招呼。

他们怎么来了?!

纪悠的心实实在在漏跳了半拍。

“哎呀,你不是生病了嘛,怎么一个人就下楼来啦?”小苏带头跑了过来,一出手就挽住纪悠的胳膊,喜滋滋地看着她。

纪悠见她一身娇俏的粉红色,心里就明白了大半,原来已经购置好新装啦,难怪这么开心。

“怎么样?本小姐的这套行头还惹眼吧?”果然,小苏第二句就直捣主题。

纪悠笑着看她在她面前转了一个圈儿,如实地赞道:“不错,真的挺好看。”小苏的眉梢眼角是止不住的得意,甩一甩满头新烫好的螺旋卷,骨子里是个标准爱美又妩媚的小女人。

“等着吧,要是我踩到****运,难保也能钓个贵公子当护花使者,哼哼——”

小苏的宏愿大誓被不客气地打断:“那是人家不长眼吧?”是同事小张。

“小白脸,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呀?”小苏白眼朝天,嘴里开始碎碎念:“切!还有脸来说我,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一个大男人长得比人家女生还要白,跟个瓷瓶一样,哈,还好意思四处现眼——”

“你——”小张的脸气得更白了。

纪悠在旁边无可奈何地笑,小苏就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组里的大小男生都被她得罪光啦。

“喂,好啦好啦,我说苏小妹,你就行行好吧?大清早的在我们面前炫了半天还不够,跑来这里还要秀!这么喜欢啊?以后去当ShowGirl——又拉风又轻松,肯定中你的心意,哈哈!”这是另一个同事小李。

小李转向纪悠,故意把手里拎的两大篮水果提得很高,一反语调,笑眯眯地说:“小悠,你下楼来干什么?让我们先把这两篮东西送到你家里去吧。”

“走吧走吧,”小苏拖转纪悠,“快到你家里去,病中的美人儿,我的嗓子可快冒烟啦!”

纪悠吓得心“怦怦”乱跳,急忙拉住小苏的脚步,诚惶诚恐道:“你们……来我家里干什么?”

小苏大叫:“我的小姐,你是病糊涂了吧?你不是把全年的年休假都挪到这一段时间来了吗?又对王组长说什么心情不好、身体不适的,我们身为同事,当然要发扬彼此之间的关爱精神嘛!”

纪悠在心里滴出一滴大大的冷汗。

谢谢你们的关爱,可是她现在不缺,真的不缺。

小苏又在催她:“快上去吧,我可是费了半天口水才拉着他们两个来当搬运工——”

纪悠愈加惊慌,拉着小苏闪过一边,“其实……那个……”她看着小苏,欲言又止,委实不知道该如何说。

“干什么这副鬼德性?”小苏皱眉看着她,忽然一拍手,“噢,我知道了——你、你、你,你完了,你不会是和那个破菜头旧情复燃了吧?”她一脸暧昧地捅捅纪悠的手肘,“哎,他现在是不是正在上面?”

纪悠忍不住苦笑

“小苏,你带小张他们先走好不好?我……我等回到公司再向你们道谢。”她倚在楼梯口,说得心虚。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只希望小苏的误解可以帮她脱困。

“唉,真是扫兴!这个死菜头!”小苏的误解果然加深了,她闻言一声长叹,“好啦好啦,那我现在打发他们走,来得不巧,打扰到你们二人世界了——”

她说得酸溜溜,纪悠在心里的苦笑加深。

“那两篮水果怎么办?”眼看着就要走了,小苏忽然又转过身来,“不行!得叫死菜头下来拿!”

纪悠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提起,心虚地推脱:“那个……真的不用了……如果你们一定要留下的话,那我自己提上去吧,不麻烦小张和小李了。”

“麻烦什么呀,那两个猪无能!”小苏讪笑,“你叫是不叫菜头呀?你要是舍不得叫他,我可要让那两个猪无能提上去啦!”纪悠在心里哀叹。

“喂,猪无能,过来——”小苏已经开始在叫唤。

纪悠没有办法,只好让谎言加深,趁着小张和小李还没到眼前,小声为难地说:“其实他还在睡觉……”

小苏猛地一串咳嗽,好不容易顺过气儿来,用一种有些不屑的口气说:“有没有搞错呀?”然后当着两个男同事的面,又无所顾忌地说道,“真不知道你们俩昨晚都干了些什么!”

汗,这个小姑娘——

纪悠一时大窘,幸好小李和小张对视一眼,均无异状。小李纳闷地搔搔头,“哎,你们在说什么呐,咱哥俩怎么半句听不懂啊?”

“关你屁事!”小苏不耐烦地扔出一句,伸手往楼上一指,“请吧二位,快把水果提上去呗——”

眼见事态已无可挽回,纪悠急中生智,匆匆忙忙地赶前几步,心虚地笑道:“屋子里比较乱,那我先上去收拾一下,水果很重的,你们慢慢来。”

她急急地转身上楼,听见小苏在后面嘀咕:“这个小悠,真当我会剁了菜头似的……”

呼——好不容易跑上三楼,她喘出一口气,伤脑筋地摇头。

这回真是被关爱过头了。

几乎是颤抖地开门进去,一进门就见钟宁站在面前,嘲弄般地问:“怎么啦,后面有大老虎?”

比老虎还可怕!

她没有时间跟他解释,一把抓着他的手就冲进卧室,“砰”一下关上门,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却见自己已陷入另一个暧昧的境地——

钟宁的两手撑在她旁边,把她拢在门板和他之间。

“你到底怎么了,突然间惊魂未定地跑回来?”他说着话,她却倒吸一口凉气,因为他的目光只流连在她的唇上。

在他要覆下来之前,纪悠用手挡下了他,低声央求:“钟宁,你暂且留在房间里,不要出去好吗?”

钟宁的神情陡然变了,他抬起眼来收纳整张娇颜,然后唇角微扬,不置可否地一笑。

他在等她的解释。

“我的几个同事要到家里来,很快的,他们放下东西就走——我、我跟他们说里面有人在睡觉。”

钟宁冷笑,“你那个‘睡觉的人’指的是我吗?”

纪悠的心猛地一颤,结结巴巴地道:“他们、以为是蔡阳。”她感到有些内疚,垂下头,低低地又加了一句:“……对不起。”话音刚落,她娇柔的下巴就被钟宁抬起,然后被迫承受了一个迅疾而浓烈的吻。但他很快放开她,看似若无其事地走到一边,倚窗看着外面的风景,“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纪悠还想说什么,门铃声已响起,她只得转身出去开门。

“好啦好啦,放在这里吧。”小苏一进来就俨然一派主人的姿态,对着小张和小李指挥一番,然后一屁股坐倒在沙发上,冲着纪悠喊:“快!给我饮料,我快渴死啦!”

纪悠吸一口气,安抚好自己慌乱的心,从冰箱里取出三罐可乐,分别递到他们手中。小苏一接过就打开灌了一大口,“咕噜咕噜”咽下肚,惹得小张又奚落她:“哇,真是一点淑女风范都没有!”

“切!”小苏甩他一个大白眼,“本小姐文静秀雅的一面又不是给你们这帮俗人看的,要是碰上我的梦中情人,我可是要多淑女有多淑女!”

“你的梦中情人是谁呀?”小张傻傻地问。

“嘻嘻,钟二公子——”小苏厚脸皮地大声说出口,“钟氏大财团的二世子,怎么样?人家够帅吧?像你们这种土鸡,根本就连人家的一根小手指头都比不上!”纪悠的心一下子揪紧。

汗,小苏这副样子怎么像故意说给她以为的“蔡阳”听的?

“呕——”小张和小李却不约而同地做出呕吐状。

小苏喝饱肚皮,吹嘘完,居然头一回很善解人意地站起身,扬手一挥,“走吧,两位土鸡先生,还想赖在别人家里下蛋啊?”

小张气不过,骂了她一句:“白痴!”

小李气量比较大,不跟这小女生计较,拍着小张的肩膀站起来,“走吧走吧,咱们目的达成,就别妨碍小悠养病了。”他的话加深了纪悠的心虚。

汗,是在养病,可惜不是她。

纪悠想送他们出去,却被小李挡了回来,“小姐,这才三楼,又是大白天的,你还怕我们走迷路吗?”他依旧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对我们不用这么客套,知道吗?”

“是啊是啊,对他们两个当然不用客气!”纪悠还没应答,小苏已抢先冲出一句。

这家伙!纪悠只有看着她无可奈何地摇头。

关上门,总算真正地舒出了一口气,她刚整理好玄关的拖鞋,忽然被钟宁从背后抱住。他在她耳边吹着气,没好气地问:“那两个男生是谁?”

“我的同事。”她淡淡一笑。

“他们喜欢你?”他把娇躯转过来。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许是因为刚才内疚的心理,她居然第一次主动地回搂住他的腰,几乎是宠溺般地笑道:“没有的事。”她摇摇头,心想他大概是有些吃醋了。

而她异常的举动也显然取悦了钟宁,他似乎下一秒就把先前的事抛在了脑后,压着娇躯靠在门板上,用手托着螓首,索取了一个缠绵而冗长的吻。

夜色深沉。

睁眼看窗外的明月清辉,纪悠在心里划下长长一声叹息。

这已是第六天的晚上了。

侧过身,小心翼翼地拿开钟宁环在她腰侧的手臂,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

她去厨房为自己泡了一杯有安神功效的花果茶。

薰衣草、菩提叶、洋甘菊、桂花、甘草,外加两块冰糖,这些材料反正都在同一个小小的包装袋里,用起来十分方便。她喜欢这种淡淡的草木香,还有淡淡的甜味。

端着茶杯路过客厅,干脆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她该一个人清清静静地想一想自己的未来了。

放任自己对他的温柔委屈不过七天,七天过后,她情愿跟他是陌路人,从此天涯两相忘。

纪悠正想得入神,不期然忽然有一双手臂从后面抱住她,然后一个温热有力的胸膛就抵在她的背后,钟宁也醒了。

她还没开口,他已用手指轻碰了碰她的茶杯,然后径自把杯子从她手中拿去喝了一口,随即低叫出声:“噢,怎么有薰衣草的味道?!”

她不解,“你不喜欢薰衣草?”

“难道你很喜欢吗?”钟宁抱怨。

他孩子气的举动让纪悠不禁有些莞尔,她轻轻摇头,“我也不是很感喜欢,不过很多香水属的植物都有助于睡眠。”

钟宁把杯子放在旁边的茶几上,腾出手来完全地环抱住她,然后几乎把脸埋在她胸前的柔软里,用极其低沉诱惑的声音道:“小悠,你如果睡不着,我们再做些别的好不好?”

这个人!

即使在暗夜里,粉颊也有些发烫。

他们才刚刚……

钟宁忽然抬起头来,离开她,起身走到窗前,纪悠也刚想站起来,他却一下子回转,把她又压回沙发上,紧紧地抱住,抱得那么紧,像是要把她嵌进他的身体里去。

纪悠几乎有些喘不过气,但还是忍受着身体上的重量,轻轻拍抚他,“怎么了?”她记起来了,似乎从傍晚开始,他的神情就有些阴晴不定。

钟宁没有应声,过了许久,才若有所失地低声喃喃道:“第六天已经快结束了。”

纪悠的心陡然一颤,不知该说什么好。

呵,一切都快结束了。

但她不知道她的明天是否能真正地重新开始,是否还会拥有云淡风轻的日子。

第七天。

“一、二、三、四……”赤脚踩在草地里,她慢悠悠地走着,心无旁鹜。

微风从不远处的河岸徐徐吹来,纪悠的心情感到一种无可名状的放松,午后的熏风带着干爽的泥土和草木的清香能让人心情愉快。这是远郊一片碧油油的草地,位于钟家的一栋乡间别墅旁。

会来这里是因为钟宁想带她来散心,这里很静,不必担心有旁人打扰。

“小悠——”钟宁坐在河边,向她招手。

没有片刻的犹豫,完全沉浸在此时的好心情里,纪悠笑眯眯地走过去,投入他迎候的怀抱。“这里的天好蓝,”她仰首望天,随口吟诵着,“蓝天不变亘万古,白云千载空悠悠……”

“你自己编的?”钟宁扬起唇线轻笑了一下。

“嗯。”纪悠不由有些痴迷他的笑。

他笑的样子,嘴角带着一抹蓝天般的无邪,顿时让人沉醉在深秋温暖而辽远的阳光里。

呵,这样一张微笑而可爱的脸庞。说不清心中的五味杂陈,她无奈地只有把目光暂时投向远方。如果他们之间没有那段不堪的过往,她情愿这一刻定格,永远跟他留在这种甜美的氛围里。

“哦,对了,你等我一下——”钟宁忽然说,并且放开怀中的女孩站起来。

“嗯。”纪悠疑惑地点头,看着他往别墅方向走。

他要回去拿什么东西吗?

过了几分钟后,望着远方发呆的人儿听见熟悉的呼唤声:“小悠——”

她转头,看见他微笑着站在不远处。

咦,什么都没有?

正想开口,忽然草丛中一团雪白的东西吸引了她的视线,出于好奇心的驱使,她小心翼翼地靠过去。谁知那团小东西警惕性极高,一有风吹草动,立马飞速地退后几米远。

但纪悠已经认出来了,那是一只雪白的小兔子!

“好可爱!”她忍不住对着钟宁笑,全然忘却了与他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尴尬。

她的笑容拥有绝对的影响力,钟宁也随之心情大好,“这家伙很懒,我好不容易才把它一路诱来这里。”

“雪白雪白的……”她轻叹,目不转睛地看着小懒兔在草丛中大块朵颐。

钟宁便开玩笑,“所以它的名字叫小白,公子小白,一位吃草的帝王。”

“胡说八道!”纪悠不认同地转过头来,嗔怪地看他一眼,“齐桓公才不是兔子。”

“是啊,他当然不是,要不然就没有五子之争,更没有齐孝公了。”钟宁脸上的笑容更浓。

“你——”纪悠睁大眼睛,显得惊讶而不可置信。

喔,真是的!他在胡说些什么呀!

草丛里的白色小动物大概受不了人类发出的连续声波干扰,选择“蹭、蹭、蹭”地又向前移去。

“喂,小兔子别跑——”纪悠想追过去,钟宁却抓住她的手稍用力一拉,熟练地把娇躯拢于自己怀内。

“好啦,小悠,别管它,嗯?”他低头看着她,眼里有诱人的光彩。

周围立时陷入一片暧昧的寂静。

如同先前的任何一次,当他的唇要覆下来之际,怀中的人儿却第一次调皮地逃了开去。

钟宁有些错愕,不敢相信那个一贯柔顺的她。

“很不乖,当心我打你屁股。”他故意敛眉。

“我才不要!”她笑着躲开他,“我要跟小兔子在一起——”

“兔子能带给你什么?”

娇俏的身影一边躲闪,一边格格地笑,“……快乐,是快乐啊!”

没有想到他的眉却因此真的敛了起来,“我不能吗?”他低喃,停下脚步,脸容忧虑。

她只是随口说说。

纪悠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为他的转变感到不安,“钟宁——”她主动靠近他,甚至抱住他,“你别胡思乱想,我只是随口说说。”

钟宁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用力把心爱的人抱进怀里。

身旁细小的野菊散发出一种清新而甜蜜的香气,风从河面上吹过去,泼下涟漪的网,一网一网反复着,却什么也没有打上来。

两个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里。

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暮云合璧,落日熔金,草地上已升腾起丝丝缕缕的白雾。

钟宁一直专心地开车,路上再没跟纪悠讲一句话。

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天已全黑了。

“我已经帮你放了热水,你去洗澡吧。”纪悠犹豫地对他说。

钟宁猛地抬起头看向她,然后向她招招手,“小悠,你过来——”

纪悠叹了一口气,顺从地走到他身边。钟宁一把抱住她,让娇躯坐在他腿上,然后看着她的眼睛说:“你真的连一点机会都不愿再给我吗?”他的声音有些暗哑,而纪悠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人非草木,他这段日子以来所有的用心良苦,她又怎会一丝都体味不到?

“……我,我已经不再恨你了,只是——”

钟宁急急地打断她,“没有只是,我只要你留在我的怀里,好吗?”

纪悠坚持地摇头,“不,你不了解一个人的心,这世上有太多事情不是一种心意说了算的,它们有太多复杂的棱面交互在一起,我不得不屈服于它现实的存在——我虽然对你已不愿再有恨意,但曾经发生过的就永远不会磨灭。这就像一种鱼刺哽喉的情形,你可以装着不去在意它,但它扎着咽喉,酸酸痛痛的感觉还是会不断提醒你——”

“小悠——”面对着她如此残忍的剖白,钟宁的声音里充满了伤痛。

而她只能硬着心肠说:“对不起,我不是事过就忘的人,很多事情,它们的烙印会在我的心里打一辈子。”

钟宁猛地抓紧纪悠的手,俊美的脸上是一种绝望过后的冰冷,“我明白了,你用我曾经犯下的过错宣判了我的死刑,是不是?”

纪悠转过头不去看他,也不想回答他。

钟宁终于放开她站了起来,他把她留在沙发上,自己一声不吭去洗澡。纪悠听着里面传出的“哗哗”的水声,引动眼眶中的温热,几乎要流了下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人为什么总要在受到挫折后,才会明白当初的作为是多么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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