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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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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柔和地洒进窗中,在铜盆里漾起晶莹的光芒。一双白皙的手探进水中,捧了一手的水,将脸蛋凑近,大力地揉搓了几把。

拿起一边的毛巾,胡乱地擦了两把。林天天走出门外,在院内的小花盆前蹲下,用剪刀截了一段芦荟,将汁液抹在手心里揉了两下,一边往脸上抹,一边慢条斯理地晃进屋内。

“连个润肤霜都没有,这可怎么保养啊。”坐定在铜镜前,她凑近了脸,确定没有任何痘痘或者黄斑之后,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即使是这样,她还是不忘抱怨两句:“照这么看,等到三十岁,估计就得成黄脸婆了。谁说古代是健康养生的好地方?就连皮肤都保养不了咧!”想到在那个时代里,她的梳妆台上总是要放好几个瓶瓶罐罐的。再看看面前的桌上,连半个粉盒都没有,林天天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当然,不是说古代就是没有化妆品,只是想到那些女子们光将****和胭脂抹在脸上,然而这个时代却没有与之对应的卸妆乳液的存在,林天天就说什么也不愿意化妆了——她可不想将铅粉残留在皮肤的毛孔当中。

肆无忌惮地张大了口,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她一边将头发高高地在头顶盘了两圈,然后扎成了一个马尾垂下。伸手从桌上摸起那个玉簪,插在头顶的发髻上,林天天满意地冲镜子里的人点了点头——虽然这个发型曾经被那个没有审美水准的家伙称为“道姑头”。

正这么想着,只听大门“吱呀——”一声——

“还真是说人人到,说鬼鬼来啊。”林天天从铜镜中看向那个家伙。但当看见他一脸疲惫的困顿表情,她转过了身,忍不住数落道:“早就跟你说不要值夜班了,你怎么就那么顽固?!”

他在铜盆里洗了手,又抹了一把脸,随后一屁股坐在了床沿,这才回答她:“我不值夜,那你要我晚上睡哪儿?”

“那还用说吗?睡这儿啊!”她哭笑不得,“这本来就是你家啊!”

听见她的回答,张名扬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随即抬了右手摁了摁太阳穴,一边苦笑道:“那你怎么办?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度一夜,你让外人怎么说?坏的是你的名节。”

她斜眼瞥他,“老古板,我都不介意了,你介意什么?大不了就当作合租房咯,虽然我没交过半点租金就是了。”

“这样吧,”他无视她的言论,起身倒了一杯茶啜了一口,“等到年底,你做媒的收入,加上我余下的月俸,也该能租一间房了。你看可好?”

“你什么意思?!”没想到林天天非但不领情,反而冷下一张脸来,“你这是赶我走?”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张名扬长叹一声,不禁在心底感慨好人不能做。面对她显而易见的怒火,他好意解释道,“毕竟你一个姑娘家,虽然在你们那里看得开,但是在这里,你好歹还是注意点影响吧。照你这般胡闹,你还想不想嫁人了?”

“……”林天天的脸色越发阴沉了。这个笨男人!这种说法,好像等不及要和她划清界限一般。她白了他一眼,“我今儿个就跟你上司说,让他把你调回白班!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什么?!你要去见县官大人?”他不禁皱了眉头,“你去见他干吗?”

她邪邪地眯了眼,伸出手指戳他,“怎么了?你在担心什么?还是在吃醋?”

“怎……怎么可能!”张名扬别过了脸去,眼光游移于屋顶大梁上,闪烁不定,“我只是……怕你脾气一个犟起来,说错了话顶撞了老爷,看你以后还怎么在这里混下去。”

林天天笑眯眯地望着他的后脑勺,在他的脖子根那儿如愿地看见了红色。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在唇边勾勒出浅浅弧度,“说、谎。”

“……”这两个字让张名扬顿时了没了言语,只是直愣愣地盯着屋梁,仿佛上面长了朵花儿似的。

见他那样红了脖子傻愣愣的表情,先前的小不愉快也烟消云散。毕竟,虽然每次说到那问题她都要跟他斗口一番,可是她心里却也明白得很,那老古板是为了她好。想到这里,她轻笑起来,“好了好了,我走了!你赶快睡去吧!”

“哦……”他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可是片刻之后,他却又突然直起身来,用双手抹了把脸,“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好了。”

“少来了!看你那熊猫样儿!”伸手指向他那黑眼圈,她轻哼了一声,“你赶快给我边儿歇着去吧!不就是一个县官嘛,又不是主席总统,你还怕他把我吃了不成?”

他敛起了眉头,“不是让你少提那边的事情吗?你怎么老不长记性!”

“好啦好啦!”见他又有要唠叨的趋势,林天天赶紧打住,“你到底还睡不睡了?!”

沉默了片刻,张名扬想了一想,“我还是跟你一道去好了。”

“天……”她冲天上翻了一个白眼,随即伸手搭上他的肩头往下按,“你给我快睡好不好?!一个大男人,怎么唠唠叨叨婆婆妈妈的?!亏我以前还以为你是雷厉风行的捕快耶,现在看根本就应该改口叫‘张妈’好了。”

“喂……”这番言论严重挫伤了张名扬身为男人的自尊,让他“喂”了一声后没了下文,只好闷声不响地躺下,边儿郁闷去了。

“好了,我出门啦!”伸手拽了荷包和营业用的书册,林天天走到门口,回头冲他招呼了一声,“晚上我顺路带菜回来,你想吃什么?李长兴的叉烧怎么样?”

“随便,”他将红色的官差外衣脱下,一边回答,一边伸手指了指墙边的衣柜,“柜子里有菜金,你自己拿。”

“不用,这顿我请!”冲他摆了摆手,她反手带上了门。一没留神手劲使大了些,门“砰”的一声响。刚开始有些迷迷糊糊的张名扬,被这一声又惊得清醒了。望着紧闭的房门,他摇了摇头,在唇边扬起无奈的苦笑。

从林天天移民来到古代,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最初那会,身无分文又找不到工作,的确是让她郁闷了一阵子。可自从决定开始当媒婆,没想到这生意竟然越做越红火,日子也一天天地好起来。

第一次做媒,就是帮那绿豆美女找上了姓李的将军。二人从邂逅到日后的感情发展,那吕姑娘都没少向林天天请教。拿出许多年来看言情小说的经验,林天天精心设计了一系列方针策略,到最后就把吕姑娘给这么如愿以偿地“策”进了将军府。

也亏那将军夫人是个有良心的。婚后没几日,就向丈夫坦白从宽:那日的“巧遇”,其实都源自“良缘”红娘林天天的计谋。而那将军倒也是个好脾气的,非但没有生气,还大夸这个媒人着实厉害。

就这样,林天天促成将军两口子的事儿,被传为了佳话。理所当然的,此后的生意自然滚滚而来。

这不,就连县太爷也请她过来帮忙:将自家的宝贝女儿找个好男人嫁了。

“王小姐,”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一边啜了两口,林天天一边向县太爷的千金露出营业用的微笑,“您有没有心仪的类型啊?”

半卧在床榻之上,姓王的千金小姐伸手探向矮柜上的瓷碟,摸了一块绿豆糕送进嘴里,“随便吧。爹说了,只要找个不太穷的,不愁吃穿,对我好的就行。”

这也未免太笼统了吧。林天天在心里小声道。然而在面子上,她还是温和地微笑着,将实现准备好的书册递了过去,“王小姐,那您先做做这个测试,大概也好让我有个思量的方向。”

那千金小姐的身躯真仿佛有“千斤”一般,懒懒地半趴在榻上,偏就不起身来接书卷。见林天天将手悬在半空中,却没有送上来的意思,王小姐皱了皱眉头,慢慢地抬手动了动手指。边上的丫鬟一见她示意,忙走上前,从林天天手中接了书卷,再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她家小姐。

这小姐懒得出奇嘛,扣二十分。林天天在心中如此不负责任地评价道。

想来,自己在决定移民之前,也是对这样高床暖枕、不事生产的日子怀着无限的憧憬。可是,今儿个真正见到了千金小姐如此懒怠的生活,林天天却觉得并非想象中的那般美好:的确,吃穿不愁、生活悠闲,也不需要考虑衣食住行种种琐碎事。然而,如此懒怠的模样,眼前的这位大小姐,除了享乐还能会些什么?

她倒是觉得,自己现在这样,为生计而奔波的日子要实在许多。虽然柴米油盐种种琐事,也会在疲惫之时让她烦心,但是,每日工作结束,一边盘算着晚上两人吃些什么,一边去菜市逛上一圈,或是去饭馆包上一点熟菜,那种滋味竟然也是惬意万分的。

说起来,今儿个还得早些打发了工作——那李长兴的叉烧总是卖得很快,去迟了怕是赶不上了。顺便,再去“杨记”包点酱牛肉吧——那家伙是个见了牛肉不要命的。

“林姑娘……林姑娘?”几声轻唤将林天天从走神中硬生生地拉了回来。她“啊”地应了两声,定睛一看,原来是先前一直在旁边服侍着的丫鬟,将书册递了过来。

“谢谢你啊。”微笑着道了一声谢,林天天从她手中接过了书卷,顺手翻了一翻。没想到不看不要紧,一看却是上了火气,“王小姐,你怎么就直接在书上圈圈画画的?”

“不是你让我做的吗?”千金小姐无辜道,伸手又拿了一块小桃酥,“多大事儿啊,不就一本书么?”

“……”见她那副满不在意的模样,林天天不禁有些动怒:虽说这书,本是值不了多少钱的;虽说这小姐答应给的酬金足够她半个月不用工作,可是,这本营业用的测试书卷,是那个家伙将她所写的简体字一一译成繁体,熬了整整一个白天的时间,才又重新誊写了一遍。

想到这里,林天天对面前的县官千金越发没有好感,可偏偏又开罪不起。早知道就不该接着倒霉的活儿,她不禁在心中抱怨。

强忍着怒火,林天天翻开书后的男子资料表,想看看这小姐做出来的究竟是怎样的结果。可光见纸页上圈圈画画,愣是看不出究竟谁是最后结果。

“王小姐,你看中了哪个?”林天天疑惑问道。

“都没啦。”王小姐轻轻伸手,遮着樱唇打了个哈欠,“丑的丑,土的土,穷的穷,根本没有一个瞧得上眼的嘛。”

“……”这小姐要求还忒高!林天天敛了眉头,“那你要什么样的?”

“我要……”王小姐想了一想,随即眼里闪烁起灿烂的星光,“首先,他一定要高大威猛,拥有强健的体魄和完美的身材……”

“那金刚好了,”林天天没好气地说,“金刚就挺高大威猛的,而且有强健的胸肌,臂力无穷。”

“哦?!那他长相英俊吗?”王小姐自然不知林天天语中的讥讽,兴奋地问道。

“呃……蛮英俊的。”她可没说谎。以黑猩猩的眼光看,金刚那模样在同类中,应该算是英俊的吧。

“那他家世怎么样?”

“嗯,是个有很多土地的地主。”她也没说错,是啊,一整片森林都是人家金刚的地盘。

听到这里,王小姐越发有了兴致,“那他会武功吗?”

“这个……”林天天用零点二秒的时间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他招式的威力,大概跟魔教教主不分上下吧。以破坏力而言,他还要更厉害些。”

“太好了!”王小姐的眼里有期待的星光在不停地闪烁,闪烁,“那他一定很有钱吧!对不对?”

“呃……”这个难度大了些。这金刚又不需要买房买车买衣服买老婆,他要钱干吗?林天天的右手在下巴上比了一个“八”字,摇了摇头,一副遗憾的样子,“可惜可惜……钱嘛,他是少了些的。”

“啊……这样啊……”王小姐顿时垂了脑袋,失望溢于言表,“没有钱的话……还是算了……”

“唉,真是遗憾啊……”林天天缓缓摇了摇脑袋,故作沉痛状,“王小姐,其实你放心,只要你再熬个五百来年,就会有一个叫做‘阿诺·史瓦辛格’的男人,或许他能满足你的胃口,前提是你让他来少林寺学个十年的武功……”说到这里,林天天不禁微笑起来,不怎么真心地建议道,“要不,还有个叫‘泰森’的家伙,既会武功又有钱,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可能会咬掉你耳朵——不过反正个性以及有无暴力倾向的问题,也不在你的择偶条件之中就是!而且我相信,凭您的资历和潜质,您是一定等得来的。毕竟,祸害遗千年嘛,区区五百年,眨巴眨巴眼也就过去了。”

望着王大小姐口瞪目呆的表情,如果不是迫于形象问题,林天天一定会仰天长笑,无良地大笑三声。然而,正当她以所谓的“精神胜利法”对王大小姐进行着报复与打击之时,只听得“咣铛——”一声脆响。

林天天应声而望,只见那个一直站在旁边的小丫鬟,呆立在那里,浑然不觉自己打碎了茶碗,只是以惊恐的眼神望着她。林天天觉得奇怪,刚想问声“出了什么事儿了”,就见得对方将双手放在了脸颊边,张开了樱桃小口,“啊——”

尖叫声几乎震聋了林天天的耳膜,也让她畏惧地缩了缩肩膀。

就在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打算好心地询问一声小丫鬟出了什么岔子的时候,只见那一直慵慵懒懒、半趴在床榻上的王大小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刷”地从床上跳了下来。

只听她清了清嗓子,随即精神奕奕地冲窗外就是一阵吼:“来——人——啊——抓犯人!”

林天天顿时傻了眼,还来不及弄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就被破门而入的众衙役们制住了手脚。

瞪大了眼,林天天望向那个此时神采飞扬的慵懒大小姐——只见她浅浅地笑着,煞是妩媚动人地缓缓抬了手,伸出两根手指放在唇边,笑吟吟地比划了一个姿势:林天天立马变了脸色:她明白了。一时失言便犯了事儿,无意中说到未来怎样的她,只有一条凄惨的黑路在等待:割舌头。

朦胧之中,张名扬听见林天天在叫他。眼皮重得撑不开,他嘀咕了一声,翻了个身想继续睡,却被那家伙硬掀了被子。身上一阵发凉,他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刚想问她想干什么,却突然想起,掀了被子还得了?!

他大惊,挣扎着就要起身,慌忙抓过挂在一边的长衫。瞥见了他的动作,她一边撇了嘴说了声“老古板”,一边将买来的叉烧放在桌上,再拿出碗筷来。

“来,吃一块尝尝看,好不好吃?”她笑眯眯地夹了一块叉烧。

“不用尝也知道,店里做的能不好吃吗?”一时没留神,没有及时闭上嘴巴,下半句顺溜就出来了,“又不是你烧的。”

这句话刚刚说出口,张名扬就后悔了。心里暗道一声“糟”,他别过了头,却以余光打量她的神色:脸色并没有立刻变得阴沉,笑容也未褪去,然而就是这副依旧笑吟吟的样子,让他看得心里直发毛。

果然,只见林天天将放叉烧的油纸包端了回去,仅用筷子夹了一片,放在他面前晃啊晃的,“来,每说一个单词,就给你吃一片。”

啥?!张名扬顿时就觉得额头冒汗:就知道她想了法儿折腾他,没想到她竟然会出了个最让他头疼的招术——他最头疼那种叫“英文”的鸟语了,若不是衙门非让他学,若不是担心这捕快没得做,他是坚决不会去理会那种说话舌头都伸不直、光打哆嗦的怪腔怪调。

“……”敛起了眉头,他为难地看着她。

可她却显得更加有兴致了,晃着筷子上的叉烧,她笑眯了眼道:“说啊,一个单词一块。不说就没得吃哦!跟我说,‘PIG’!”

士可杀不可辱!想他虽是小小捕快,可也是懂得道理的。怎能因为几块肉颠覆了自己的原则?!张名扬在心中暗道,可是偷偷斜眼看那家伙的脸色——虽然是在笑没错,可是那笑容在他看来,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就在张名扬左右为难的时候,一阵“咕咕”的响声打破了沉静。他无奈地摸了摸肚子,内心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闭了眼,一咬牙:“好,说就说!”

睁开眼,他刚想让她再重复一遍那个单词,可哪里还有她的影子?!映入眼帘的,分明是床的幔帘,以及高高的屋梁。

“……”

原来是梦啊——

张名扬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不禁发出苦笑:怎么会做出这种梦来,果然是毫无道理可言啊。

微微觉得口干,他起身下床,坐定在桌边,倒了一杯茶水轻啜两口后,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了。窗外看不见日头,房里显得相当昏暗,没想到这一觉竟然睡了整个白天。

看这天色,张名扬心中一惊:以往这个时候,林天天早就该回来了。怎么会太阳下了山,还没有到家?莫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情吧?!

思忖到这里,顾不上别的,匆忙地伸手抓了外裳披上,他急急地走出了门。

先是径直赶向“李长兴”,在听掌柜说林天天根本没有来过之后,张名扬便在大街上里里外外转了几圈。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能问的人也都问了,可偏偏就是打听不到任何消息。

此刻已经过了黄昏时分,几乎每家每户的窗口都透出温和的烛光,路上行人甚少。张名扬心急如焚,逢着没关店的铺子,必是一家一家寻过。

直到夜风微凉,奔走在街道之上的张名扬,突然瞥见青石的地面上,洒下了一层银霜。他下意识地仰望天幕,却望见那一轮圆满的玉盘。

心中猛然一窒,一个念头不期然间袭上心头:

或许,是……回去了……吧。

像是突然泡进了水里,原本火烧火燎般的焦急,在顷刻之间却凉了半截。

动了动嘴角,想笑,却又无力。好容易牵扯了僵硬的唇角,张名扬好容易才扯出一抹无奈又苦涩的弧度。

几乎忘却了,她终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可以想来就来,便也就可以依愿回去属于她的地方。

他怎么会忘记了,那些家伙,管这里叫“旅游”——来了,为了新鲜,为了体验。玩够了,便也就回到了自己的世界。纵是有着不舍,不过是“旅游”中的微微遗憾罢了。

“狡猾的……未来人……”

低垂下眼眸,再也不去看那宛若团圆的满月。迈开步子,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无人的街道上。脚步在青石的路面上,扣下有韵律的声响。

心中一派五味陈杂,乱作一团,理不出思绪。伴随那缓缓的脚步声,每走一步,脑中就多一分说不出的恼。可是,胡乱到极至,竟然却渐渐清明了。

听见更夫敲了更,一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在这暗夜之中,显得格外响亮。

已经二更天了吗……啊!得去值夜,已经迟了。

浅浅地牵动了唇角,哪怕那弧度参杂了太多无奈的意味。奔跑着衙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一个睡过头的笨捕快,急急忙忙地赶去工作。

摸着头说一声“来晚了”,不好意思地和交班的差役道了歉。被对方埋怨了两句之后,调侃着说了句荤笑话。就这般嘻嘻哈哈地换了班,跟同事道别。直到对方离开囚室,带上了门。一阵沉重的闷响之后,便是死一般的静默。

嘻哈的笑容僵硬在面容之上。缓缓地坐下,低垂了眼,凝望着面前的烛火。在微微的气息之中摇曳不定,温和的光,在桌面映上了轻曳的投影。

“救命啊——放我出去……”

桌上,滴下了点点惨白的烛泪。张名扬就坐定在那里,愣愣地凝望着那逐渐凝固中的泪痕,一滴一滴地数。

“放我出去啦!HELP!SOS!”

十四滴……十五滴……十六滴……呃?!

猛地抬起脸来,他望向囚室的那一边。在狭长的囚室之中,那里显得阴暗而深邃。

刚才,他是不是真的听见了……那个声音?!

“刷”地直起身来,椅子向后倒去,发出好大一声响。顾不得那许多,张名扬快步走向囚室深处——

在那里,隔着若干根粗大的木条,他望见了那个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折着茅草的哀怨身影。

“……”

刹那之间,有种想大笑的冲动。而实际上,他也的确那么做了,“哈……哈哈……”

“咦咦咦咦!你终于来了!”林天天腾地直起身来,冲到了木栅栏前。看见他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她撇了撇嘴,不满地道,“喂,你有没有良心啊!我现在成了囚犯耶,你还笑?!很好笑吗?”

张名扬笑得没法吭声,只是猛地点了点头。这狠狠地一点头,不留神就笑飞出泪来。

这个动作,更引来她的白眼,“至于嘛!你你你你……你这个幸灾乐祸的,看我倒霉你真这么开心么?!是不是等我明天被割了舌头,你就更开心了?!”

说到最后,这语气里就多了些委屈的味道。哀怨地蹲下身去,林天天用手指在地上画着圈圈,越画鼻头就越酸。

那个没人性的!她一直在等他来,可没想到等到的就是这种嘲笑。他他他他……混蛋!

狠狠地用手指戳着稻草,仿佛是在戳某个没良心的家伙。就在这个时候,只听牢门的锁一阵响,再下一刻,她就被人拖了起来——

一只微微粗糙的大手,牢牢地抓紧她的,拉着她就往囚室外奔。林天天被他的蛮力抓得生疼,不禁敛了眉。刚想数落两句,却感觉到手上除了疼,还有炽热——

一手的汗。

再没了半句言语,她抬头望向他的背影,没来由的,心口一阵收紧。

“真是一点都不惊险嘛!”

以上是林天天对于此次越狱行动的真实感言,这番说辞引来了某个前任捕快的白眼。曲了手指,右手扣上了她的脑袋,“你在想什么啊。”

“本来就是啊。”被轻轻叩了一下,却是半点痛觉都没有的。这让林天天更加肆无忌惮地发表着感慨,“我还以为越狱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要经历枪林弹雨、冲破重重关卡,一路和狱卒厮杀,全身浴血地杀出一条血路来……”她抬手摆了一个下劈的POSE,“可你就这么开吧开吧,我们竟然就这么走出来了,简单得就好像是逛饭馆一样嘛……喂,你有没有身为逃犯的职业道德啊?!”

“还胡说!”这次的手劲使大了些,让她抱着头露出埋怨的神色。张名扬无奈地苦笑道:“还口没遮拦的!也不想想都是你那张嘴惹出来这么大的祸,你还不知道收敛吗?”

“好啦,你已经唠叨了一百零一遍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伸手揉着头上刚才被他用力敲疼的地方,她一边小声嘀咕,“这个时代真是一点言论自由都没有啊。在我们那个民主社会,这是****耶……”

“……”张名扬没吭声,只是瞪了她一眼。林天天自知理亏,便立刻自动收声,然后露骨地岔开话题:“啊……好多的星星啊!”

“……”额角滑下一滴冷汗,张名扬抬头望了望天,随即在唇边勾起苦笑的弧度,“今儿个是满月,哪儿来的许多星星?”

“啊?!满月就没有星星了吗?这种说法我第一次听见啊!”她疑惑地问道,瞪大了眼仰望天幕:果然只有三五颗,远远地挂在广袤的暗夜天空当中,看上去颇以点落寂的味道。

头仰得久了,微微有些头昏,脚步踉跄了一下,就被一双大手搭上了肩膀,稳住了她的身子。她回头望向他,眯了眼送去一个笑容,“谢啦!”

他颌首表示不用,淡淡地开了口,解答她先前的疑惑:“你没有听过‘月明星稀’这个词儿吗?在明亮的月夜,星光就被比了下去,显得黯淡了。”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她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还以为我们那里科技发达,可这点常识都还搞不清楚。”见他挑眉,她连连摆手辩解道:“不是我笨哦!是我们那里,不管看不看得见月亮,都是瞧不见星星的。晚上的天也不像这里是干干净净的深蓝,而是一种黯淡的铁锈红,看上去阴沉沉的。你们诗句里所说的‘星河明灭’,我们那里是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

“你想看?”他忽道。

“嗯!想看!这里能看见吗?”不自觉地抓住他的衣角,林天天的眼里闪烁着名为“期待”的星光。

“能。我答应你,会让你看见诗里描写的星河,不过……”张名扬敛起了眉头,露出为难的神色。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低垂了眼眸,微微失望地道,“如果太麻烦,那就算了。”

“不是这个问题,”眉头敛得更深了,张名扬顿了一顿,长叹道,“不过,能不能收起你的诗情画意先?我们现在正在逃亡,能不能请你认真点?!”

“啊……哈……哈哈……”林天天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抽搐着嘴角打起了哈哈。照他的话来说,那个不敬业的逃犯,好像是她才对啊。

也不能怪她,谁让这次逃脱太过于顺利了嘛,害她道现在还不能入戏。

两个时辰前,她在大牢里,无奈地蹲在地上,一边后悔以前从来没有修过手语课程。不过问题是,就算是会手语,她也不想好端端地被割了舌头成哑巴啊!

咦?!说到这里,奇怪了!为什么古人动不动咬舌都能自尽,这割舌头会不会也这么一刀下来就把她切嗝毙了?!

想到这儿,林天天不禁打了一个寒战,顿时哀嚎起来:从最没有创意的“放我出去”和“救命”,到“HELP”最后再到“SOS”都一起吼了出来,可都是没人搭理,反而是把隔壁房的“邻居”给吵醒了。“邻居”一脚“砰”地踹了墙,嘴里骂骂咧咧:“找死啊!鬼叫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这一骂下来,顿时就把林天天骂蔫了,跌坐在地上折起了稻草。然后,就在这时,她听见了某个没良心的家伙,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再然后,一切却与武侠小说和古代拍案惊奇故事里的描述背道而驰:没有惊险的搏击,也没有传说中那种肾上腺分泌的刺激感受——某个滥用职权的倒霉捕快,只是用原本就放在他身上的钥匙,轻轻松松地打开了牢门,然后拉着她快步走出大牢。

虽然还不至于悠闲地晃出去,开始那样毫无阻隔的顺利着实让林天天大呼“没劲”。两个人甚至还折回了屋子,收拾了包袱卷了菜金和细软——因为那个前任捕快说了,由于人手不足,整晚只有他一个人当班。至少要等到第二天早上才会东窗事发,所以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做好上述准备。

等到两个人拾掇好了一切,大摇大摆地走出城门——张名扬甚至还和那个守门的衙役唠了两句叨——的时候,已经是约莫四更天了。二人选了便于躲藏的山路,准备翻过山头,走近道逃向偏远的山区农村。

“至于吗?不就是说错了几句话吗?逃就逃了,衙门哪里会费那么大劲,派那么多人来追一个区区越狱犯?”一边气喘吁吁地登着山路,林天天一边不满地撇了撇嘴。

“你懂什么?”张名扬伸出手去,拉她上来,“你别看只是受小小割舌头的刑,可‘泄露未来秘密、扰乱历史安全’的罪名可是相当大的!你这么一逃,估计是要全国发布通缉令了。”

“‘泄露未来秘密、扰乱历史安全’?!”林天天一口喷笑出来,吐了吐舌头道,“乖乖!这么惨啊!这感觉,怎么好像我成了******似的?虽然刑法并不狠,可是犯罪情节相当严重。因此半点松懈不得,你说是不是?”

面对这种丝毫没有危机感的评价,张名扬忍不住斜眼瞥她。刚要说教一番,就听得“咕咕咕咕”一阵响。二人同时低下脑袋,又同一步调地摸了摸肚皮。

“亏我还曾经想过去蹭免费的牢饭,可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嘛。”林天天垮下一张脸,皱着鼻子抱怨道,“我今儿上午就给关进去了,还期待了一下伙食如何,结果一直等到大半夜,别说是午饭了,连晚饭都没有。这种情况换在我们那儿,是侵犯了罪犯的人权,囚犯是有权利投诉的哦!”

“还在胡说?!”他瞪她。

“怕什么?反正我都犯了事儿了,说一句也是割,多说几句也是割。我就一条舌头,还怕他们拖出来千刀万剐、在上面刻微雕不成?!”她冲天上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不过,你怎么也没吃饭?我没办法带菜回去,你就不知道自个儿上街买?!难道你是想学那个脖子上套大饼的啊?”

“……硬生生掉了一个大活人儿,哪里还有心情管吃不吃饭?!”他苦笑。

“哦,”林天天拉长语调,发出夸张而暧昧的声音。促狭地冲他眨了眨眼,她嬉皮笑脸地问道:“喂,你是不是很担心啊?”

“怎么可能?!”他别过脸去不看她,眼光于树梢上游移不定。

虽然茂密的树林挡去了大部分月光,让她看不真切。不过,她可以料想,那家伙的耳朵根和脖子,一定红得跟个煮熟的澳洲龙虾似的。

一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扬起唇角,将笑意绽放在唇边,也写进了灿若星河的眼眸之中。

夜晚的风清清凉凉,吹动树影婆娑,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月轮沉沉地挂在枝头,清亮的光芒柔柔地洒了一地银白。于这般诗情画意的旖旎景色中,二人却交换着与“浪漫”无缘的对话:“这下你也失业了,怎么办?”

“不怎么办。”

“当不成捕快了哦!”

“嗯。那就不当吧。”

“你都不犹豫的吗?”

“忘了。”

“忘了有没有犹豫,还是根本忘了犹豫?”

“……忘了。”

在唇边绽开一朵浅浅的笑花,晶亮的眸子里闪着笑意。清凉的风拂过脸庞,轻轻扬起她的鬓角。良久之后,她忽然一个箭步,扯住他的手臂。

原本一心爬山的张名扬,防不甚防,差点被她拽得跌下台阶,“你又出什么妖蛾子了?!”

抱紧,不放。感觉到他僵硬了身形,也感觉到了暖暖的体温。良久之后,她抬眼,黑眸对上他的。林天天眯了眼“嘿嘿”一笑,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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