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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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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日的暖阳轻柔地照耀在大地之上,原本苍翠的山头,被染上了淡淡的橙黄。袅袅炊烟悠然升起,不急不慢地飘上天际,在夕阳的映染之下,像是粉红色的云朵。

清风徐来,空气之中弥漫着一种清冽的味道。林天天知道,那是馥郁的茶香,飘散在气息当中,呼吸之间都是清淡的甘甜,阵阵茶香,随着清风飘出棚外,天与地之间似乎全都被那样的清香所弥漫。她吸了吸鼻子,托着下巴,坐在小凳上,仰头看那个正在忙碌的熟悉身形:看那阳光穿过棚底的破洞,洒在张名扬的身上。明明暗暗之间,汗珠在颈项上闪闪发亮。额角的汗珠顺脸颊慢慢滑落,滴上了他深蓝色的布衫。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凑在他的身后,伸出手来一上一下地扇着,给他带去些微的清凉。虽然风不大,但是他还是感觉到了。回转过脸来,面容上泛起微红,别过了脸去,就是不敢看她,“我不热,你回屋歇着去。”

“嗯,你是不热,你只不过是在出汗而已,”她一本正经地接过他的话头,在看见他耳朵根红得更厉害的时候,她故意装出愈加正经的姿态,“哦!我明白了!不热还出汗,那不是出冷汗吗?哎呀,这可是体虚的表现呢,要不要请个大夫给你瞧瞧?”

“……”他瞥了她一眼,不理会她的玩笑话。反正说不过她,他干脆选择忽视,只是转回了身,抓起炒茶的大铲,继续挥动着手臂。

满锅的茶叶,在他的铲动下,“沙沙”作响,弥散出阵阵清香。她一时来了兴致,拉了他的衣角摇晃着,期待地问道:“让我试试,好不好?”

“不行。”他想也不想地回绝。

“为什么?”她不甘心,继续纠缠。

他手上的动作不曾停下,斜眼看了她,张名扬又将眼光移回锅中的茶叶,“你这般笨手笨脚的,别茶叶没炒到,把自己给炒进去。”

听他这么说,林天天倒也不怒,眯了眼睛,怪腔怪调:“你担心就直说嘛,干吗拐弯抹角的,还不忘了带着损人?放心啦,我不会烫着的!让我试试,OK?”

“……”某个单词明显刺激到了某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瞪眼望她,无奈道,“我说,你这家伙怎么就不知道收敛呢?‘吃一堑长一智’,这句古话总该是听过的吧?!吃了这么大苦头,你怎么还是不知悔改?”

“因为有你在嘛!”完全不将他的说教放在眼里,她只是笑吟吟地如此回答。这个答案让某个顽固分子立刻收声,泛红的脖子根显示出了某不知悔改的家伙第N+1次的胜利。

自从被通缉以来,林天天和张名扬一直蛰伏在这个小山村里。这是一块人烟稀少的地方,整个村子里也就十来家的居民,个个都很好相处。难得看见有外地人来的他们,热情地招待了二人。

二人一思量,与其受通缉满天下到处逃,不如干脆隐姓埋名,在这小山村定居。等到过个一两年风头不那么紧了,再考虑下一步。一听说他们要定居,村里人二话不说,各自行动起来,帮二人建房。这让林天天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民风纯朴”。用逃亡前从家里卷好的一些积蓄,二人谢过了诸位邻里,还置办了一些必需的家具和生活用品。

山村盛产茶叶,林天天本想买片茶园。然而,这个时代是没有“房地产”这个概念的,土地的经营政策也并非她所想象的“钱地交易”那么简单。想到最后,二人干脆决定,从邻里那儿买些茶叶,炒茶加工好了——而这个活儿,自然落到了张名扬的身上。

经不住林天天的胡搅蛮缠,他最终还是点了头让她炒茶试试。卷了袖子,提了裙摆,她站上炒茶用的小凳子上,拿起大锅铲,用尽全身的力气就向锅底炒过去。这一下,力气用得太大,身子又探得太靠前,让她差点重心不稳地像前栽过去。幸好他手快,拦腰将她拉了回来。

“好险!”她拍着胸口小声道。

这立刻引来了他的瞪眼,“看看!我刚才说什么了?!果然是笨手笨脚的。”

“是啊是啊,我笨手笨脚的还不行么?”她不服气地争辩道,“手脚不快怕什么?我们有先进生产力,可比你这手工炒茶来得快多了!”

“‘先进生产力’?!”他思量了片刻,皱眉道,“那是什么新名词?”

“这你就不懂了吧,”林天天“嘿嘿”一笑,背着手,踱着步子,装作哲人的样子,“在我们那里,可不兴手工农业啦!你们这种靠手工和蛮力干活的方式,早就过时啦!我们那里可走的是高生产力的机械农业道路,机器已经完全可以代替人工了!”

“那人干吗?”他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该干吗干吗啊!做别的工作,有钱的话就到处去玩!我当时就是工作攒了好久的钱,然后就决定享受生活,移民古代啦!”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耷拉着脑袋,“不过现实和理想有着很大差距就是了,到这里,半点福都没有享到……”

谁让你移民不带金子的?!为了不刺激到心情明显低落的某人,这句话张名扬并没有说出口。相比之下,他倒是对“不需要人干活的农业”比较感兴趣,“那炒茶呢?炒茶也不需要人做吗?”

“当然!用机器的话,全部可以解决。放在高温锅里处理,不用几分钟就好了,而且还经过杀毒杀菌,绝对安全可靠!”

他敛了眉,摸着下巴想了一刻,“那个高什么锅,不也是锅么?这么说来,这几百年来,炒茶不是还是用锅吗?除了少了个人之外,没什么区别啊。”

“那……那倒也是……”林天天歪了脑袋一想,“说起来,我们那里也专门有人工做茶的,那种手工茶价格特别高——啊,对了,说到这个,我们卖茶叶怎么样?只要花点小小的成本,做好包装,就能卖高出几倍的价格耶!”

“别想。你忘了?未来人不许经商。”他将她的点子扼杀在萌芽状态。

“这简单,”她一拍手掌,“你又不是未来人,你卖茶,我给你出点子好了!”

“不行!”对于坚持历史的理念,张名扬有着说不出的执着。在他而言,未来人始终是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存在——不过她……

“喂,”她急了,“难道你就想这么炒茶炒一辈子?赚得很少耶!”

“你想要银子?”他挑眉。

“我只是不想你那么辛苦啊,”她猛地一拍手,发出“啪”的一声响。没料到这次用劲太大,疼得她直甩手,“我想到了不用工作也能赚钱的办法!我们将这里开放为农家风景观光,让城里人来这里体验田园生活,我们来收门票和饭钱,如何?”

面对她一脸“怎样?我很聪明吧”的表情,张名扬忍不住曲了手指叩她的脑袋,“观光?!我们在被通缉啊,你生怕人家不知道我们躲哪儿,是不是?”

“这倒是……”摸着头,林天天一边吐了吐舌头。

见她那样子,他不禁在唇角扬起了苦笑的弧度,“回屋里歇着去吧,炒完这锅,我马上就回去。”

眼见日头西沉,她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虽然做饭什么的,一定要等张名扬动手才行——烧大灶对于她来说,又是一向新鲜的挑战,至今未曾攻擂成功——不过,至少回去收收衣服还是没问题的。

想到这里,林天天乐颠颠地奔回屋里,为了努力适应这里的生活,做起了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家事来。

虽然曾经下定决心,既然要逗留在山村里一段时间,就要学着去适应。但事实上,怎样地适应调整工作,到了第四天,林天天就忍受不了了。

没有电,山村的夜生活实在是乏味到可怕,这对于习惯电脑游戏打发时间的她来说,无疑是种痛苦的煎熬。可是更让人郁闷的,还远远不只娱乐这么简单。

山里的蚊子个头大得个个像是小飞机一样——而且还是轰炸机,因为它们逼近的时候,总会带着恼人的“嗡嗡”声。它们也让林天天得出了准确又科学的结论:一块巴掌大的皮肤上,最大能够咬出多少个包而不重叠。

还有厕所,这个没有抽水马桶、而且连小城镇里面的茅房都没有的小山村,让她每次都有如厕被熏死在里面的危险——城里好歹还有人定期处理夜香,在这里,村里人都是把米田共留在茅房里,等着用来沤肥的——这显然同时也“呕”到了林天天,以至于她每次进去之前,都会找夹子把鼻孔夹起来。而出来的时候,每次都是面色惨白:不用鼻子呼吸,自然就是用嘴巴呼吸的,每每想到这里,她就有种想吐的欲望。

最为搞笑的是,某次当林天天好容易受尽煎熬,从茅房里步履蹒跚地冲出来的时候,正巧遇上村里的一位阿婆。当她看见林天天一手捂着嘴、边走边呕的情景时,竟然咧开大嘴大呼“恭喜”。这声音迅速传遍本就不大的山村,八卦与流言以超越风的速度侵袭。于是,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所有村里的人都知道她与张名扬终于“有了”。

作为流言的另一个当事人,当张名扬在茶棚里炒茶的时候,被路过的邻居大叔一把拍了肩膀,“小兄弟,恭喜你了啊!要当爹了!”大叔一边说着,还咧开嘴角露出了一个傻憨憨的笑容。

手里的锅铲“咣铛——”一声砸回了锅子里。这一笑和那一句“当爹”,顿时把张名扬吓得顿成石化,僵直了身子。直过了好半晌,他才恢复神志:这又是出了什么状况了?!还是那个家伙又捣了什么鬼?!

二话不说,张名扬急匆匆地冲回小木屋——流言中的另一位主角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桌边,手里抓着腌渍的青梅,吃得喜笑颜开。见他回来,她又塞了一颗青梅入嘴,“啊,你回来了啊,孩、子、他、爹!”

“……”

这下子,张名扬可不仅仅是石化那么简单了,整个魂儿都给抽飞了。张大了嘴,瞪大了眼,活脱脱就是成语中“呆若木鸡”的具体表现。

“哈哈,你这个拙样子,好搞笑哦!”林天天“扑哧”一声笑出来,一只手夸张地捶着桌子:知道他拙,却没想到他竟然能够呆成这个样子,活像是见了鬼似的。

笑了好半晌,林天天才缓过劲儿来,抬手擦了擦刚才笑出来的眼泪,她右手大力地拍上了他的肩膀,“喂,回魂啦!”

“……”

张名扬还是没吭声,但好歹形象问题得到了改善。抿起了嘴角,敛起了眉头,他整个人陷入沉思之中: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孩子?!他们并没有做过任何逾越规矩的事情,难道是……不可能!她虽然观念新潮,但并不是烂交的女子,可是……可是……

看穿了他的疑惑,林天天转了转眼珠。随即,她缓缓地将头偏向一边,眼眸低垂,露出一副哀怨的模样,“其实……其实……张郎,我怕你会不要我,所以我就设计……给你下了药,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张郎,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说到末了,她轻轻地抬了头,以不安的眼神望他,眼眶里还闪烁着点点泪光——其实是笑的。

先是被她那一句“张郎”寒出了浑身的鸡皮疙瘩。然后,还没来得及搓搓胳膊驱寒,下一刻,在听到她的说辞之后,张名扬深刻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仿佛五雷轰顶一般”——这个被用烂的形容,恰能在此时表达他内心的真实感受。

“你……你你……”指着林天天,张名扬满肚子的话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只是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长叹一声,“你……你真蠢……”

林天天向天上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拜托,这个时候你明明应该说的是‘你真傻’,然后我们两个就应该深情凝望互诉情衷,这才符合狗血的电视剧以及言情小说里的桥段嘛!哪里有人说‘你真蠢’的?!一个字之差,意境却是天差地别隔了十万八千里耶!”

可是此刻,由于脑子完全糊成一团,她后来的说辞,张名扬根本都没有听见。蹙紧的眉头渐渐成了“川”字。她的意思是……她的意思是……他们真的有了一个孩子?!他们有孩子?!孩子?!

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唇边的弧度却不断扩大中。直到快咧到了耳朵根,他才惊觉地回过神来,作势轻轻咳嗽了一声,他努力压抑着笑容,板出所谓的严肃面孔。“腾”地直起身来,凳子发出好大一声响,“走!我们立刻就去!”

“去什么?”她明知故问,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去……去……”堂堂七尺男儿此刻却显得像个大姑娘似的,扭扭捏捏起来。红了耳朵红了脖子红了脸,好半晌,他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道:“我们去……去……去拜堂!”

“噗——”林天天喷笑出来:这个蠢男人!她抹着泪笑道:“你竟然还当真了啊?!我的天!”

“啊?!”瞪大了眼,他呆呆地望着面前狂笑不止的她。

“拜托!有点分辨能力好不好?好歹你以前是当捕快的耶!如果我真要设计你,我当然是要在你第二天清醒的时候,拿出证据,好赖你负责嘛!怎么可能吭都不吭一声,等到怀孕了才东窗事发?!你以为这个是八点档的电视肥皂剧啊?!拜托,捕快大人,你这点推理能力,怎么能破得了案子嘛!哈哈……好呆哦!受不了了,笑死我了!”

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耍了,张名扬愣了一愣后,再度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不知是松一口气的意味多些,还是失望的意味多一些。半晌之后,他才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坐在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当作是压压惊,“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边喝茶边沉声问。

“也没什么啦。你知道我一向很受不了那个茅房的嘛!天,哪有人上厕所还得蹲在缸上的啊?!这简直是落后到令人发紫的地步,”一说到这个,林天天就停不了地抱怨,“我当然也知道,不能奢望出现抽水马桶,但是,总该有个蹲坑吧!不知道蹲坑是什么时候发明的……”

“然后?”他打断她的胡言乱语,示意她说重点。

“然后,我实在受不了那个味儿,就恶心地想要吐了啊!”说到这里,她的表情甚是无辜。

“所以,他们就以为你怀孕了?”张名扬挑眉问道。

“嗯!”她大力地点了点头。她多无辜啊,这根本不****任何事情嘛。

“……”无力地瘫在桌上,额头“砰”地撞上桌沿,张名扬却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就为了这点误会,一惊一乍间足可以让他少活半年。

“你跟他们说清楚不就好了?”好半天,他才抬头望她——此刻的林天天已坐回了桌边,抱着腌青梅的罐子继续享受。

“我有说啊,可是他们都不相信嘛,一个个都当我是害羞了。话说回来,就算我真有了孩子,干吗要害羞啊?!”实在不能理解古代山民的思维逻辑,林天天撇了撇嘴,随即拍了拍手中的罐子,“喏,这是隔壁大婶送来的。我是有说不用啦,但是她非要塞过来,我就只好收下咯!”

说完,她又塞了一颗青梅到嘴里。酸酸的味道让她心满意足地呼了口气。要知道,她已经是有三四个月没有碰零食了:一来,是因为没有钱供给那些额外的开销;二来,就算有银子也买不到她最爱的话梅薯片和巧克力派啊。

见她吃得正开心的样子,张名扬不禁苦笑着摇头。瞧她那副见了酸梅不要命的样子,想让人不误会也难啊。

闹剧终了,张名扬又喝了一杯茶后,起身去厨房里张罗去了——让林天天那家伙学着添柴烧火煮大锅灶,他还不得时时刻刻地担心着,怕她把房子给烧着喽!

淘米下锅,趁着烧热水的时候,他从橱柜里摸出一个瓦罐子来:既然她那么爱吃梅子,今年腌些就是。

夜已沉,皎洁的月光映出烟囱中的轻烟,在夜风中袅娜生姿。窗外虫鸣正起,屋内摇曳的烛火将二人的身影映在窗纸上。在这宁静的小山村中,却有着欢声笑语不断传出,在静谧的夜中,更显清亮。

“哦——嘶——”某人的惨叫划破夜空的宁静,足以让虫鸣为之停顿,鸟儿也拍了翅膀逃难似的飞离枝头,空留树梢兀自颤动着。

张名扬不禁皱了眉头,为自己备受荼毒的耳朵叹息一声。伸手倒了一杯茶给她,他颇有些好笑地数落她:“叫你不要吃那么多,你还拼命塞。看吧,遭罪了不是?”

林天天捂着右脸颊,疼得龇牙咧嘴。瞥了他一眼,她哀怨地道:“我就是一时没忍住嘛。好久没有吃到零食了,多吃几个梅子也是情有可原的吧。可是……可是……”

说到这里,她捂着腮帮子没法说话了:一开口,冷风灌进口腔里,那几颗坏牙就一个个都要造反,齐刷刷地一阵一阵发疼。

见她那副可怜的模样,张名扬接口道:“可是,你没想到,这一时没个忌口,就给这梅子酸倒了牙?”

“嗯。”眼角闪烁着泪光,林天天捂着脸,凄楚地点了点脑袋。

“你活该,”他无情地指出残酷的事实,“谁让你自个儿不懂得节制?吃苦那是必然的……”

见他又开始有数落的趋势,林天天忍着痛开口打断他:“我也是没想到啊!再说了,我以前吃很多梅子都没事儿,我的牙齿好得很!冷热酸甜都不怕,吃啥都香……”

说到这里,林天天瞪大了眼,一时也忘了捂着脸喊疼,下意识地左手成掌右手成拳,“啪——”地一击发出好大一声响,“我明白了!问题在于,来古代这么长时间,我都没有刷过牙啊!”

早已对她的疯言疯语见怪不怪了,张名扬牵动嘴角,拉开一抹无奈的弧度。望着面前只动了一口的菜,他不禁暗自摇头:早知道是这种情况,就应该煮粥的。

事实上,在连续吃了那么多腌青梅之后,林天天一开始还没觉出不对劲儿。可当晚饭端上桌来,她刚夹了一筷子青菜送入嘴里,正要做出陶醉的表情之时,突然面色剧变:眉眼鼻子全部皱在了一块儿。随着半秒的“僵硬期”过去,她终于忍无可忍地痛叫出声,捂了腮帮子作痛不欲生状。

俗话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古人果不余欺也。一边在心中发出以上感慨,林天天一边忍受着痛苦的煎熬。筷子只在刚刚动了一下,就再也没有提起过。

“就算牙疼,也总还是得吃点东西的吧。”张名扬夹了一块豆腐送到她的碗里,“幸好做了这个,软的应该不要紧。”

林天天点了点头,却不敢吭声。用筷子戳了戳软软滑滑的豆腐,这玩意儿又不是需要嚼的,总该没问题了吧。怀着这样的想法,她将豆腐送入嘴里——

“咝咝——”

下场就是抱着半边脸直抽凉气。事实的残酷让林天天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先前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这下子,彻底没了食欲,她放弃了晚饭,冲张名扬垮下脸来。

原本看她那样子,他还本着“自作自受”的想法,颇有看好戏的意思。可现下的情况,让他由嘲笑变成了关切,“喂,很疼吗?要不要去看大夫?”

“唔唔……”她将头摇得跟个波浪鼓似的,结果不小心咬到了舌头。这下可好,牙齿和舌头同时饱受摧残,表现“唇齿相依”这种伟大而美好的友情的下场,就是让林天天连话都说不出了。

看她疼得整张脸都皱在一起了,张名扬敛起了眉,起身抓了外套,捉了她的手就往外面跑,“走,不能再耽搁了,下山找大夫去!”

“唔唔唔!”她死活拉住门框,任他怎么拽,就是不动半步。

“别任性了!”他正色道,“你疼成这样子,还怎么能拖?!”

她急急地摇头,可见他一副铁了心的样子,只好忍痛开了口:“通缉,官差!”

为了尽量减少因说话而带来的牙疼,她尽可能简短地用词语表达她的意思。张名扬立刻明了:因为,在这偏僻的小山村里,是没有大夫的。而大夫更不会愿意走十几里山路出诊。所以,他们就不得不去山下的城镇。而在那里,被通缉的他们,很有可能遇上官差。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犹豫了。再看看她,只见林天天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想表示她没问题。可她不知道,她那笑容确实扭曲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直看得他心头一紧。

“那好吧。”他捏紧了拳头,“我去借点药,你回里屋歇着去。”

“嗯!”林天天点了点头,虽然很想用调侃的语调说,不知道这里的草药比不比得上止疼片,但在这种时候,连说话都成了问题,更别说是说笑了。所以她也只有乖乖当了哑巴,祈祷不管是玉皇大帝还是如来佛祖还是耶稣基督,看在她也没干过什么坏事的分上,让她免了遭这份罪。

然而,显然诸位神仙都没有收到林天天的求救短信,或许是山区的信号太差了。她自嘲地想,一边忍不住龇牙咧嘴。

晚上吃了些张名扬问邻里们借来的云南白药,疼痛感稍微有些好转。可没想到,睡觉睡到一半,却硬生生地给疼醒了。然后就疼得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

喝点水或许会好一些。这么想着,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桌边,趁着朦胧的月光倒了一杯茶。可刚喝了一口,就觉得好像有钻子在往牙根那儿拼命钻的样子。这疼得她手一个哆嗦,茶杯掉在了桌上。

“怎么了?!”

听到动静,张名扬急急忙忙地从另一间屋里冲了出来。掌上了灯,他打量着她的情况,“张嘴,我看看。”

“唔唔唔!”她摇头。才不要!这个时代又没有牙刷及牙膏,也没有口香糖可以清新口气,她才不要熏到他,那还不得丢死人了?!

“……”见她存心不合作,他敛起了眉,干脆忽视她的动作,径直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一使劲儿,让她不得不张开了嘴。

真不愧是干过捕快的,各种擒拿技巧还是颇有一手嘛。若在平时,林天天一定会如此调侃着说道,可是现在,她却只能发出“唔唔唔……”这类意义不明的声音。

“不能拖了。走,我们立刻下山瞧大夫。”放开她,他如此下了结论。

“唔唔……”可是……

“你总不想疼得直打滚,一口牙全部烂光了吧?”

“……”这下,林天天没了声儿。

张名扬分别去两间里屋拿出二人的外套,揣了些银子。然后,他将她的外裳递给她,“走。”

“唔唔!”等等!

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她慌忙奔回自己的房间,不到半秒后又奔了出来。只见她手上多了一件东西——

那是她睡觉时从头上拆下来的簪子,也就是他送给她的那根玉簪。这个,是她从不曾离身的。

刹那之间,耳朵根有些发烫。张名扬不自觉地牵动了唇角,扬起一抹温和的弧度。

等到二人趁夜赶了十几里地,到达城门外的时候,天都已经亮了。看见打着哈欠的官差慢悠悠地踱着步子,林天天将张名扬拉到一边,从地上抓了一手的泥,就往他脸上抹去。

“你干什么?”他抓住她的手,阻止她继续荼毒。

“变装啊!”这不明摆着的事情嘛。她丢给他一个“你很笨”的眼神。

“变装?!”他挑了挑眉,“你认为随便把脸上抹脏一点,别人就认不出我们来了?!你当官差都是瞎子么?你这样只会让别人更起疑心罢了。”

怎么可能?!电视和小说里,主角不都经常用这招术么?而且从来没见他们穿帮过啊!

一边在心中如此反驳,她一边继续对他进行“抹黑”工作。然而,某个人极度不配合的行为,给这个工程带来了极大的难度。

“好了好了,差不多就行了,别折腾了。”他拍开她的手。但当他看见她开始往自己脸上抹泥的时候,他又拦了上去,“行了,你不用抹也够变装的了。”

为什么?她用眼神传达着信息。

“看你的脸肿成那个德行,我都快认不出了,更何况是别人?!”

“张、名、扬!”他的嘲笑让她忍不住低吼出声。捏紧了拳头就往他身上招呼过去,可显然成效并不显著。

定了定心神,林天天挽着张名扬的手,就要按照他所说“光明正大、绝不心虚”的原则走进城门。可刚迈开一步,就被他拉了回来,“不行,这样立刻就会被识破的。”

“啊?!”她疑惑。

张名扬伸手指了指道上的行人,“你看见有女子和男子并排走的吗?”

顺着他所指望去,果然,凡是男女同行的,必定是男子在前,女子低着头跟随其后。这景象让林天天不禁恼怒起来:果然是落后的古代!这样男尊女卑,简直让所有女性同胞忍无可忍!

将她的不满和愤懑一一看在眼里,张名扬不得不好心地提醒她:“你再生气也没有用。现在我们是要不让官差起疑。你这样实在是太明显了。”

“哦。”硬生生地压下满肚子火气,林天天只有像那些女子一样,低垂了眼跟在张名扬的身后。

二人维持着这样的状况,一直走到了城门前。眼看着没有几步就能穿过城门,就在此时,一名官兵拦了上来,“等一下!”

“……”林天天心中“咯噔”一惊,不自觉地伸手拽了张名扬的衣角。

“这位是?”那官差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是个长相清秀的少年。他站定在张名扬身前,问道。

“哦,是内子。”张名扬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这位差小哥,有何指教?”

“她的脸怎么肿得这么厉害?有没有找大夫瞧瞧去?”

“我正打算带内子进城找大夫。”

“哦!”少年应了一声,忽然又掉头问道,“听你们的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吧?”

林天天心中又是一紧,目光游移之间,正看见城墙上挂这两张海报——哦不,是通缉令。上面的人浓眉大眼,若不是标注了名字,她一定不会相信那是自己。

“对,我们从山里来。”正在林天天越瞅那张画像越觉得古怪的时候,张名扬向那名年轻的官差回答道。

“那你们一定不认识路吧?”少年官差一拍胸脯,“我带你们去找大夫!”

“多谢差小哥好意,不过实在不敢劳烦……”

“没关系!”少年打断张名扬的话,“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走走走!我带你们找大夫去!”

糟!怎么遇上个这么热心的小差役?!林天天一边在心中叫苦不迭,一边迈着小碎步跟在他们后面。

若在平时,林天天一定会对这样热心肠又清秀年轻的小衙役抱有极度赞许的态度,甚至还有可能YY下什么的。可在这个时候,她却觉得哭笑不得。伸手戳了戳身前的张名扬,以眼神询问他如何是好。他瞥了她一眼,示意暂且不动声色,见机行事。

果然有个人带路,确实方便了很多。绕了三四个弯,小衙役领着二人来到一座屋子前,笑道:“喏,这就是陈大夫的家了。”

“多谢这位差小哥。”张名扬作了一揖,然而言下之意却是:既然已经带好路了,你怎么还不走?

显然,年轻的小衙役还没有掌握察言观色的本领,大大咧咧地一边连说了几句“不客气,应该的啊”,他一边叩响了大夫家的门,“陈大夫,有病人啦!”

张名扬和林天天面面相觑:这小衙役,难不成是连看病也要一起包办了?!要知道多和他待一分钟,就多一成暴露的危险。就算他怎么好心,也毕竟是个当差的,哪有通缉犯在眼前却不抓的道理?!到时候闹得满城戒备,他们恐怕是连城门都出不了了。

就在二人如此思忖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头的,是一个睡眼惺忪、看上去有点邋遢的大叔。见到小衙役,他似乎很是不耐烦,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斜眼瞅他,“又是你这个麻烦精!这次又带了什么猫猫狗狗来找我瞧?尽给我添乱!”

“陈大夫,你怎么这么说?!悬壶济世是大夫的职责耶!”小差役显然非常不满大夫对他的评价,撇了撇嘴道,“再说了,什么叫‘添乱’?!我只是带病人来,也有错吗?”

“是,没错,”陈大夫冷哼一声,表情甚是不屑,“王二麻子的腿都瘸了二十多年了,你带他来找我,究竟是想找我医,还是存心想看我医不好砸了自己的牌子?!还有,那个疙癞头的乞丐、瞎了一只眼的赵独眼……如果不是清楚你没那个聪明脑子,否则我一定会以为你是来踢馆的!”

“可是……”小衙役耷拉下脑袋,小声道,“可是……他们真的很可怜嘛……”

“你啊!”陈大夫伸手搭上小衙役的脑袋,一使劲儿乱揉一气,“还说不是给我添乱?!”

“啊!这次绝对不是!”小衙役急急地拍了胸脯保证,“你看,是这位大姐的脸肿了,你快帮她瞧瞧!”

说完,他转向林天天。可当他回过头来,却看进林天天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灿烂光芒——

天!这就是传说中的“暧昧”啊!林天天双手握拳,放在下巴两侧,并且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眼眸里闪烁着耀眼的星光。此时此刻,她已经自动为这个陈大夫和小衙役身后贴上了粉红色泡泡的背景。

见她神游天外,加上充满期待的目光已经不能简简单单用“兴奋”这个词语就可以形容,张名扬不禁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伸手拍她,她还是没反应,他只好代她开口:“内子的牙出了点毛病,烦劳大夫给她瞧一瞧。”

“……”陈大夫没搭理张名扬,只是径直走到林天天面前,“张嘴,说‘啊——’”

林天天没有反应,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又望了望小衙役,再望望大夫……如此循环反复良久,也忘记了牙疼,她牵动唇角,浮上了一抹诡异又花痴的微笑……

“怎么是个精神分裂的?!”陈大夫斜了眼,毫无口德地道,丝毫不去理会张名扬捏紧了拳头,转去数落那小衙役,“就说你尽给我添乱!”

“没有啦!”小衙役抱怨道,转而望向林天天,“大姐,你照着大夫说的去做好不好?喏,跟我学,张大嘴巴,说‘啊——’。”

小差役做着示范,长长地“啊——”出一声来。然而还没等他合上嘴巴,就被那个陈大夫一巴掌拍了脑门,“闭嘴!少给我丢人现眼了你!”

“STOP!”见此情景,林天天怒吼出来。先前张名扬拍她她没有反应,那大夫骂她她也没有反应,可当她看见那大夫一巴掌拍得小衙役抱着脑袋喊疼的样子,她忍不住吼了出来。也不管肿着脸说话不利索,也不管张名扬听见她说“鸟语”而青白了脸色。林天天双手叉腰,冲那姓陈的大夫正义凛然地教训道:“虽然说‘打是亲骂是爱,爱得不够用脚踹’,但是你怎么能对你家HONEY当真下狠手啊!你看他那么善良那么可爱,当然是用来疼的嘛!看你的模样就知道你是腹黑攻了,记住,腹黑攻可以使奸可以耍诈,但是绝对不能像鬼畜攻那样来暴力!会教坏小孩子的耶!还不快向你家可怜的受受道歉?!”

“……”

沉默。

一时之间,屋内一片沉寂,三个大男人怔怔地望着林天天,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得可以听见。

陈大夫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再一下。然后,他终于忍无可忍地拍了桌子,“KAO!怎么这里也有耽美狼?!你是未来人吧!”

此言一出,张名扬立刻变了脸色,拉过林天天就要往外冲。可是她却并不配合,大呼“等等”,然后转脸望向那个陈大夫。慢慢地,她试探性地开了口:“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陈大夫斜了她一眼,撇嘴不屑道:“网通到电信。”

“……”林天天顿时没了言语,眼眶一热,冲上去就拉陈大夫的手,“同志啊!”

“啪——”一只大手横在中间,一把拍开林天天和陈大夫紧握的手。她抬眼一瞧,只见张名扬冷着一张脸,乌云密布黑得似乎可以拧出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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