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忘怀讨厌自己的名字,这具身体从未曾谋面过的所谓的父亲给自己所取的名字。
虽然事实上并没有多少人如此称呼过自己,但是他还是无法释怀。
准确的来说,除了此时眼前这位脸上阴晴不定的儒雅中年人之外,并没有人在他面前喊出这几个让人不适的字眼。
“忘怀?”
忘怀什么,那个所谓的父亲到底是要忘怀一种何其深刻的东西而需要夸张到用自己血肉的名字来加以铭刻。
这种方式真的是可笑之极,怕是每次的父子相见都会使那本意遗忘的记忆愈发深刻吧。
不仅如此,难道他就从来没有为这具身体考虑过?就像凡是名字中带伟字的男性无法避免的会与某种性功能产品牵扯上足以纠缠一生的联系,而名字中带剑的人总会被拖上恶意的长音“贱”,他就不怕自己在成长的过程中无数次面对你到底要忘怀什么东西这种无聊的询问。
这一切并不重要,因为这个问题最多只是萧忘怀在闲暇中的感慨,并不存在什么一定要追究到底的迫切。
而现在这一切则更不重要了,因为只要眼前这位对于这具躯体而言本该恭称一声叔叔的中年人一松手,他便可以如愿的从这陡峭的悬崖边上坠落。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悬崖上的风很冷,吹的稚嫩的脸蛋隐隐作痛,但是殷切的心却从未如此炽热过,仿佛这一副瘦小身躯的胸腔内装填的并不是心脏,而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孤所逐看着那双闪烁着疯狂光芒的双眼缓缓闭上。
他已经准备好了,然而自己呢?真的可以就此松手?孤所逐分不真切。
这只是个孩子,上个月才刚足五岁,他的面孔,他的身躯,他的声线无一不在告诉自己这一再也显而易见不过的事实。
可是他不是,他从未掩饰过自己的眼神。如果能在他的眼神中找到一丝孩童应有的纯真和清澈,不需要太多,仅仅只是一丝,孤所逐都愿意告诉自己,这一切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眼前的这个孩子是自己的兄长与那个女人的骨肉,可惜他找不到,他在这双眼睛里面找到了愤怒,找到了悲伤,找到了癫狂,却唯独找不到半丝童真。
孤所逐深深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来,你也累了吧,从我抚养你开始到时至今日你已经一共自杀过两千余次了吧。这个数字应该不会偏差太多,最先的时候我还有做记录,到了后来,应该是从我也习惯了你每天惯例都要进行的自杀尝试后,便停了这无意之事,可能从那时候开始,其实我也累了吧。现在回想起来,很多场景的影像都已经模糊不堪了,不过有几次倒是至今仍然印象深刻。还记得你第一次自杀的尝试吗?那时候的你还只是个刚刚能挪动身子的婴儿,当你滚下床榻的时候,着实是让我惊吓过度了,可笑最初的我还以为一切只是一场无意识的意外。你咬舌自尽那一次也是记忆犹新,明明都把自己痛的呲牙咧齿了还是要坚持下去,若非我告诉你不是齐根咬断是绝对死不了人的,不知道你暗地里还要偷偷的在嘴里咬多少次舌。”
萧忘怀眼角动了动,却仍是没有睁开双眼,语气满是不奈地道:“你为什么还不松手,这一次,我本没有在自杀,是你举着我要把我扔下去的。”
“嗯,的确如此。”孤所逐点了点头道:“对于你来说,我的所作所以或许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对我而言,这场荒谬的噩梦我希望有个圆满的终结,我希望我们能好好地谈一谈,然后我可以如你若愿地松手。”
关于自己为什么要如此疯狂地自杀?谈一谈?怎么谈,萧忘怀未尝没有起过开诚布公的念头,只是思虑再三后还是放弃了这种尝试。
他不敢去赌那种可能,作为一个资深宅男,穿越小说也算是专业课程了,那些用来打发时间的小说虽然并没有太大的逻辑性可言,但是对于自身真实来历的看法都是统一得很有一番远见的。
萧忘怀一心求死,自然不会怕死,他只怕生死不能自主,成了供人研究的小白鼠,每天被迫做着这样那样的实验。这个世界虽然与地球有着太大的不同,比较接近高武武侠世界这一分类,但是人心这种东西啊,无论在什么地方啊,其实都不会有太大的不同。
就算孤所逐在他看来有所不同,他也没有勇气去进行这种尝试。
孤所逐确定了萧忘怀要继续保持他在这个问题上一贯的沉默后改变了话题:“我十五岁入江湖,今年三十有三,也当的上老江湖三个字了。平时感慨最多的不是什么仇家恩怨,而是自身在武道上的成就。这一路走来,总有些事情会让你感慨那些过往。如果我小的时候,心智能够更成熟点,不要浪费那么多的时间去作那些今时今日每每想及都不免自嘲的无趣事,如果小时候的我的心境能够有今时今日般坚定,那么现在的我,在武道这条路上一路上披荆斩棘到底已经走出去了多远。可惜世上灵丹妙药万千,却独独没有后悔药可卖。”
“你到底准备自怨自艾到什么时候。”萧忘怀原本就不多的耐心在临近的希望面前更加所剩无几,只剩下了迫不及待。
孤所逐将嘲讽抛之耳外,笑道:“是有点自怨自艾的感觉,不过与其说我现下是在感叹自己,不如说我是在嫉妒你。生而知之是一种多么神奇的天赋,你和别人根本已经不处于同一个起点,你已经至少领先了别人二十来年的光景,你就是能比别人更强,上天是如此眷顾于你,不是眷顾,都可以称之为宠幸了。”
宠幸?萧忘怀嗤之以鼻,如果上天真的宠幸自己的话,为什么还要让自己落到家破人亡的结局。
看着那些不以为然,孤所逐再叹一声:“这么好的天赋你竟然不加以珍惜,反而弃如敝履,你已经整整浪费了五年的时间起进行各种自杀的尝试,人生又有几个五年可以荒废,你若继续如此下去,到最后也不过沦落到芸芸众生之一罢了。”
“我不在乎,我只要你放手。”
这是一声参杂着愤怒与祈求的呐喊。
孤所逐身形微颤,满脸苦涩,神情一变再变之后,五指终于渐渐松开。
萧忘怀睁开了眼,满怀期待地盯着那只手掌一点一点地松开了自己的衣裳,到最后彻底断了束缚,
感受着不断下坠的身形,这五年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心中的愤懑化作一声怒吼:“爸爸,妈妈,我一定能帮你报仇的。”
萧忘怀没有死。
没有跌落,自然没有死亡。
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原本扣住他衣裳的手掌中散发出来,牢牢定住了他的身形,任他再怎么挣扎与呐喊也是无济于事,最后犹如一个扯线木偶一般跌回山顶。
重重落地的萧忘怀挣扎起身,希冀再一次被打破,愤怒填满的身躯容不下半丝理智,他无力的拳,无力的脚如雨落在了孤所逐的下半身。
正因为没有理智,才不用去考虑这样的行为有没有一丝意义的存在。
萧忘怀的愤怒并没有被宣泄完,但是他的身体已经承载不了这种宣泄所带来的压力,他只能筋疲力尽的躺在地上,用目光来表达自己的情绪:“为什么,你到底想这么样。”
孤所逐蹲身,轻轻揉按少年酸痛的四肢:“我以为我可以。”
愤怒的引线再次被点燃:“然后你发觉你做不到,然后你就可以耍我。”
孤所逐盘膝而坐,平静道:“我是看着你出生的,当你出生时,我心中五味杂陈,感触之多难以言表。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喜悦之情比值最重,并不仅仅是因为你的出生可能会成为某种契机,而是我真的很喜欢你,你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不经意的挪动,都能让我满心欢喜,更不用说你无意识的笑容了。再发现你生而知之时,在排除你是被什么不出世的魔门老祖以传说中的夺舍大法鹊巢鸠占的可能后,我除了喜悦之情更有一种自豪,我总觉得你是什么神人下凡,虽然我也苦恼你疲于自杀的举动,但是能抚养一位神人长大,于我而言,是一种莫大的荣幸。在到后来,神人之说也被我逐渐否定后,对于你的生而知之,我也没有太大的抵触,至少没有像村野之夫般将你视为妖孽灾星。我觉得这是你的天赋,我能接受你的与众不同。再再后来,虽然我也心生倦意了,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是不愿意让你就此死去的,我知道你很痛苦,为不能死去而痛苦,事实上我也同样痛苦,你不是个孩子,在心智上不是,你肯定有自己的想法,而我却无数次的硬生生阻拦了你的脚步。我因为自己的自私而困住了你。”
孤所逐的脸上浮现晦涩继续道:“今天,我决定让你死去的时候,其实连我自己也弄不清楚我做下决定时候的心境。我到底是疲倦到不想再去探究你的秘密,还是我的道德感不允许我再这样束缚他人,亦或是这么多年的努力的无果让我心生愤意,又或许单纯的是因为明天你父亲的到来让我产生了一些莫名其妙不可理喻的念想。”
“既然你无论如何都不杀我,又何苦苦口婆心的做出这番总结,这些话,听起来不是说给将死之人听的,就是出自将死之人之口。”萧忘怀冷笑道。
孤所逐展露笑颜,感叹道:“生而知之真好,普通五岁大的孩子哪能理解这般人情世故。其实我还有个更好的办法,让我们都能从痛苦之中走出来,只是这个方法对你并不公平,请原谅我的自私。”
萧忘怀不由自主的心生惧意,这个与地球有着很多相似之处的武侠世界对自己来说还有太多的未知。
“我会让你丧失一切记忆,给你一段暂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