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忘怀点了点头,开诚布公之后,已经没有了隐瞒的必要。无论孤所逐做出什么样子的选择,他都是已经无能为力了。
眼下唯一的希望是事情不会演变到最坏的地步,于是望向对方的眼中再次充满了期待。
孤所逐埋头深思,沉默良久之后方才娓娓而谈:“佛道之争久矣,自东汉已降已逾千年,两教每每相争,总有下作徒众做那等尊己卑人的龌龊之事,伪经伪典层出不穷。”
“《老子化胡经》几经增减,开了又禁,禁了又开,而迦叶即老子论更愈演愈烈到伏羲女娲菩萨论,徒增笑柄。道教亦然,三武灭佛,哪一次不是道教在后推波助澜,虽说三武灭佛其根源在于帝皇,但若没有了道教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佛教也不会沦落到一州一寺的潦倒境地。”
“若仅是在道统传承的天然优越性不知道廉耻争个高低也罢,偏还要在功法和传世上行那鸡鸣狗盗之事,或偷或抢,到手后稍加修改,一个改头换面变又成了自家本事。弄的两教中人有时候自身都有疑窦之处。不要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我并非卖弄学识,这番看似无关的话我不得不说,因为有鉴于此,佛教两家之言,我很难尽信。”
“道教有五神通之说,佛教有六神通之说,其中宿命通皆称可知前世。道教对胎中之谜如何作解,我知之不深,不过道教内丹术中倒有夺舍之法,可脱此迷。佛教对此倒有罗汉有住胎之昏,菩萨有隔阴之谜之说,言唯有证得阿罗汉果位,轮回才能无障。道教又有三十六天,炼神还虚,破碎虚空后,了彻性源,与道合真,永超生死,散则为炁,聚则为行,谓之”形神俱妙”。佛教二十八天之上更有三千大世界,藏密一支大圆满者,视之有行,触之无质,寿命无量,永葆少壮,谓之“大千转身”这两种境界都可以逍遥诸天之间。”
“既然连你自己都不信,为何又要告诉我?”萧忘怀不解而问。
孤所逐笑道:“我之所以不信,一是恼其下作,二是我并未修研两教功法。之所以说与你听,也是抱着可能于你有用的心思。或许有些功法确有其事也不一定,我虽不屑两教,却也不敢非议能够传承数千年的两教毫无底蕴,一无是处。我也曾与两教之人有所交集,有些武学确有难言玄妙蕴含其中。”
萧忘怀眼中精光闪烁,还复黯淡后摇头而叹道:“对我没有用,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何出此言?”
“就算你说的这些有可能成真,但想达到那种境界,无疑需要太多太多的时间,更大的可能是就是我终其一生也一无所获。我不够聪明,我也不认为自己有那样的能力,不然我就不会落到现在这种田地。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我侥幸成功了,做到了你所说的逍遥诸天的境界,可是我的仇人已经死了,我回去又有什么用?”
孤所逐神情一动,若有所得:“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定义智慧这个词的,在我看来,所谓聪明,不过是阅历的沉淀,外加有心算无心的结果罢了。不过令我不解的是,你到底凭什么认为你还可以重生一次,你凭什么认为这次死后还能保留住上上世的记忆。”
萧忘怀嘴角苦涩道:“我不知道,这一切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必须要试,如果不去试,我更加没有机会。”
孤所逐厉声大喝,声若洪钟:“不,你知道,你觉得你可以,你心存侥幸。你自以为能一次如此,便能再次如此,真是井中观天的狂傲自大啊。难道就凭你的恨?你的痛?谁说沉冤就能昭雪,谁说天理必然昭昭。你确实不幸,但是在我眼里你的不幸也不过如此罢了。我这一生,所见所闻,太多让人心头沉重之事了。爹娘尸身入了恶犬之腹,妻女当面被凌辱奸杀,幼子被扔进油锅做了盘中之餐。这样的事情从古至今不计其数。难道他们就没有你恨?没有你痛?他们就不想报仇?凭什么他们就不能死而复生?凭什么他们就不能重来一次?你不去珍惜这份来之不易已经确认的特别,反而追寻那份毫无根据的渺茫。”
萧忘怀犹若雷击,孤所逐所言字字如刀直刺心窝。
这五年来,在谋划自杀以外的空隙,绝大多数时间都花费在回去之后如何报仇的思考上面,能否再次重生这个问题并不是没有在考量之中,只是着重其上的笔墨一直不多,每次在想及这个问题的时候,都是以未曾尝试就无法得出结果的论证草草结束,其中的草率是否因为潜意识中可一便可再的理所当然,萧忘怀自身也是不得而知。
孤所逐的话也并非全对,在地球也不乏那些惨绝人寰的故事,他并没有感觉自己的遭遇上升到那种无与伦比的高度,他也没有那么自怨自艾地觉得自己受尽了全天下的委屈,似乎整个地球的苦难都集于他一身。
他只是想要报仇。
让他开始为五年来的每一次自杀感到汗流浃背的是孤所逐一针见血的指出了自己在根本上的错误,不把握已经确认的事实而转向无人知晓的未知,在愚蠢中冲向真正的死亡。
这不是什么令人头痛的几元几次方程,也不是什么艰深晦涩的古文,这只是一个连逻辑都算不上的常识。
只是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自己的想法或许错了,但是选择却没有错,因为从头到尾都只有一条路。
“那又如何,我说过了,我的仇人他等不起。”萧忘怀冷声道。
孤所逐仰天大笑,语气中满是讥讽:“我赞赏你的勇气,很多号称生无可恋的人在自杀未果之后再也生不出再次尝试的念头,但是你不同,我都不知道有多少次把你从生死一线间拉回来,有几次我甚至以为你已经死了,但是我不得不说,我怀疑你口中仇恨的重量,也为你的父母感到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