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六一零年。
城外,军营。
忙碌了一天的将士们围着火堆一边烤火一边吃着简单粗糙的晚饭,聊着那些不知从哪个烟花柳巷听来的荤黄段子,惹得一众人等张狂地大笑。
然而,在此处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独自生了一小簇火,慢条不紊地撕下手中的烤兔腿,一点点地喂进自己的嘴里,丝毫不被其他人的喧嚣影响。
火光摇曳,隐隐的看见他光洁的侧脸,精致漂亮得不似凡人,特别是那双眼睛,仿佛吸进了所有的星光,只一眼,便无法平静地再看。这样一个惊尘绝艳的样貌,可惜,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那人是谁呀,怎么没见过?”渐渐的,有人发现了那个突兀的存在。
军中总有那么一个知晓很多小道消息的包打听,而这个二十来岁,个子瘦小且有些黑的年轻小伙子李彦,就是这么一个存在。
他将手里的柴火丢进火堆,摊开了右手掌,漫不经心道,“老规矩。”
那个问话的人哼了哼,从怀里掏出两枚铜钱,“德性!小李,总有一天你会死在这钱上!”
“死在钱上,总比没钱死的好。”李彦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将手里的铜钱收进兜里,这才娓娓说来,“那人名叫凰珏,十七。两天前带着陈副将的举荐信来的军营,似乎有些来头。至于为何只做这么一个小士兵,就只有上面的人才知晓了。”
“嘁!说了跟没说一样,把钱还我!”那人说着就要去抢。
李彦站起身来,躲过他的攻击,“钱既然已经入了我李彦的钱袋,岂有出去的道理。”说着,他瞥见了那个安安静静地吃兔腿的少年,薄薄的唇微微勾起,一时有了想法。
他大步走了过去,在凰珏的身侧坐下,热情地打着招呼,“凰兄弟,你一个人在这一边,不觉得寂寞无……”
“你若是想以后做一个独臂钱庄老板,就尽管把手拍下来。”清清润润的声音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很好听,很可怕。
李彦讪讪地收回原本打算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改搁在自己盘着的大腿上,“呵呵……凰兄弟真爱说笑。”
凰珏回过头来,倾城的容貌此时完整地展现在李彦的眼里,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意,“李兄可真聪明,居然猜到我不仅会卸了你的手臂,还会一并卸了你的腿。”
他心蓦地乱了一拍,但很快就恢复了清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尴尬地笑了几声,“凰兄弟怎知我姓李?”
凰珏慢慢收了笑容,严肃的眼神,有几分警告的意味,“姓李,名彦,字贤之,前几天刚满二十一。家中排行第五。住在云水湾李家村,家里还有四个已经出阁的姐姐。十五参军,好钱财,自小有开钱庄的愿望。李老板,我说得可对?”
李彦暗暗心惊,这些事,可没几个人知晓,或者说,可没有一个人能同时知晓这么多关于他的信息。这个凰珏,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物?莫非……
“别瞎猜了,不是他说的。老陈他可不像你这样因为两个铜板就管不住嘴。”凰珏像是看懂了他心中所想,随手将手中未吃完的烤兔腿丢了去,“下午刚打的野兔,便宜你了。”也不管他是否接住,毅然站起身,径直地往自己住的营帐走去。
“喂!你去哪儿?”李彦瞧着他离开的背影,大声问道。
“有些事,你还是少知道的好。”远远的,他并未回头,轻飘飘地回了一句。
李彦手捧着烤兔腿,扑鼻的香味着实吸引人,上面还有他吃过的痕迹,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就像他一样。
……
“怎么?嘿嘿……我们小李不会是看上那个小子了吧!”凰珏一走,这边的人一窝蜂地涌了过来,打趣地拍拍发愣的李彦,“小李,你努把力,直接把那小子压了,看他还老不老实!”
“就是,那些个戏曲里的婆娘都是这样,平日里尾巴都翘天上去了,这一压就只有求饶的份儿。”
“嘿嘿,张成,你是自己想了吧……”
“瞎说!这不是在说小李吗?”
“哈哈!还没说,凰珏那小子长得比怡红院的婆娘都好看!”
……
往日里听他这些兄弟说混账话,听得习惯了。如今听到他们戏说凰珏,李彦隐隐地有些不舒服。他板着脸道,“各位好兄弟们,你们就别乱说了,这凰珏来头可不小,你们这样子说,也不怕他招来后面的大头头,到时候,我们谁都讨不了好。大家在军营里不就为了一口饭吃,身后还有一大家子等着我们的饷银救活呢,别因为没管好自己的嘴害死一家子的人。”
此话一说,那些调笑的声音慢慢收了回去。为国参军的爱国之士到底是少数,如今又不是什么战乱时期,他们参军,大都是为了一个目的——饷银。
李彦叹叹气,起身也回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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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凰珏睡在单独的小帐里,裹着单薄的被单,仰头,眼神有些怅然。
“居然已经过去六年了……”他(或者是她?)伸出自己的右手,葱白纤长。
就是这一只手,曾经犯了那样的罪孽,也不知道师傅和陆师伯到底有没有救活楚尹泽那小子,还有允溪……
此时的士兵凰珏,正是当年的安容。
六年前,她被驱逐出师门,并没有直接回将军府,而是在山上找了一个山洞住了下来,靠着自己的本事,每天打点山野,自己吃一部分,卖一部分,到是把自己养活了这么多年。这些年来,她不是没想过回去,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跟爹爹交代。一拖,便是六年。
如今,她怯怯地下山,意外地遇上了回乡的副将军陈元,千叮万嘱地才让他不要把她的消息告诉爹爹。在外逗留了些日子,想了许久,最终她来了军营,以一种迂回的方式去见爹爹,以至于不会太过紧张。
只是……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她来了两天,居然一次都没遇上她爹?一天到晚都跟这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大块头们耍些无聊的刀枪?不过,那个叫李彦的小子,到是一个聪明的趣人!
想着,她悄悄勾起了唇角。他私自暴露她信息的事还没跟他好好算算呢。
远在另一个帐篷的李彦莫名地抖了起来,紧紧地裹着被单,嘴里嘀嘀咕咕地骂了句:“这鬼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