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庆心里当然知道日本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不仅担心自己的队伍，也担心石柳村，当时由于自信，不承想和长枪炮弹比起来，自己简直不堪一击，那么大的蒙县县城，被日本人一夜攻破，更别说一个小小的古柳村了。而且，现在只有几十人，即使坚守村子，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陈文庆的担心不无道理，日本人在古柳村造成损伤，绝不会善罢干休，肯定会调集大部队前来反攻，他们无法抵抗，他将带着队伍尽快撤离古柳，并劝慰乡民也赶紧逃命。
马四亲眼见识过日本人的炮弹，虽然舍不得古柳村，但毕竟不是他的驻足之处，庆功之后，见陈文庆不愿留守，只好和他道别。陈文庆邀他一起打鬼子，马四以山里的弟兄等他为由，委婉地拒绝了。
陈文庆并没因此感到意外，他叫人取来两杆长枪，把“麻三”用过的“歪把子”一起交给马四：“四爷，咱们有缘相见，兄弟一场，既然你回蒙山，陈某也不勉强，这枪以后用得着，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多保重……”
“陈司令对马某情重如山，马某没齿难忘，”马四抱拳道，“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马某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马四带着马六和周景天告别陈文庆，沿着村中大路，一直向南，出得村来，三个人一句话都没有。马四更是阴着脸，就像傍黑的天，透不过气。马四更是一肚子气，当着陈文庆的面不好发作。
蒙县没去成，玉儿没见到，“麻三”还死在古柳村，这让马四本就窝火，他知道只能怨“麻三”自己兴奋过头，打死一个鬼子，忘乎所以才挨了一枪，可毕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没有棺材，找了木板，搭了架子，埋了，也算仁至义尽，不枉兄弟一场。
陈文庆能做到这个份儿上，马四心存感激，况且，陈文庆待他不薄，这些天的照顾不说，临走还送了干粮，可让马四想不通的是，他不该拉拢王义堂，不该把他留下来。本来王义堂要跟他回山里，陈文庆一说让他自己决定，王义堂却愣儿都没打，就留下了，马四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毕竟一起在山里待了那么久，说走就走了，连点儿情义都没有，马四越想越生气，嘴上忍不住骂道：“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马六知道马四在骂王义堂，其实马六心里也憋着气，他和王义堂在山上朝夕相处，尤其周景天来的这些天，两个人更是形影不离地一直缠着他，他这一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空落感，就像缺了什么似的。
周景天见兄弟俩闷闷地生气，便说道：“四爷，你们也别介意，王义堂本来就是陈司令的人，打散之后才跟了过来，现在人家找到陈司令，再跟过去，也在情理之中，四爷重情重义，这谁都知道，王义堂心里也明白，陈司令不是说，以后肯定还会见到……”
“见到又能怎样？”马四突然埋怨道，“你们就不该下山！”
“还不是怕你出事？”
“六子在山里都快急死了，王义堂怕他自己下山有啥闪失，才一起来的……”
“你呢？”
“我……我也是憋得厉害，只想出来看看……没想到——”
“你没想到的事多了！”马四愤然道，“‘麻三’没了，王义堂走了，我看他铁了心要跟陈文庆！”
“四爷不是说，只要陈司令用得着，就会帮他吗？”
“话是这么说，可事儿不是那个事儿！”
“话说回来，”周景天道，“王义堂跟他也不为了别的，是为了打鬼子，说到底还不是替‘三爷’报仇？”
“对——”马六忙应道。
马四听周景天一说，心里的气消了大半，抬头朝埋葬“麻三”的方向看了看，什么也看不到。天阴得像要塌下来，马四长叹一声，扭头要走，就在这时，一声惊雷从天炸开，就像炮弹落在头顶，震得三人头皮发麻，惊恐万分，迟疑之间，豆大雨点落了下来，砸在脸上，冰凉生疼。
“他娘的——什么天还打雷？”马四骂道。
“真是怪了——难道‘麻三’死不瞑目？”
马六还没说完，周景天顿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仿佛“麻三”魂魄缠身，一时惊魂不定。
“前面好像有个关帝庙，”马四朝南一指，说道，“快去避避雨……”
雨越来越大，三个人沿着河边一路小跑，来到关帝庙，站在廊檐下，看着大雨如同瓢泼一般，雨水顺着廊檐激流而下，水流如柱。
三人放下枪支，卸掉粮袋，挠头抖身，擦拭脸上的雨水。
周景天看到大殿因年久失修，已经破败不堪，东西配殿早已坍塌，殿前荒草丛生，朝里一看，殿内供着一个红脸雕像，一手捋着长须，一手持着大刀，于是问道：“这是什么人？”
“关公关老爷——”
“欢城没有，”周景天若有所思道，“倒是有个祠堂，供着牌位……”
“关老爷忠勇仁义，供他是求他保佑，你没求过他？”马六道。
“没求过，只到祠堂烧过香——”
“说了你也不知道……”马六对他直摇头，看着外面的雨说道，“这哪是春雨？比夏天大暴雨还大！难怪雷打这么响！”
“施主说得极是——”
三个人突然听到有人说话，立即扭头观瞧，发现从殿内走出一个和尚，刚才只顾避雨，没看到有人，不想还是个和尚，于是笑道：“和尚也来避雨？”
和尚嘴里念道：“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一切皆是天意——”
“我们有缘？”周景天听和尚说“天意”，懵懂之中，似乎感觉到什么，于是问道，“这么大的雨也是吗？”
“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此……”和尚口中念着，端详了一会儿三人，又道，“看三位施主，老衲断定，不出三月，定有未了之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