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到内室,老掌柜仔细的端详了吴应熊半晌,面上渐露激动的神色,试探着道:“世子?”
吴应熊轻点了点头。
老掌柜双膝一倒,跪下行礼,口中哽咽道:“老朽周士秋叩见世子。”
吴应熊慌忙扶起老掌柜,口中连道:“应熊当不得老人家如此大礼,老人家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老掌柜周士秋被吴应熊扶起来,仔细的看了看吴应熊的脸庞,唏嘘不已。二人又客气了一番,这才落座奉茶。
吴应熊特意打量了一下这个据说已经为吴府在暗中工作了数十年的老人,只见他花白的头发和胡须,已经过了知天命年纪的脸上也有了一些皱纹,脸上流露的是那种商人特有的市侩表情,眼神看似浑浊,只是被吴应熊捕捉到的不经意间流露的坚毅神情表明了他坚韧的心性。
吴应熊拿起桌上的盖碗茶,吹了吹茶叶,轻啜了一口,这才开言道:“老人家,应熊听说您在我祖父那辈就已经替我们吴家做事了,应熊心中感激不已,这些年,应熊在额驸府一直被监视着,也都没能来拜访您,应熊心中一直愧疚不已,这次应熊亲自来拜谢您,就是想多谢您这么多年一直为我们吴家尽心竭力,老人家,请受应熊一拜。”说罢又起身向周士秋老掌柜深深鞠了一躬。
老掌柜周士秋慌忙离席,扶起吴应熊,口中连呼当不得世子如此大礼。脸上激动惶恐的表情显露无疑。
吴应熊心想,古人的忠义思想就是这么根深蒂固,无论对方是多么智慧绝伦、勇猛无敌之士,只要做主子的这样主动拜一拜他们这些人,说些个好话,或者掉两滴感动的泪水,他们就会肝脑涂地的感恩戴德,拼了命的替主子效死。
这并不是说他们有多聪明的头脑就能改变的,若是忠心的思想已经在他们头脑中根深蒂固,即使聪明如诸葛亮,也甘心被平庸的刘备驱策,要不然刘备刘大耳朵靠这些个手段怎么能笼络到那么多的文臣武将呢。嘿嘿,对于有着现代思想的吴应熊来说,做这些个笼络人心的事情从来都是驾轻就熟。几句话就把老掌柜给哄得乐滋滋的。
周士秋望着容貌俊朗的吴应熊,不禁唏嘘道:“世子果然有王爷当年的风范啊,想当年老朽还是在世子十岁左右的时候见到的世子,时间真如白驹过隙啊,眨眼间十多年就过去了,见到世子英武如斯,老朽真是老怀大慰。”
吴应熊轻笑道:“老人家过奖了,老人家比家父还要略长,应熊自然是子侄辈,应熊不妨以伯父称您如何?”
周士秋连连摆手道:“老朽只是一下人,哪敢和王爷平辈论交,当不得当不得。”
吴应熊摆手道:“不妨事,周伯,既然父王将和应熊联络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您,那就是将您引为心腹,没将您当作外人,应熊这一声伯父叫得并不过分,还望周伯不要推辞,否则倒显得关系生疏了。”
周士秋沉吟了一下,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道:“那老朽就托大了,应承了世子这声伯父,世子,您这次亲自到来是有何要事呢?咱们聊的时间不宜过长,以免引起外人的注意。”
吴应熊见对方是个干脆利落之人,也不多做作,沉声言道:“不瞒周伯,应熊知道平日里父王送到额驸府的那些家书都是受人监控的,也不可能把真实情况写在上面,应熊听说云南方面会时隔不久就会有消息传到伯父这里,应熊想了解一下,目前父王那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周士秋亦沉声道:“店中确实是借着去云南缅甸方面收购翡翠玛瑙的机会,从平西王府得到消息。王爷这些年来一直在致力于发展势力,本已拥兵十几万,虎踞云贵,可顺治十一年,朝廷下令,让王爷裁兵至两万,王爷无法抗旨,只得裁弱留强,将原本嫡系的关宁铁骑留下,其他的全都分散于乡间,却并未真正遣散,只是实行屯兵制,让他们开荒种地,农闲时节训练,以备不时之需,另外,王爷在云贵两省开矿、煮盐、铸钱、制造兵器、囤积粮食、储藏军火,并向四川、湖南几省暗中安插了一些官员,通过这些年的渗透,已经有一些官员们升上了高位。王爷已经为将来的大事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说到后来,周士秋满脸喜悦激动之情,看得出来,他也是个积极的造反主义者。
吴应熊没想到吴三桂挺有超前意识的,现在都开始搞民兵预备役了,历史上也曾说过,吴三桂刚开始造反的时候,确实短短的时间就召集了十多万颇具战斗力的军队,原来是早就准备好的队伍啊,吴应熊就说嘛,要是临时召集起来的乌合之众,怎能和装备精良的满清八旗铁骑对抗八年之久呢?
微微一笑,吴应熊也附和着他,作出一脸激动的神色,双拳紧握,喜悦的道:“父王英明神武,应熊心向往之啊。”
周士秋显然很满意吴应熊的表现,捋了捋胡须,得意的道:“世子,还远远不止这些呢,我们的人手遍布全国各地,老朽了解到,目前广东尚可喜,福建耿精忠,广西孙延龄,陕西******,全都不甘寂寞,养兵弩马,皆有蠢蠢欲动之势,四川郑蛟麟更是当年追随过王爷的心腹,唯王爷马首是瞻,一旦王爷登高一呼,天下必然是群起相应,到时候各地乱兵一起,满清军队定然是疲于奔命、自顾不暇,败亡是迟早的事情,王爷正好趁此乱世有一番作为,还我汉人朗朗乾坤。”老头子说道兴奋处竟激动的站起来,双手高举,振臂高呼,俨然一个老愤青。
吴应熊见到这老头突然间这么激动,被吓的一楞,皮笑肉不笑的跟着哼哼了两声,喝了一口茶,连声道:“周伯,您老别激动,应熊能理解您老的心情,呵呵,咱坐下慢慢说。”
周士秋也意识到太过激动了,尴尬一笑,脸上表情转瞬恢复了严肃的样子,叹了口气,冲吴应熊道:“世子莫怪,老朽盼望这一天盼望许多年了,这些年无时不刻的做梦都在想着王爷带兵打会北京的那一天呢,眼看着时机就要成熟,老朽心情激动难以自己。”
吴应熊叹了口气道:“应熊能理解周伯的心情,但应熊想,周伯您还不必如此乐观,应熊觉得离起事之期似乎还为时过早。”
周士秋皱了皱眉,凝声道:“世子何出此言,老朽看眼下应该就是一个很好的时机,目前朝廷里皇帝年幼,大臣专权,正是起事的好时机,老朽还想要向王爷谏言,希望王爷早些做准备,一鼓作气推翻清廷呢。”
吴应熊摇了摇头,苦笑道:“周伯,您听我说,第一,我汉人江山丢失,与我吴家的责任是分不开的,父王在百姓中的名声并不太好,响应父王起兵的平民百姓恐怕并不会占大多数,这点我们不该否认吧?”
周士秋听到这话,脸上也闪过一丝尴尬,他嘿然一笑,苦笑道:“世子,当时的情况老朽知晓,王爷确实没有办法,投降闯贼就是死路一条,闯贼此人无耻之尤,连替他打江山的李岩都不放过,怎能容得下王爷,而且固守山海关更是一条死路,所以,当时降清也是权宜之计,是为将来重新起事做打算的,世子万万不可在如此说这类话了。”
吴应熊严肃道:“周伯莫怪,应熊身为人子,诽腹亲生父亲确实不该,不过,此为就事论事而已,您听我细说,父王确实雄材大略,也有十余万虎贲之士甘愿为父王驱策,若是起事,短时期内很可能势如破竹,取得一定效果,但天下很大一部分人并不认同父王原先的所作所为,这也是事实。尤其是起事之后,满清朝廷必定会利用御用文人将父王的名声搞臭,让父王背上贰臣汉奸的骂名,这点周伯认为我说的有无不妥?”
周士秋沉吟了片刻,不置可否的道:“世子请继续往下说。”
吴应熊也不在意,继续道:“第二,满清朝廷此时虽然皇帝年幼,权臣当道,但是一旦父王起事,满清上下必然团结一心,一致对外,这点毋庸置疑,当年鳌拜、索尼和多尔衮各自统属的两黄旗和两白旗两派分歧要大的多,但面对南明政权时,却仍是上下一心,没有互相拉扯后腿,这就是他们这个野性未消的民族的特性:满清很少内斗,所以我说,周伯您的论点并不太成立。”
周士秋的脸色愈发有点难堪,却并没有反驳,他叹了口气,低声道:“世子您继续说,老朽在听。”
吴应熊知道周士秋一直兴奋憧憬的信仰就这样被吴应熊无情彻底的打的粉碎,一时间心情肯定不好受,但他必须得继续说,他毕竟有着超出这个时代的见识,他要把自己的观点反应给远在云南的吴三桂,让他们也不要盲目乐观,现在看来,这个决定十分有必要,从周士秋的想法来看,吴三桂等人显然对目前的前景也十分乐观,这种乐观的想法,以目前吴三桂的势力来说是十分危险的。
吴应熊劝慰周士秋道:“周伯不要难过,应熊也时刻想象着光复我汉人江山的那一刻,此时给你们泼冷水恰是为了将来我们能够取得最终的胜利。”
周士秋苦笑一声,点了点头,示意吴应熊继续往下说。
吴应熊接着道:“第三,周伯你说现在耿精忠、尚可喜、******之辈皆蠢蠢欲动,一旦父王起事,他们必将群起响应。哼,群起响应我信,可他们却只是一帮乱哄哄的无头苍蝇而已,此辈人皆是败事有余,成事不足之辈,一旦他们起事,手下乱兵必定会*掳掠,无恶不作,到那时,不但不会赢得百姓们的拥戴,甚至会激起百姓们对他们的痛恨,继而倒向清廷。
人心思定,若是不能短时间内将治内的百姓安定下来,百姓们必将怀念满清入关后这短短十几年的安定,到那时,清兵去剿灭耿精忠之辈时,必定会取得很好的效果。
再加上,父王的爵位和号召力不足以使耿精忠、尚可喜之辈服从命令,到那时群龙无首,皆是各自为战,没有一个统一的领导,必将会遭到清廷的个个击破。
而满清立国以来,自努尔哈赤指挥的的萨尔浒战役以降,个个击破战术正是他们满清八旗骑兵的强项。要知道,在局部的以多打少的战役中,满清八旗骑兵的战斗力简直是具有毁灭性的。
不可否认,父王麾下的虎贲之士必定是战斗力必定是诸藩之中最为强悍的,可一旦到了那时,若是满清派出一员悍将,如安亲王岳乐,他率领麾下军队,在长江沿线的湖广一带,扼住父王北上的步伐,采取防而不攻之策,使父王不能继续北上进军,然后清廷再令其余八旗士兵兵分两路,一路先缴灭陕西******一部,******的部队根基最是不稳,且我听说******此人响马出身,最是喜欢*掳掠,无恶不作,期待他的部队能得到百姓乡绅的支援那纯属痴人说梦,******的军队必然最先败亡,继而清兵将由陕西南下,猛攻四川,四川郑蛟麟在清兵的猛攻下,能抵御多久呢,应熊并不十分看好他能抗住几年时间。
另一路清兵自南京而下,迎面正撼可能进军浙江和江西的耿精忠军队,耿精忠此人骄悍难驯,勇武大于谋略,且脾气暴躁,性情残忍,和清廷军队一旦形成对峙,时间久了必定上下离心,再加上清廷肯定会让他三弟耿聚忠回去劝降他,耿精忠多半会就此叛而后降。他一投降,起初,清廷必会好生安慰他,夺其兵权,然后再猛攻广东尚可喜部,尚可喜此人懦弱无为,响应叛变多半也是为了保住王爵,一旦大兵压境,估计手下军队就化为土鸡瓦狗耳,广东会很快的就落入清廷手里。”
“呵呵。”吴应熊苦笑一声道:“周伯你想过没有,那时候,父王将是三面受敌,手中仅有云贵两省和湖南广西一部而已,而且若是征战日久,百姓多数抛荒逃难,粮草必定不济,三面受敌,士气也将要低落,这种情形,你还能乐观的起来么?”
周士秋听的汗如雨下,脑海中分析联想着到那时将会出现的情形,面如死灰。他本是精明之人,顺着吴应熊分析的情况一联想,不难猜出吴三桂最后的下场。
吴应熊接着道:“最终的结果,就有可能父王军队三面受敌,不堪支撑,不得不退守云南,偏安一隅,短期内苟延残喘,但最终难免败亡的命运。”
“别说了,世子,求您别说了。”周士秋五十多岁的年纪,竟然被吴应熊说的痛哭流涕,大声嚎啕着拍打着桌子,凄然大呼道:“难道真的是天要灭我汉人江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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