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绵绵,又是一个静夜。正是人人入梦的好时分,李冰却坐在窗前,毫无睡意。桌上一碗银耳粥未动一勺,却是早就凉透了。
零儿静静的侍立一旁,目光中有些担忧,李冰这样坐着已有两个时辰了。竹儿端来一碗八宝羹,轻轻放到李冰面前,柔声到:“公子,雨夜天凉,喝些热粥吧。”
李冰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看夜色,回头微微一笑:“一时出神,不觉已是这个时辰了,你们也早些休息吧。”
零儿秀眉微皱:“公子不休息,我们自当在旁服侍。”
李冰心知自己若不休息,她们是不会先行休息的。端起桌上八宝羹,笑道:“好了,我这就休息还不行吗?”三两口喝完,将碗递给竹儿:“行啦,我粥都喝了,你们也回房吧。”零儿看他几口喝下,显是敷衍了事,正待说话,竹儿眼神示意,拉着零儿下去。
李冰和衣躺在床上,脑海中却在思索日间在静思斋之事。惠灵王要立储君,事关权力中心的角逐,鲁定城内免不了又要暗潮涌动。现下断水侯的态度是要立长子远亭,惠灵王似乎也有此意,如此一来,该是大局已定。即便有人搞鬼,也掀不起多大风浪,可是想起日间远志的嚣张阴狠,远举的城府深藏,李冰隐隐觉得此事远不如想象的那般简单,这静夜中的鲁定,怕是正酝酿着一场难以预料的巨变。
“我何时变的这般疑神疑鬼了……”一丝苦笑浮上李冰的嘴角,微微一摇头,闭上眼开始运转真气。这是李冰自勘破培元一阶后,日日必修之课。
和以往一般无二,真气流转之下,李冰很快进入“察微”诸感,只觉整个身心已和四周环境融为一体,只觉屋外细雨敲窗声,风吹林动声,都是那么和谐。
体内紫气在循环两个周天后,突然停在头顶天灵,继而由若有若无的气状化为有形有质的流体,一分为二。
一道至阳至霸,由面门从神庭起,经膻中,鸠尾而下,直至足尖太白而止。
一为至阴至柔,由后脑从风府开始,过神道,中枢而下,直至足跟昆仑而止。而后两道气流在足底涌泉穴汇合,再逆转而上。这种情形在李冰一次运气之中偶然出现,以后李冰对真气运转之间的玄妙领悟越深,这种情形便越为频繁的出现。
每次两道气流在足底汇合的那一霎那,李冰便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那阴阳互变,寒热交织的瞬间,似乎隐隐包含着另一个天地。可是无论李冰如何运气疏导,这种感觉总是稍纵即逝,只是隐隐有个头绪,却总是找不到入门之径。
这一次两道气流又是瞬间汇合,便逆转而上。李冰正自微微有些失望,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响,仿佛一片被风雨打残的花枝被吹落于地。
这一声虽然微不可闻,但是在李冰整个身心都和四周和谐一体,再无间隙之时,这一声微响便显得那么刺耳,格格不入。显然绝非自然之声,必是人为。
李冰立时心生警觉,却是一动不动,只是缓缓调节体内真气,呼吸绵长,恍若熟睡之中。但双目微张,室内一切尽收眼底。
一声春雷响过,窗前人影一闪,屋中已多了一个黑衣人,立于黑暗之中,恍若幽灵般无声无息。眼见李冰便在眼前熟睡,却并不着急出手,胸膛微微起伏,显是在调节气息,观察屋内情况。
黑衣人气机探查下,除了李冰熟睡的呼吸外,屋内并无异常。一丝得意的微笑浮上嘴角。
春雷。一道耀眼的闪电横破夜空,动人心魄。
但是比闪电更为夺人眼眸的,却是剑光。那是曼妙的一剑,力道,角度,声势,均是无可挑剔。
黑衣人显然对自己这一剑也是极为满意,纵然自己早已勘破神游一阶,也很少刺出如此令自己满意的一剑。在这一剑下,李冰在他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他的任务,已然完成了。
笑容还来不及在嘴角绽开,已经凝固。
这一剑,竟然刺空了。
颈上一寒,一柄长剑已指在自己咽喉,原本睡熟的李冰气定神闲的站在自己面前,显是早有准备。冷冷道:“兄台春夜踏雨暗访,好高的兴致。”
黑衣人转眼抚平心中波澜,语气中带着一丝惊讶:“我自问已经很小心,谁知还是低估了你。”说至最后一个“你”字时,整个身体突地向后平飞,仿佛有人向后拉扯他一般,李冰毕竟缺少实战经验,哪料有此怪招,促不及防之下,竟被黑衣人甩脱剑锋。
黑衣人转过身来,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之色:“闪过我适才一剑,小子你已经足可自傲。”代之而起一阵冷酷之色:“不过你的自傲,也就仅止于今夜而已。”
短短十几字之间,黑衣人的气势竟然越来越盛,李冰心中不禁骇然,单从气势上便压得自己无法喘息,眼前这黑衣人给一身修为,至少也是神游一阶。
李冰深知眼前情势实在是前所未有之凶险,将体内真气运转至极至,顿时五官诸感都以数倍计的被强化,甚至皮肤都能感觉到因对方真气而引起的气流的异变,气势渐渐蔓延,但容色却是静如止水。
黑衣人眼中闪过诧异之色,料不到在自己气势如此逼压之下,李冰竟然还有聚气之力。冷哼一声之下,已然出手,一时间小小室内竟是剑气纵横,沛不可当。李冰竟然生出避无可避之感,只得奋力挥剑迎上,危急之下,再无保留一丝真气。
两剑即将相交之际,黑衣人剑上忽生变化,李冰灌注全身真气的一剑竟如刺在虚空,那种用错了力道,有力无从施展的感觉,让李冰难受之极。体内真气倒卷之下,一声轻哼,已是受了内伤。
黑衣人的剑随即划向李冰右胸,李冰先前一剑用足了真气,此刻想要再生出变化去阻挡,已是力不从心。只能聚集残留真气,将胸前肌肉堪堪向内微缩。黑衣人长剑划过,带起一道血光。
黑衣人的剑便如附体之蛆,剑势绵密紧急,不容李冰有丝毫喘息之机。李冰料敌有误,竟在一招之间便同时受了内伤,外伤。此刻先机已失,黑衣人招招进逼之下,李冰竟是缓不过一口真气来。
勉强躲得几招,李冰体内便如抽空了血肉般的难过,每躲一招,便如一丝生命被黑衣人的剑气抽走一般。
黑衣人眼中已经露出戏谑之意,看着对手被自己折磨而死,对于他来说,仿佛是生命之中最为快乐的事情。
李冰感觉体内所有的真气,所有的血肉都已经被抽空了,自己仿佛只是一个空空的皮囊。眼望着黑衣人眼中带着残忍的笑意一剑刺来,李冰竟是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
已经是极限了,体内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燃烧,在吞噬自己的内脏,自己的血肉,自己便如在烈火上煮的一口锅,如今,锅中最后一滴水也已蒸腾而尽,而这口空锅马上就要在烈火的烤炙下崩裂开来了。
黑衣人显是对于李冰还能支撑这许久也是大感诧异,眼中寒芒一闪,已然使出了自己绝不轻易示人的绝技――“菊刺”,每当他使出这一招来,那就表明他已用了全力,对方必须立时死。
室内的空气仿佛在瞬间被抽干了,李冰甚至觉得连黑暗也被黑衣人的剑所吸附过去。然后惊骇的看着一朵光华四射的剑菊在黑衣人的剑尖盛开。
一丝绝望浮上李冰心头,自己竟然是如此死法,为何事而死,为何人而死,甚至连死在谁的手上都不清不楚。老天开的玩笑,还真是让人笑不出来。
感受到死亡的那一刹那,李冰清晰的看到那朵剑菊的万千菊瓣,向自己激射而来。
多么动人的ju花啊,这是李冰在感觉体内那团烈火终于爆裂开来的最后一个念头。
但,这决不是他人生的最后一个念头。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体内那一团烈火在“菊刺”催发下终于爆裂开来,一阴一阳两道真气从足底迅速升起,李冰眼前的世界,竟是完全不同,空气之中的气流,层次分明,暖气上升,寒气下降。其间阴阳互变之妙,实非文字所能道万一。
自己的体内,一阴一阳两道真气汇合交融之下,淳正浩大,竟有阴阳互生互长,滋生万物,取之不竭的曼妙感觉。
甚至那瞬息即至的万千菊刺,李冰都能清楚的把握到每一个菊瓣的快慢,所指向的位置,每一菊瓣之间的微妙联系。
提起手中长剑,面对眼前的剑菊,李冰竟有种拈花微笑,会心如是的感觉。
黑衣人的笑容再次凝固,自信的眼眸中流露出深深恐惧与不敢相信,原本垂死挣扎的李冰突然间换了一个人一般,不但以无上的气势压制住自己,长剑更带起不可思议的蓬勃之气,将自己的“菊刺”的万千菊瓣,尽数破去。
长剑相交,黑衣人尚未从绝招被人尽破的惊骇之中回过神来,但觉一道至阳至霸之气顺着长剑递来,本能的运起护体真气,怎料那一道至阳之气,一遇自己护体真气,竟然瞬间由至阳而至阴,化为无数阴寒小针,瞬间突破自己护体真气,窜入心脉。
黑衣人满目惊骇之色,身体缓缓倒下。
李冰一招制敌,体内真气运转如意,不禁心中大喜,自己莫非已再上一层楼,勘破灵心一阶?
却不知自己在真气耗尽之时,体内经脉在黑衣人“菊刺”的剑气催发之下,已然尽数强化,重新组织。而阴阳二气终于相互融合包容,正是和了“先破而后立”的武学至理。在如此机缘之下,竟然连破两阶,此刻的李冰,早已越灵心,而达到神游一阶。若非如此,再加上“道渊录”奇妙的阴阳互生的真气,李冰绝无可能一招之下便制服黑衣人。
李冰平静心绪,拉下黑衣人面罩,眼前是一张颇为沧桑的脸,大约四十岁左右,嘴唇紧闭,脸上线条仿佛如刀刻一般清晰。一双眼眸若在平时,定然是充满了自傲和自信,只是现在剩下的,只有惊恐。
“你是谁?为何要杀我?”李冰确然满心疑惑。
黑衣人惨然一笑:“既然不能完成主命,我只求一个痛快。”
“你是受人之命?谁想杀我?”李冰不禁愕然道。
黑衣人深深的看了李冰一眼,却再不出一声,对于一个刺客来说,他已经说的太多了。李冰心下暗暗一叹,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负手站在窗边,心绪烦乱。
既然能遣动如此高手,可见身份大不一般。只是自己一个无名小卒,又有谁对自己欲除之而后快?细细回想下,心中一动,一个人隐隐浮上心头。
三皇子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