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停,夜风送来雨后泥土的清香。李冰看着无数雨滴从屋檐上落下,心中清楚的把握到每一滴雨水落地的先后,天地自然的法则,在自己眼里似乎越来越清晰,但是对于发生在自己周围的事,却有种越来越胡涂的感觉。
心下苦笑,在倒在一旁的黑衣人身上轻拍几下,如果真是三皇子的人,那么留下来只有徒增烦恼,不如放了,只当一切都没发生。
黑衣人只觉一股淳正灼热的真气涌入体内,原先封住自己经脉的无数阴寒之气,顿时冰容雪消。心下不禁又是一阵动荡,自己经脉被封之后,便试图用真气冲开,但一直徒劳无功。深知那些阴寒之气极是诡异,难以捉摸,李冰却只是手掌轻拍便轻易化解。愕然之下只是愣愣看着眼前这个不可思议的年轻人。
李冰见他盯着自己,只是微微一笑:“你走吧。”
黑衣人不禁惊讶道:“你放我走?”李冰转过身望着窗外,淡淡道:“你也是受命而来,我无意为难你,你走吧。”语气微微一顿,又道:“只是三皇子那儿,你怕是不能再回去了。”
黑衣人闻言浑身一颤,失声道:“你怎么知道是三……”突然意识到这是李冰在套话,话语嘎然而止。李冰眼中闪过一丝顽皮神色:“原先不太确定,现下确定了。“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阵奇异的波澜,突地向李冰一拱手,投身飞入窗外无边夜色,再无痕迹。
李冰身形一晃,胸前那一剑剑伤的委实不轻,失血太多,此刻再也支撑不住,缓缓滑倒。
破晓前的那一刻,夜总是最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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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水侯见到李冰胸前剑伤极深,若再刺进几分,便有性命之忧。大为震怒:“昨夜府内谁当值,立刻革职问罪。”
李冰道:“侯爷无须如此,那黑衣人一身修为非同小可,任谁也防不住。”断水侯转过身来,只是叹气:“你为何不出声求救,府中客卿,颇有几个修为精深之人,就算要不了他的命,你也不致于受伤。”
李冰挠头,瞟一眼一旁的竹儿零儿,啜嗫道:“当时事出紧急,实是无暇……”
其时李冰岂不知情势危急,只是如若自己贸然呼救,竹儿零儿离自己住处最近,关心之下,定然是最先赶到之人,而自己根本无力护得她们周全。
断水侯心明如水,哪里还不知其中原由,长长一叹道:“天下之事便如黑白棋局,何子当弃,何子该保,其间轻重缓急,小冰你心中当有定数,切记切记。”
李冰自知断水侯话中之意,只是棋乃死物,人却有情,怎能说弃便弃。当下默然不语,断水侯见他故作糊涂,也只能一声长叹作罢。
谢无霜眼中满是泪水,哽咽道:“你昨日刚刚答应不让我担心的,今日便,便……“
眼见屋内气氛一时变的沉重,李冰起身洒然一笑道:“只是些许小伤,已然无碍了。”李冰此话倒不仅仅是宽慰之语,勘破神游一阶之后,体内真气阴阳相依,正反相变,润化万物,自己体内,恍如又是一个天地。胸口之伤,在阴气抚,阳气补之下,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愈合。
陶令见李冰双目晶莹透彻,竟隐隐包含有长空云万里,舒卷复而散的的玄妙变化。举手投足间更有一股令人心折的气势,自己的灵心竟然有把持不定之感。眼中满是惊羡之色,叹道:“李兄修为,竟是一夜千里,在下已是望尘莫及,机缘一物,原是可遇而不可求。”言下颇多感慨。
李冰微微一笑,眼见谢无霜在一旁犹自在一旁抹眼泪,笑道:“霜儿莫要哭了,等会去见你景心姐姐,别人还道是我欺负你了呢。”
断水侯闻言讶然道:“你今日还要入宫?”
李冰沉声道:“三皇子既敢对我下手,想必也不会轻易放过景心公主。”
断水侯知他性子,拦也无用,只得拍拍李冰肩膀:“万事小心。”接着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正色道:“昨夜之事,若有泄漏一字者,家法处置。”此事即关皇子,只有装作一切未曾发生过,若旁生枝节,于国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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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冰拉着谢无霜向内城急急走去,若非胸口仍隐隐作痛,怕是早就运气飞奔了。
谢无霜见李冰一副担忧神色,突地一笑:“大花猫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景心姐姐是王叔亲赐的公主,远志那家伙便是再胆大,也不敢胡来的。”自从得知是远志遣人刺杀李冰之后,谢无霜对自己这个三哥连称呼都变了。
李冰闻言心下一松,继而大感惭愧。如此浅显的道理,便连谢无霜都明白,自己却只是一味担心,从何时开始,自己乱了阵脚?
德布门前换了一班守卫,却不见昨日的古峙。瞧当先领头禁卫的服饰,该是狼疾军副统领张远,脸色苍白,双眼之中仍有酒意。见到谢无霜,面堆媚笑,这等贵人,自是要好好巴结。紧忙上来行礼道:“见过郡主,不知郡主所来何事?”
谢无霜见他满口酒气,身形微微住往后一闪:“我是来瞧景心姐姐的。”张远显是酒意未醒,见谢无霜有后退之意,竟然踏上一步道:“郡主也是来瞧景心那丫头的?”
李冰眉头微皱,身子微移,闪到谢无霜身前:“还有谁来瞧景心公主?”张远见有人突地挡在自己身前,将自己要巴结的对象隔开,不禁大怒:“你是谁?”门前一个狼疾军士显是参与了昨日之事,认得李冰,紧忙上来在张远耳边低语几句,张远面色大变,眼前这人竟然是那对三皇子都敢扇巴掌的狠主儿,大王非但没有怪罪,还授内廷行走之便。自己哪里惹得,一惊之下酒意顿醒。但听李冰冷冷道:“我问你还有谁来看景心公主?”
张远脸色顿时变的恭恭敬敬,啜嗫道:“适才三皇子带着外城一众…一众小侍郎,小将军进去了,说是要找景心那丫头…….不,景心公主算帐…..”
谢无霜奇道:“什么小侍郎,小将军?”
张远陪笑道:“便是众位侍郎,将军的公子了。”言下颇是为自己的用词能引起东华郡主的兴趣而颇为得意。
李冰闻言大惊,料不到这群皇室子弟竟然骄横如此,竟会纠伙报复。连忙拉起谢无霜,也顾不得什么礼法,再谢无霜的指点下,将向内廷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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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偏僻的独院中,院门那古旧牌匾上写着“古雱院”。远远便听到一阵乒乒乓乓的砸门声,夹杂着远志得意洋洋的叫嚣:“景心你个小贱人,害我被父王臭骂一顿,快滚出来,不然小爷我烧了你这破窝。”
远志发飙正酣,突然身后一个声音冷冷响起:“有些人还真不长记性。”
远志回头一望,李冰负手站在自己身后,脸上神色和昨日一般无二,禁不住魂飞天外,接连后退几步道:“你….怎么还没…”总算还有些机灵,及时住口,没问出“你怎么还没死”之类不打自招的蠢话来。
远志身后一众纨绔子弟见远志面色骇的惨白,顿时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道:“三哥,便是他昨日打了你么?看我替你收拾他。”
有人却在招呼李冰身旁的谢无霜:“这不是霜儿妹子吗?怎么和他在一起,你快些过来,过会拳脚无眼,莫伤了你。”谢无霜只是寒着脸站在李冰身旁,却不答话。
看着这群少年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李冰不由得心中苦笑,这些少年不是将门之子,便是书香之后。总不成个个都打一顿。
眼见远志腰间挎着一柄匕首,甚是精巧。李冰童心忽起,手掌微张,远志腰间的匕首已脱鞘而出,稳稳落在李冰手中。一众人见他隔空摄物,无不目瞪口呆。适才还乱糟糟的院子,瞬间便鸦雀无声。
李冰微微一笑,微运炙气,匕首在真气的作用下,渐渐红软,竟然片刻间熔为铁水。李冰再运寒气,使之成球包裹于外,不使一滴铁水落下。
众人眼前顿时出现一个怪异的球体,里面是通红炙热的铁水,而外面一圈却寒气缭绕,聚而不散,情形说不出的怪异。李冰初试寒炙二气,竟是得心应手,看着一众王室子弟如在梦中的表情,也不禁微微得意。
突地远志发一声喊:“妖术,大家快跑。”一众王室子弟顿作鸟兽之散。李冰见自己的得意之作被称为妖术,不禁怔立苦笑。谢无霜拍门道:“景心姐姐,我是霜儿,那班坏小子都被李大哥吓跑了,你快开门。”
李冰进到屋中,却见屋中用物皆颇为老旧,哪里像是公主住所?想是那内务府刻意刁难,眼见景心依旧是那般蓬头垢面的样子,心下更是怜惜。
景心颇是局促,低声道:“不知公子来临,景心有失仪态,还望公子见谅。”李冰微微一摆手,笑道:“我自己都没有什么仪态。”
景心看着李冰双眸清澈如水,如包万象。讶然道:“为何景心觉得公子和昨日,竟有些不一样了呢?”
谢无霜面现怒容,冷哼一声道:“当然不同了,昨夜远……有人刺杀大花猫,他差点就没命了呢,我爹和我本来要他好好休养的,可是他非要来看你,说是怕远志欺负你。”说着狠狠盯了李冰一眼,显是对李冰不听自己的话好好休息犹自心有不满。
景心闻言大惊,急道:“公子没事吧。”随即自己脸上一红,关心则乱,李冰现下好端端的坐在自己面前,自然无事。李冰见她担忧,淡淡一笑,站起身来,挥挥臂膀:“公主莫听霜儿胡说,我哪里有事。”
谢无霜却大声道:“我哪里胡说了?你胸前的剑伤再刺进两分,你此刻便是个死人,你难道不知?还说什么无事……”说着脸上满是难过之色,声音哽咽,李冰顿时慌了手脚,眼光转向景心求助。却见景心也怔怔流下泪来,眼中感激,爱怜,担忧诸般感情交缠,哽咽道:“景心怎堪公子如此对我?”
李冰最是怕女孩子的眼泪,此刻眼见谢无霜和景心二人如此,竟一时呆立再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正自手足无措间,景心轻轻抹去泪水,粲然一笑道:“景心不先待客,反而抹起泪来,公子莫怪,景心稍稍梳洗整理便回。”说着拉着霜儿,入去内堂。
李冰眼见景心哭而返笑,只觉头大如斗,心中苦恼:“这女子心,海底针,当真无错。这好端端又的梳洗打扮做什么。”
索性走到院中,看着阳光下满院春花烂漫。心中稍畅,不论多么偏僻之地,阳光总是无偏无私,一视同仁。正自感慨间,一声柔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公子。”
李冰转身,不禁一呆:只觉眼前佳人,一张雪白的面庞上不带丝毫杂色,在柔和的阳光下,竟如白玉般微微透明,更衬得一双明眸宛若潭溪般清澈透明,目光流转间,仿若秋水横空,清丽无筹。李冰心神恍惚,竟是瞧得痴了。
景心被盯红了脸,低首悄声道:“公子。”李冰心智一清,不由得大是尴尬:“在下一时失态,还望公主见谅。”谢无霜在一旁羡慕道:“景心姐姐你竟然如此漂亮,霜儿看了都忍不住流口水呢。”景心红了脸,更显娇羞,轻嗔道:“霜儿……”
谢无霜不解道:“景心姐姐,怎么以前见到你,你的脸都总是脏脏的呢,为什么不想让大家看你漂亮的样子呢?”景心微微一怔,眼中闪过黯然之色。
李冰心中悠然一叹,乱世红颜,最是辛酸可怜,更何况无依无靠的景心?倘若以真面目示人,无异于送羊入狼群。景心似乎在犹豫什么,终于鼓足勇气道:“公子,景心是否可以和霜儿妹子一样…..”
李冰先是一惊,继而连连摆手:“不行,绝对不行。”
景心闻言胸中一痛,只觉以前所受的委屈伤心加起来,也不及此刻心中难过。自己在李冰眼中,原来也不过是一个无人怜,无人疼的遗女。
正自怜自伤间,却听得李冰道:“一个人叫我大花猫尚可忍受,再加一人,我岂非很不值?”景心心中一松,知是自己会错了意,心情由大悲到狂喜,竟然有种想哭的的冲动。低头道:“谁要叫你大花猫了?景心能叫你李大哥吗?”
李冰心下略一迟疑,景心是公主,这王宫之中,伦常之理虽然不见得便真的人人奉为金科玉律,但表面上的功夫毕竟还是要做足的。一个客卿和公主兄妹相称,足以让他人侧目。但见景心眼中满是期望之色,笑道:“自然可以。”不知为何,自己心中竟是不忍眼前伊人受到一点点伤害,哪怕是一点点失望。
景心满面欣喜之色,一双秀眸却已是泪光盈盈,低声道:“李大哥”,这一声叫低婉缠mian,李冰一时竟是忘了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