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如盖,此间如鼎,昏沉的江水沸腾了一般激涌上来,清秀美丽的金山此刻仿若累卵摇震不已,随着白素贞一声痛呼,手中短短木剑猛的插入自己的胸前直至没柄,一丝殷红的颜色慢慢的渗透白衫,白素贞颤抖的念着“泣以血肉祭告明神,愿弃万世生魂换一刻浩瀚苍穹之力…”后面是长长的咒文,说来也怪,她这番咒文念后,胸口鲜血虽仍然不停渗出却无一滴落下,似乎都消失在了虚空之中,她的脸色也变得同一个死人没什么分别,李剑心中一痛,这个可敬可悲的女子已完全绝了生机,此刻乃是用她剩下所有的血肉和灵魂来换取最强大的力量作出最后一击,虽然不明白她到底从哪里换取来了如此恐怖的力量,但慢慢涌将上来的江水再一次清楚的佐证了这一传世经典最悲怆的一幕,水漫金山。
“血祭大法”身为道者的方淼沉呼一声,脸上充满了悔恨,白素贞开头念到的明神明确无误的告诉了他,原来他们根本就是一家,他们尊崇的都是明尊,而他更是无比清楚白素贞从明尊处得到的力量将会有多么巨大的破坏力,本来摩尼教最忌手足项残,但到了此刻,白素贞已经立下死志,她要的无非是所有人的陪葬,这叫心怀大志的他哪里还会顾忌此事,当下脸色数变,仍是咬咬牙向方俞二人打了个狠毒的眼色,只有在白素贞完成咒文前杀了她,不对,应该是彻底摧毁她,自己方可脱身继续完成大业,方淼绝不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三人做势便要扑上。
那边法海暴喝一声:“妖孽尔敢。”持着裂开的金钵也顾不得这件至宝了一跃而起扑将上来。后面的宗杲昙华全都认定了白素贞此刻已是沦入魔道,如此凶厉的血祭之后只怕是永不超生,本着慈悲心肠自是想在白素贞完成咒文之前毁灭她让她解脱罢了,于是,他们也动了,在这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天道盟和摩尼教诸人全都联合了起来,四僧三俗,除了不懂武功的正相全都一拥而上,其势之凶狠,看似非要将白素贞一举打的灰飞烟灭不可,这七人集齐了佛道武三门顶尖高手,此刻七道石破天惊的强大力量亲密无间的齐齐向身体逐渐飘了起来的白素贞轰了过去,可以肯定的是,无论谁先触到她,她都会烟消云散,因为她的鲜血似乎已经流干了,整个身体仿佛一截枯尸。
水仍在急速的上升着,已然到了山腰。
一道电光闪过七人的眼睛,“啪”的一声,一道冷锋飘然划过众人的颈前,逼的众人连忙一个个疾退之后击在了法海的紫金钵上,紫金钵仿佛脆弱的瓷器一般再禁不得任何力量的撞击轻轻裂做了两半。一剑退七人后再破佛门至宝,这根本是无法想象的一剑,众人又惊又怒,刚才冷冷的剑锋割裂了空气一般寒气直透自己的颈子,七人除了法海在惊变时挥起金钵挡了一下之外无一例外的摸了摸自己的颔下,然后狂怒的看向对面那个青衫横剑的他。
李剑将小青地上那柄长剑招到手上之后,立刻觉得一股凛冽的寒意直透心底,冰凉的杀意在剑锋上闪烁着微光,“剑者,兵中之王”李剑似乎突然明白了这句话的道理,刚直柔长锋芒毕露的长剑就像给天道人量身定做一般,一剑在手江山我有的感觉在李剑心中颤栗着升了起来,握住了长剑,李剑似乎能够感觉到天地的力量都轻易的被集中到了手中的剑上,挥出一剑就仿佛可以割裂天幕,截断大江,剑,根本就是天生的生灵消灭者,望着被自己一剑击退的七大高手,李剑淡淡的笑了一下。
“阁下是什么人,为何要护着那妖女,难道不知道魔女已然丧失人性了么,再过片刻我等便都要成齑粉矣。”堕入魔道的法海却比先前冷静了很多,这个人的力量委实太过可怕,击碎自己金钵的仇也只得暂且放过一边了,只是大义凛然的警告起李剑来。
“在下徽州李剑。”李剑完全沉浸在了长剑带来的震撼之中,此刻再也丝毫不掩饰:“白娘娘于李剑有恩,事既至此,李某唯有让白娘娘完成最后的心愿以报之。”
“徽州李剑”方淼脸色大变,脑中开始疯狂的搜索起这个名字来,只是思来想去,却哪里想得到这号人物,却是那俞左使看着李剑的样貌隐隐约约觉得似曾相识,却又得出确切的结果,只是眼中神色凌厉的盯住了他。
那边几大高僧也面面相觑着,显然也未曾听过这个名字,只是法海兀自不死心道:“李相公知恩图报乃义举也,只是这妖女”似乎觉得有些不妥,法海断了一下道:“这钟二眼下以血魂祭魔,金山寺数百生灵难逃涂炭,如此李相公却该舍小义而取大仁啊。”
还真是满口仁义道德啊,李剑却还无法看出法海已入了魔道,只道这法海果乃大慈大悲的佛门高僧,眼见江水即刻便要升至山上,再过不久,那些僧众却是劫数难逃了,李剑心中有些踌躇,天道为善好生,李剑也不是什么生性冷酷之人,以前倒也罢了,此刻当这么多的无辜生灵命悬他手的的时候,他确实很难狠的下心任他们死亡,那边诸人看他踌躇不定,再看那白素贞越升越高,整个身体平平的躺在虚空之中,仿佛献祭的处女一般向着黑幕中一张看不见的大口飘去,只待她身形不见,这排山倒海的江水便会轻而易举的洗涤尘埃一般横扫去金山上所有的生灵,在这天威之下,就算他们有何等超然神通只怕也是难逃一死,尤其刚才经历了万道天雷劫的众僧脸上更是显出了恐惧之色。
便在这紧张万分之际,那边昙华丢给正相的孩儿“啊”的一声哭了出来,原来是正相给他解开了被封的六识,原本昏睡的孩儿此刻存身于这惊涛骇浪般的天变之中,耳中听着母亲梦魇一般的咒语之声,焉能不哭,这孩儿倒也真是中气十足,这一声啼哭响亮非常,也隐隐传入了生机早绝的白素贞耳中。
繁衍,是生命生存的根本意义,无论人畜,无论雌雄,新的生命永远比已经死去的生命更有价值更有意义,白素贞眼角处落下一滴晶莹的泪珠,满腔愤怒和仇恨缓缓退去再无踪影,她的这个冗长无比的咒语在最后的一刻,停了下来。
怒号的江风突然的安静了下来,汹涌的江水突然开始退下,满天的乌云突然开始散开,天盖被一寸一寸的提了上去,众人嗓子眼的心齐齐的落了下去,紧屏的呼吸恢复了运行,李剑也轻吐了一口气,一个飞身接住了流星般坠落而下的白素贞的身体,同时,也看到了她眼角的那颗泪滴,晶莹透亮。
李剑轻轻的把她放到了许仙的身旁,脑中不自觉的将时空交错间的两个白娘子重叠到了一起,白蛇青蛇的命运到底会是死么,不是应该还会有被压雷锋塔之事么?李剑胡思乱想了起来,余光处看到了已经奄奄一息的小青,轻轻的叹了一声。
白素贞的眼睛吃力的张开了,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误认为杨太的年青男子,清秀的面庞,飘逸的长发,淡淡的剑眉,黑色的眼中是那样的深邃悠远,这是一个天道者,白素贞震惊之下不禁疑惑起来,为什么这个天道者会帮自己呢?
李剑看到了她的疑惑,浅笑道:“白娘娘可还记得去年李家公子否?我们也曾有过数面之缘的。”
白素贞略一想,便已记起了那个行事乖张奇怪的李家傻公子,没料到这一年时间却成了如此强大的一个道者,看来所谓被仙家点化之说却是实情了,只是这李公子与自己也并不熟悉啊。
“前些日子,承白娘娘赠过一个馒头,滴水之恩涌泉以报,白娘娘一饭之恩,李剑没齿不忘”李剑继续的解释了起来“娘娘还有什么未了心愿,可与我说,李剑当为你完成。”
白素贞渐渐混乱的脑中显出了那个小乞丐的样貌,她浅浅一笑,这李家公子还真会演戏,扮傻子,扮乞丐都是这么的像,这等快乐自己却是从未有过,父兄起事,乱军中鲜亮的杨太,死囚牢中铁骨铮铮的岳飞,日渐温暖的家,一副副真实的画面,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在她的脑中飞快的划过,白素贞清灵的眼神缓缓的暗了下去,隐隐传来的号哭之声吸引了最后的眼光,白素贞看着孩儿黑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心中欣慰了起来,快乐吧,孩儿,娘该走了。
看着白素贞默默的闭上了眼睛,李剑长吁一口气,把脸转向了对面的诸僧,那方淼确实果决非常人,一看白素贞落下,此行的目的也基本达到,在这等敌情不明的情况下,立刻离开,此刻已是不知躲去哪里或是寻船过江走了,看着眼前这些满是慈眉善目的念着“阿弥陀佛”的和尚们,李剑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厌恶,连带着,心中对自己也开始怀疑起来,仅仅因为岳飞的死迁怒于白素贞,才迟迟不肯出手而害得这一家家破人亡到底该还是不该呢,不过眼下却还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
“把那孩子给我。”李剑轻微的话语中透出让诸僧不快的霸道。
法海伸出手接过了正相怀中的孩子,诸僧满以为他会为了平息这场纷争将孩子交给李剑罢了,李剑也伸出手准备接过孩子了,法海突然狂笑了起来。
“哈哈,你是什么东西,官家亲自交待贫僧,要将钟逆之后斩草除根,这个男婴却怎么能够放过?”法海轻蔑的看着李剑,眼神中充满了不屑,在他看来,钟逆之后是拥有与他抗衡的力量的,当年幼小的钟二不过一个女子今日且能造成自己这么大的挫败,这个男婴过了十几二十年怕不也有这钟二的厉害,至于李剑,虽然一剑击退七人在他眼里却不过是有些凑巧而已,远不及这个孩子对他的威胁,他岂会放过这男婴呢。
“赵构?他算什么东西,你法海又算什么东西,把孩子交给我,我懒得同你们计较。”微弱的怒气又在李剑心中滋生起来,李剑无视着法海的不屑,不耐烦的道。
“竖子大胆”天道盟几位高僧同时一声暴喝,这青年如此目无君长,这还了得,正是犯了他们的大忌,法海脸一板:“李剑,休得口出狂言,念在你尚无大过,放你走吧。”手中稍稍一紧,那孩子被他一卡,小脸立刻涨的通红,两个小手无力的挥动了起来。
李剑面上一滞,连忙大呼道:“法海,你枉自称高僧,说什么慈悲为怀,这初生小儿犯的什么过错,你竟下的手么?”
“他是没犯什么过错,可惜,他投错了胎,做了这叛逆之后。”法海脸上突然露出狰狞的面面,眼中红光乍闪,手中用力一捏,轻微的喀嚓一声,那孩儿顿时气绝。
旁边的宗杲昙华正相正妙一时都还没反应过来,呆呆的看着捏死孩子后狂笑不已的法海,双手不自然的颤抖起来,口中嗫嚅抖动着,眼中充满了不信和惊恐,这样一个信手杀婴的法海真的是那个天下高僧么,他们彻底的震惊了。
李剑也呆了一会,随即痛苦的闭上了双眼,手中长剑轻微的颤动起来,剑锋处闪烁着绮丽的光芒,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号称慈悲的和尚竟然如此狠毒凶悍,几乎是不顾一切的便痛下杀手,那是个孩子啊,李剑心中发出一声狂嚎,一直处身于愤怒之中的他立刻达到了愤怒的顶点,对面的法海马上清晰的感到了对面这个青年强烈无比的愤怒和压迫感,他干笑一声,将手中死婴抛了过来:“你与他一家既有瓜葛,贫僧便与你个方便,让你收他们的尸吧。”
李剑随手将死婴丢到了地上,在他看来,死尸只不过是肥料罢了,生命的意义在于生,而不在于死,他缓缓提起长剑,一字一顿的道:“法海,只要你能躲的了我一剑这件事便罢了。”
笑话,法海几乎笑出声来,自己虽失了法宝,但一身神功却有增无减,天下间竟还有敢说一剑杀的了自己的,简直是疯子,法海轻蔑的看了李剑一眼,不再理会他。
剑光狂盛,李剑手中长剑仿佛炸裂的太阳一般射出耀眼无比的白光,空气也似乎突然的凝结了起来,寒冷刺骨,周围的水霎时凝固,诸僧大惊,这等剑势好生可怕,法海脸色陡变,双目倏的变得血红,身上魔功狂运,迎接这冷冰冰的一剑。
“千万人吾往矣”李剑朗朗念出这六字,手中长剑剑气溅射,化作万千柄利剑将对面诸僧统统笼罩其中,此刻这一剑使将出来却是比李振文和黄裳使出来时都要快的多,范围大的多,李剑终于明白这一剑的精髓,杀机,心中的杀意越盛才越能催发这一剑的剑势,而当以他来自天地自然的力量驾驭这样愤怒的杀机时,这一剑招终于达到了自创以来最强大的状态,诸僧心中叫苦,法海胡乱杀人害的自己却是冤枉做了剑下亡魂,眼中只见一个巨大的光球冲了过来,到的眼前便狂裂开来,化为万道剑光,比之刚才那万道天雷竟也不逊色,所有的方向全都是来势汹汹冰寒无比的剑影,使剑能到如此地步的根本已不是人的水平了,他们心中都升起一种古怪念头,难道来的是哪位剑仙?
不过尽管诸僧入眼一片剑光,当他们沉默准备受死时却发现剑影只是穿身而过,全都是些幻象罢了,而真正的剑气纵横在法海的周围,法海不愧是一代高僧,把双掌舞的是水泼不进,密不透风,如风剑气始终无法穿过他的十指关,只是一道道冰冷的剑气不断的击在他的掌上,身体内也仿佛被冰冻了起来,法海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冷,体内阴冷真气越集越多,疯狂的冲击着他的经脉,法海终于明白眼前这青年真的有杀死他的力量,不过幸好他只说了一剑,满天剑气中只有一柄真剑,只要挡住那一剑,自己就可以保住性命了,法海眼中的红光暴盛起来,紧紧的寻觅着万千剑芒中真正的那柄长剑。
来了,一点雪亮的刺眼光芒以着奔雷速度径直的穿过剑幕刺向法海眉心,法海异常灵敏的直觉告诉他,那一定是真正的长剑,毫不犹豫的他将全身劲气运到双掌之上,一个合十狠狠的夹住了那点亮芒,掌心一阵冰凉,法海大喜,果然没错,正是它,只是为什么入手之后,长剑便,碎了,裂开的剑身发出一声哀鸣,法海心中奇怪,难道这青年手中却一点力都没用么,电光火石之间,一道森寒的剑气悄然的划过了他的颈动脉,法海只觉喉头一凉,生命便从那处被忽然抽走,他脸上残存着一丝笑意。
李剑平举着手掌,看了一眼掌缘处一条淡淡的血痕,心中有些怅然,自己到底是开了杀戒,尽管这个人确实该死,只是他第一次杀人心情终究有些复杂,那个后世,那个后世的法律,这跨越千年的一记掌剑可是犯法的呢,李剑脸上抽动了一下,不自然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