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将军辛余造反了。
耳语传进羽和宫,已是辛余用计拿下槐山郡的第六天。
举国哗然的大消息下,贾千道偷偷潜回龙单国的事变得微不足道。
鹏帝下令缉拿叛贼同党,查抄飞将军府,管霓双、舒婉玉、辛毘、辛糖被逮捕,入了刑部大牢。
人在御花园都能看见捎信的飞鸽经过,这是一场左右八国势力分布的政变。
我的所知仅止二公主、三公主所在的齐湘、越忠两国。
越忠国打算置身事外。
齐湘国在太子闵赳成力主下,调兵遣将,把大半兵力挪移到与康申国邻接的关口,伺机而动。
而四公主究竟人在何方,我仍不得而知,或许就像长公主所说,她早已抛下复仇,做一只不问世事的闲云野鹤去了。
为表现从君临天下的气度,鹏帝未下命全国三军戒备,维持皇城荣景,但风雨欲来的气息已到处弥漫,最为拥戴辛余的王下区,百姓联名上了一张万民表,请鹏帝明察,别冤枉了为希有国立下无数战功的忠臣。
鹏帝私下当着太子和大皇子的面,撕掉这张万民表。
连下了四道旨意。
要李穿倾啸鸣郡八万大军之力剿灭辛余一党。
命莒横郡郡守赵之初率五万兵马,先至秦歌郡收回兵权,收编关尚管领的三万士兵,之后与李穿会合,以十六万优势军力,一举拿回槐山郡。
拔擢奉如郡郡守耿雷为翼将军,赐与爵位,截断辛余一支后援。
最后一道旨意最为辣手,命三千禁卫军押解,槐山郡军士在皇城的家人到前线,名为劝降,实为要挟,以瓦解军心。
我恨不得把从大皇子口中得知的军情,一五一十告知长公主,让她通知辛余提前防备,只叹长公主听不见,仅能独自焦急心慌。
李穿的八万大军刚进入槐山郡地界,便有牛真旧部率领两千逃兵前来投奔。
赵之初遭逢关尚顽抗,但将士用命,打得关尚落荒而逃,除去战死,和被关尚带走的八千残兵,赵之初领着六万多名兵士转进槐山郡。
耿雷接受鹏帝册封,上表输诚外,更参了辛余一本,公然与他划清界线。
奉如、永平、当扈三郡交接,以北边的奉如最大,奉如郡宣示效忠,等于帮鹏帝牵制永平、当扈两郡,制肘辛余。
捷报频传,情势一片大好,大皇子为了希有国有望能化解一场灾噩而欢喜。
「父皇是明理之人,不会牵连妳姐姐。」
若是长公主仍为鹏帝用所,我又何须烦心。
这些天,长公主接连从下人手中接到传书,要她回报郡中军情,催促她下手,长公主一再敷衍了事,推说没合适的机会,想必已引起鹏帝猜忌、不快。
要确保长公主平安,辛余必须打一场漂亮的胜仗。
终于李穿、赵之初联军兵临城下,初十五,月明星稀时,哭喊声传遍了整座郡城。
亲人的声声呼唤,松软了士兵们的意志。
辛余带着长公主站在校场高台上,对着大军喊话。
义正辞严说出自己揭竿起义的理由。
「愿意留下来的人,从此便是我的血肉兄弟,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辛余绝不会弃各位而去。」
这些天他都在笼络人心,成果端看今晚。
「不愿意留下来的人,到夫人那去领一锭银两,卸甲除刀,出城和父母妻儿团聚,这些都是牛真苛扣你们的军饷,不要客气尽管拿去。」
辛余将没收的牛真财产全归回给士兵。
「他日沙场相见,生死勿怪。」
辛余敬军士们一碗酒,摔碗,发令开城门。
二十年过去,除了兵长以上的军官,知悉那段希有国的陈年丑事,年轻士兵心中只知安坐在万世殿的仰康觐。
他们崇拜辛余,却没到肯为他犯下杀头大罪的程度。
外头十几万大军虎视眈眈,挚爱亲人哭嚎着等待他们归来。
听见老母的叫唤声,徐提调掉下男儿泪,上前用浮在酒桶上的杓子,舀了一口酒喝下。
「对不住了,后会有期。」
徐提调第一个往外走。
「银子。」
长公主提醒徐提调拿走临别的馈赠。
「不用了,徐某敬重辛将军忠肝义胆,若不是老母需要有人送她终老,我定会留下来和将军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母亲是徐提调罩门,辛余能用她制住徐提调,李穿也能。
有了开头,其他人便有了胆子,像是骨牌似地,陆续有士兵拆下胸甲,将刀往地上一搁,领走银两,不断地往城门走。
「鹏帝有旨,弃邪归正者,既往不咎。」
数百名士兵对着郡城喊话,激化城内归心。
一波又一波的士兵离城,军心崩毁在即。
「走了多少人?」
辛余问长公主。
「一箱银子一千两,整整空了三十一箱。」
长公主用银子计数,快又准确。
「有六万个战友兄弟愿意和我出生入死,辛余死而无憾。」
辛余振臂高呼。
「辛余在此歃血为盟,冲锋陷阵者有我,舍生断后者有我,我绝不负你们。」
痛快地喝下一杯血酒。
这杯酒振奋士气,一时轰然,士兵们大声地叫着辛余的名字。
数支火箭射穿喧哗,落在校场上,余火未熄地宣告敌军来袭。
「关城门,护住夫人。」
卢总兵及时反应。
「他们在射杀降兵。」
长公主站在城门边,看得一清二楚。
李穿、赵之初竟违反承诺,狙击归降,卸除武装的士兵。
「弟兄们,抄起刀枪,陪我去救人。」
辛余号召士兵出阵。
「将军万万不可,外面是一片箭雨,你去,正好中了李穿那狗东西的下怀。」
张汉拼命地拦阻。
「难道要我眼睁睁看自己的手足横死吗?」
辛余不听。
「不怕死的,就跟我一起拼杀。」
毫无身为大将的自觉,像是一名有进无退的前锋。
「开门,我没下令之前,谁也不准关门。」
上阵前,辛余下了严令。
「牵马来。」
战马鸣叫,辛余就鞍待发。
「将军小心。」
长公主留在利箭所及的地方,无畏地替辛余送行。
「替我热一锅汤,杀完人后,心总是寒得慌啊。」
辛余向长公主索要温心的热汤。
「我办一桌酒席等你。」
辛余要一,长公主给十,但求他平安归来。
「就这么说定了。」
辛余甩动缰绳,马扬尘跑动,千军万马奔腾而去,冲杀声一波接一波。
「救我。」
逃回来的士兵哀嚎求救。
「楞在那边做什么,赶快救人。」
救治伤员优先,长公主放下身段,指挥起士兵。
「夫人这边我来就行,回府比较安全。」
张汉不让长公主涉险。
「送夫人回去。」
叫了人护送长公主。
「当我没见过这种场面吗?我可是踏着尸体、走过血海才站在这里。」
长公主说得一点也不夸张,我们是从烧成火海的领日国皇宫,闻着焦尸味,脚沾着鲜血,突围逃出的幸存者。
「除了守城的士兵外,多调点人手过来,叫郎中准备好伤药在郡守府里待命,能走得让他们走去,不能走就派人用扛的。」
长公主让出府邸让伤员疗伤。
「拿盾牌来替夫人挡箭。」
劝不动,张汉找来士兵持盾守在长公主身后。
「我才多大的人,一面就够了,其他人出城去拉倒地的人进来,能救一个是一个。」
因为要给弟妹做榜样,从以前长公主便拒绝被过度呵护。
我听得见箭矢射进盾牌的穿木声,杂乱地脚步声,着火,和麻布打火声。
用一炷香时间走出去的人,竟用了一个时辰才全数撤回,其中还不包含已命丧箭下的无数亡魂。
步兵先回,再来才是骑兵。
「将军呢?」
长公主问卢总兵。
「将军说要殿后。」
卢总兵用被呛伤,破嗓的声音说。
「怎么可以让他落单?」
卢总兵身上铜甲,因为长公主的拳头锵然作响。
「属下这就带兵去支援。」
卢总兵知错,立刻翻身上马。
「我也去。」
不单王汉附和,士兵们个个自告奋勇,势要保得辛余归来。
尖锐地鹰唳如狮吼扫过,战马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是影乱,将军回来了。」
士兵认出是辛余新驯化的金雕。
影乱掠过众人头顶后,回旋再飞出城外。
「关城门,弓手拉弓上箭,射满十箭收弓戒备,若有敌军来犯,格杀无论。」
辛余一边下令,人和马慢慢靠近长公主。
「抱徐提调去疗伤,他身中四箭昏了过去,我切去箭身,你们搬运时千万注意。」
他夹带了人回来。
「厚葬徐提调的母亲。」
还有徐提调心心念念的亲人。
卢总兵和王汉亲自接手去办。
「酒席呢?」
辛余纳闷地问。
「没有。」
长公主冷若冰霜地说。
「总有一碗汤喝吧?」
辛余退而求其之。
「也没有。」
长公主瞬间哽咽。
「担心得走不开,什么事都没法做。」
她出自肺腑地说。
「无所谓,已经够暖了。」
辛余下马抱住长公主,久违的泪珠从她的脸颊滑落。
寥寥两行,情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