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雍第二年就要乡试,其实只剩半年时间。思考了一个多时辰后,无音认为在家乡,他被占去的念书时间更多;而在京城,因为她家小门小户,没有多少应酬,又有爹可以每日答疑解惑的,所以她还是无视跋涉与搬迁,将弟弟带去新宅——对,无音决定了,就办。
冷。
这是从江南北上的姐弟二人共同的想法。
十一月就冷得让人受不了,而几天前的平江,大家还刚刚套上夹袍。
萧家是把他们当主子供着的。不过无音确实也一天没空闲,顶着张稚气没彻底脱去的小脸蛋,大大方方处理掉路经的三桩店铺间、铺面与商队间的争执,砍掉几项采买的同时又钦点了一处缫丝坊。
掌柜们有的赞成、有的反对是必然的,可明摆着她是主人家的人,说的话顶用,所以乐得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无音头上。而无音也硬气,对的错的全部一人担,这股子被活生生逼出来的、与年纪不相符的气魄倒也收服了不少掌柜。这大概也是无垠放胆将她拉进生意里来的目的,有的时候人被逼急了,才会将本事全使出来——当然也是要看人的,要是一般人家的闺女、男子,哪怕急得上吊也会纰漏百出、不堪重负的。
无雍在姐姐处理商事时在一旁看着。他多数时间都在念书,要说肚子里墨水文章还是比同龄人多些的,但较之极勤奋或有天赋的少年们则是自叹不如。
“……那两篇文章真真是惊为天人。”他这天下午窝在舱内,在核对帐目的无音耳边嘀咕又嘀咕。
“哪类文章?如果是治国就免了,十几岁的娃娃治家都治不了。”无音有些不耐了,眼看着还有三天就到京师,还有不少事情没处理完。她不想让无垠觉得女孩子家究竟还是不擅勤奋做事,所以这几天脾气硬了些,也稍嫌独断。
“唉唉,我是说他的文采!文采——”
“卖弄辞藻罢了。真有本事,就一路当到尚书、为民做事,做的与说的一样好。”无音这一年里接触了不少官吏,之前的看法也大为改变。那些人多数都是科举出来的,想必文章很漂亮,可她怎就看不出来这些人的作为或惰怠跟那些美丽文章有任何的关联。
无雍噎住,最终决定,大丈夫还是不要与女子、尤其是掌管家庭钱财大权的姐姐计较。
在关卡稍微耽搁了会。无音与管事一起交涉半天,小费了几两银子,船队终于得以驶进关。
进京了。
这次的无音比上回自若很多,甚至让弟弟一个人去新家,自己则带了货与人手一处处地铺货去。直忙到天暗了,再包了一包点心,骑了马、找来一名铺子小厮带路带路回家。
门开着,一丝温暖的光透出来。无音塞了一小袋辛苦钱给那小厮后,牵了马进门。
京城里骑马的女子、尤其是旗装女子比比皆是,且,骑马的好处是很少有人敢随意欺负挑衅。加之无音这段时间来的习惯,腰带上挂着柄带了精巧外鞘的匕首,更是有胆气。
“无音!”爹用方言唤她。“吃乎!快!外头冷!”
自家小厮跑来接过缰绳。无音在门口洗个手——小户人家,也不用换什么衣服的摆派头——坐在小圆桌边空着的位子上。
黄铜锅子底下烧着火,上头的汤汁滚着泡泡,汤里的东西看不清楚,但阵阵香气直勾人馋虫。
也对,一大一小两个男子,吃这东西又简单又美味,很是合适。
“女儿啊,这次不用立刻回去了吧?”
“对!等无雍考完再说。而且,家里就剩下两块稻田,也简单的。”无雍带了一部分银子回来,另一部分在她这里。“铺子卖的价钱不错。”
“是是,不然还真买不了这房子。”秦治平连连点头,努力掩饰他对自家原来的铺子的价值完全无知的窘态。“我们无音很能干。”
肉都熟了,无音撩起来一看,居然是带点腥味的肉块而不是薄片,汤汁里的盐放太多,菜叶下锅太早全部变得烂黄……可见她爹当家当得多么漫不经心!
好吧,有热食吃总比嚼冷点心有趣些。
当爹的又随便问了几句商队的事,不过有点话不投机,你讲你的、我说我的,秦治平不会管钱算账,秦无音痛恨任何败家的事,秦无雍……只埋头吃东西,不说话。
接着就是自家与萧家一起买的铺子——现在无音看明白了,没有她家,萧家完全可以独立吃下整条街,且根本不需要她爹的从五品官位,不过现在合伙的无垠自身,不是他整个家族的,可以说是真正的私产,这时,她家天天呆在京城里的老爹偶然也可以派派用场便是。
秦治平其实有点想跟女儿提一下未来的打算,比如婚姻,可他总觉得女儿的身体与心智还没完全长成,立刻嫁人也太早了些,加之无音当家久矣,他倒不好先开口——不不,某方面,其实他是等着女儿自己开口呢。
而无音那边,则是既来之则安之。
有时,她想想,其实嫁给无垠表兄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人家看得上自己吗?
带着非常偶然才有的一丝丝“愁绪”,无音走进给自己留着的屋子——天啊,火盆里的炭足以烧掉房子,被褥奇厚、垫被奇薄还有霉味,窗户有半扇不能关闭,门一旦阖上得从外头猛拉开……这地方能住人吗?!
第二日清晨时分,无音终于把屋子收拾好了。她干了一晚上,幸好火盆既可取暖又能照明。她把整个杂物柜子全部理过一遍,把肮脏的地面桌几打扫干净,把霉黑的垫被换成稍微好一些的,再将自己的行李整理摆放停当。一切做完,天居然亮了。
草草煮过早饭,父亲也去办公务了,他最近调在礼部,有时忙碌、有时空些,上朝议事之类是轮不到的,但每日案牍挥笔,偶然还要走上一两时辰去办事。她家可没有轿子,老父马术很糟,所以只能步行了。
幸得无雍与无音都骑马,无雍还能背着箭、骗别人说自己文武双全。然,他们俩,一个忙着看书,一个忙着做生意。
整理清扫家园,花掉无音整整二日一夜的时间。休息半天后,她去合伙的铺子里——坐镇。真的是坐镇,那里的伙计一看是最近大大有名的秦家姑奶奶,原本就流传挺广的秦氏太主母的故事突然有了新的继承人,何况这姑娘比太主母显然出身更好、相貌更俊,于是乎,大小事全扔给她裁决。
另外,让无音不悦的是,这些萧家的人居然下赌注,赌她什么时候嫁给萧家那位少年郎。
她的婚姻……成了比笑话好不了多少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