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可舒捏着手里的分家文书,愣了一下之后心里涌上狂喜,工整的繁体楷书看在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可爱。
“俏俏,你果真看得懂?”韩立孝看自家闺女兴奋得几乎亮起来的小脸,激动地问道。
韩可舒忙不迭地点点头,青嫩的嗓音一条条地将分家文书上的内容念了出来,每多念一句,韩立孝脸上的笑意就加深一分。
“没错没错,爹给我之前让大郎念过,就是这个说法。”
听韩可舒念完,韩立孝接过递回来的文书小心叠好放到一边,双目炯炯地看着韩可舒,脸上的骄傲之情溢于言表,其他三人也是笑眯眯地看着她,弄得韩可舒都有些不好意思。
“俏俏,等卖完功夫赚了钱,爹就带你去赶集买本书回来,可不能把这识字的本事给忘了。”想到大哥和大郎成天捧着书本的模样,韩立孝出声道。
韩可舒点头,“嗯,爹,我们买本夫子启蒙的书,平时捡空的时候我可以先教大哥和小哥哥认字,将来上学堂的时候有些底子就不会那么吃力了。”
韩可舒笑眯眯地弯着眼睛看向韩二郎和韩四郎,两人一个笑得云淡风轻,另一个就笑得有点苦涩了。韩立孝和齐氏看着三个孩子,笑意中带着安慰,还有破釜沉舟的坚定。
“好,俏俏好好教,爹和娘就算砸锅卖铁也会在银钱上面供应着。”
这下子,韩四郎脸上的苦涩再也掩饰不住,一张俊俏的脸直皱成了包子模样,看得韩可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从来不知道自己骨子里竟还有如此腹黑的一面。这个时候,她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成了日后大庆国两位风云人物的启蒙夫子。
说说笑笑用完饭,一家人先后洗漱躺进了被窝,一夜酣睡无话。次日清晨,天色才蒙蒙亮,韩立孝和韩二郎就窸窸窣窣地起身穿衣出门,早先和许老头定好了今早要用驴车拉秧苗,他们得先去许家,然后一起过去韩家老宅。
齐氏起来得更早,韩可舒和四郎随着韩立孝和二郎起身,穿好衣服跑到厨房的时候,齐氏已经在擀面皮了,一旁放着的盆里是已经调拌好的荠菜馅儿。
兄妹两个立刻动手帮忙,韩可舒把西锅又刷了一遍,添水、淘米、下锅,然后燃起柴火熬粥。东锅那边四郎添了小半锅水开始加柴大火烧,等着水烧开后蒸包子。
娘仨忙活了多半个时辰,匆匆吃过了早饭,然后用篮子装了米粥和包子,挎着直奔山阴的稻田。
从家到水田也就两里地不到,齐氏娘仨脚程不慢,约莫十分钟就到了地头,这时候韩立孝和二郎已经早到了,两人脚边卸着用麻袋片托着的秧苗。
“怎地这么快,许叔都回去了?我这还备了他的吃食呢。”齐氏放下跨在手臂上的竹篮,从里面抽出一块洗得干净的旧布铺在地上,然后把米粥和包子摆在上面,招呼着韩立孝爷俩趁热吃。
自碰头开始,韩立孝和二郎两人就没怎么吱声,脸上的表情淡淡的,韩可舒却直觉到两人的心情不怎么好,尤其是大哥韩二郎,眼睛里一点温度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小年纪就被送到深宅大院里做下人的缘故,韩可舒觉得自己这个身体对别人的情绪有着异常敏感的触觉,通俗一点说,就是第六感特别强大。
这个时候冒冒然直接问两个当事人是很不明智的选择,而且,只要稍一动脑就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了,两人一早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这副模样,问题明显在老宅那边。
想了想,她便跑到田边摊放着秧苗的地方,仔细一看,登时了然。
地上铺着不到十张麻袋片,上面托放的秧苗高矮参差不齐,低矮的明显居多数,而且托土零碎,一看就是从秧床四周铲下来的劣等苗。
下塘村的老庄稼户育秧苗的时候都会多预备出半亩地的余苗出来,按照老做法,这些个紧靠秧床四周的低矮秧苗是要弃之不用的。而现下倒好,老宅很明显是把原本不用的边角秧苗给了他们家。
走近来的齐氏和韩四郎看清地边放着的秧苗,脸色也陡然阴沉下来。
韩可舒掰下一撮秧苗放到水里,涮掉根须上的托土,仔细查看了两遍,然后松了口气。秧苗虽然矮了一些,但根茎很壮实,根须白花花的,根叉也很繁茂,想必是因为长在秧床的四周,通风很足的缘故。
“妹妹,你在干什么?”韩四郎见韩可舒拎着一小撮秧苗蹲在田埂边若有所思的模样,不解地凑到她跟前。
“小哥哥,我在少爷书阁里看到过一本讲种稻的书,里面有记载鉴别秧苗好坏的方法,喏,就是这样把托土涮掉,然后看秧苗的根须是不是白生繁茂分叉多。”
“单看根须就行吗?秧苗这样矮,还高矮不齐整,怕是缓过来之后也没人家的长得快。”匆匆吃完早饭的韩立孝和二郎听到韩可舒这样说,也围了上来。
韩可舒凝眉想了一会儿,“只要根须好,缓苗的时间就会缩短许多,长齐封垄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哦,对了,爹,咱们插秧间距多少?”
“三寸到四寸。”韩立孝看了眼地上的秧苗,叹气对齐氏说道,“我刚和许叔还有二壮哥打过招呼,他们剩下的秧苗留给我们用。”
齐氏无奈地点了点头,早想到拒了老爷子一起插秧的提议会在用秧苗的事上被为难,但万没想到老宅会做得这么过格。齐氏念起嫁入韩家以来起早趟黑当牛做马甚至是卖女救夫的事来,心里既是苦涩又是委屈。
“算了,好赖也就这最后一回,下茬咱就自己育苗。”察觉到齐氏的情绪,韩立孝在一旁安慰她,二郎和四郎也无声地用眼神宽慰齐氏。
韩可舒这时候却安全顾不上家里另外几人的情绪,数数摊在地上托满了秧苗的麻袋片,心想,乖乖的,两亩地而已,怎么可能用完这么多秧苗啊!
从根须上来看,这批秧苗的分蘖率应该不会差,如果插秧的时候采用三四寸的间距,这么密的植株得多影响产量!
“爹,我看的农书上说,插秧间距最少也得要五寸往上,七八寸正合适,这样秧苗通风透光,发根快,返青、分蘖也早,稻穗成粒也好,穗大粒多。尤其是咱这光照和温度比较弱的山阴地,稻秧要是太密的话,稻子不易成熟。”
韩可舒说完,见韩立孝低头不言语地寻思,心里也没有定谱能说服他,毕竟这种田的把式是一辈辈传下来的,要想打破常法仅靠说是做不到的,只有做出来看到了效果才行。在农村推广新技术的难度有多大,韩可舒上辈子深有感触,这不能责怪农民太保守,即使技术再进步,种田这事,很大程度上还是要靠天吃饭,辛辛苦苦也只是一两茬的收成,谁也不愿意轻易冒那么大的风险。
“爹,小妹说的也挺有道理,要不这样吧,咱们先按七八寸的间距插,许爷爷和二壮叔那边的秧苗怎么着也得十好几天才能拿到,到时候咱这苗估计也缓得差不多了,再看情形要不要补苗。”
韩可舒赞赏地看了韩二郎两眼,这个大哥的脑筋果然活络,这样一来既可以缓解眼下用原间距插秧秧苗不足的问题,又可以试验韩可舒从书上看到的内容做不做准。
果然,韩立孝一听就点头同意了,就着韩可舒手里涮掉托土的秧苗试了水深,然后提着铁锹去水渠边放水。
浅水插秧,深水扶苗,薄水促蘖。这个用水方式很科学。
韩可舒和四郎年纪小,干不得插秧的活计,两人便先跟着二郎抛苗,然后蹲在两边的田埂上给在水里插秧的韩立孝、齐氏还有二郎扯线绳。
下塘村的水田地为了方便丈量和统计,每一坛都是定量的一亩地,中间以纵横交错的阡陌水渠分隔着,齐范而规整。
韩家的这两亩地正好是方方正正的两坛,韩可舒和韩四郎蹲在坛梗两头,手里按照韩立孝给撅好的行距木棍,比量着不断挪动插在田埂土里的三根大线杆。
(所谓大线,就是在两根木棍间绑上细麻绳,插秧的时候插在田埂两头,一来用作插秧时方位的向导,二来控制行间距。大线作为插秧时的辅助工具,在水稻种植史上有着漫长的身影,直到机械耕作出现才渐渐退出水稻种植的舞台。)
快晌午的时候齐氏带着韩可舒回家热饭,热饭的间空,又给韩可舒熬药,让她先吃了个包子后服下。本来带韩可舒中午回来是想让她在家午睡休息一下,头上的伤口虽然结了痂,但毕竟还没有痊愈。可韩可舒执意要跟着她去田里,齐氏拗不过,只好作罢。
暮春正午的太阳已初现夏日烈阳的模样,韩立孝一家人坐在树荫里吃饭,韩可舒嘴里叼着个包子在附近折了些柔韧的柳树条子回来,坐在树荫下编编绕绕,又插些软草进去,不一会儿,竟然编了五个密密实实的柳条帽子出来。
编完后,见他们饭也吃得差不多,就一个个地给戴了上去,然后自己先跑出树荫试了一下,嗬,还真挺有效果。
韩四郎见状也跟着跑了出来,两个人你追我赶地嬉闹了一会才跑到田埂两边。
因为拉大了近乎一倍的间距,只是一上午,韩立孝、齐氏和韩二郎就插完了整整一坛地,眼下还是正午,看样子,不用贪黑就能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