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西沉,余晖笼罩下天色还很亮。韩可舒和韩四郎跟着大哥把剩下的秧苗扔到蓄着水的通渠里放好,留着日后补苗用。田里,韩立孝和齐氏从水里回到田埂上,将用完的大线收拢缠好。一家人就着水渠里的清水洗涮了一番,然后有说有笑地往家走。
从没在春忙的时候这么轻松过,往年插秧正忙的时候,哪天不是天黑得看不清干活了才能回去。韩立孝看媳妇脸上虽然带着一丝疲惫,但脸色还好,自己也跟着轻快起来。
韩立孝是个闲不住的人,到家后见天还光亮就扛着锄头直奔后山上家里那两亩地,二郎和四郎也跟了去,韩可舒则帮着齐氏在家准备晚饭。
早上蒸的包子还有剩,虽然不多但配上清粥作为晚饭足以,可齐氏却仍舀了多半盆的麦粉和面。韩可舒坐在灶膛前添柴烧火,不解地问:“娘,还和面干嘛?”
“何地主家包工不供午饭,蒸些馒头当干粮带着方便。”齐氏用力揉着手下的面团。
这些面粉是韩立孝上次赶集的时候从粮油店买来的特价品,开县是非小麦种植区,面粉的价格要比米价高了不少,但面食抗饿又方便,春忙的时候下塘村的家家户户都要备一些。
口袋里的面粉虽然没有起虫,但可能是存放不当受了潮,结成大大小小的面疙瘩,齐氏用面筛子筛了一遍,加温水搅拌和成面团后加入一块酸面团揉匀,然后放到炕头盖上层被子醒发。
想到早上和中午吃的包子,面皮颜色暗沉,醒发了一晚也没多大的筋性,吃在嘴里口感实在是相当的凑合,一想就是下等小麦磨出来的粗面粉,就这样价格还是和中等白米相当的。幸得齐氏做饭手艺好,在没有肉和丰富调味料的条件下,单单把焯过后切碎的荠菜和过油炒碎的鸡蛋用豆油、盐、野山姜碎调拌,做出来的包子馅依然新鲜清香。
可如果没有馅儿,纯面团蒸出来的馒头干巴巴的,只是想想韩可舒就觉得没什么食欲。插秧是重体力活,虽说韩立孝和齐氏年纪轻,但累了一天中午就吃些粗糙的馒头凑合,三两天还可以,十几二十天下来是恐怕也要吃不消。看来,得想想办法给这对小爹娘准备些别的吃食。
暮色四合,韩立孝带着二郎和四郎才扛着锄头回来,这时候韩可舒已经把第二锅蒸馒头的水烧开锅了。
稀米粥、焯菠菜、黄豆酱、拌山杂菜,韩可舒把准备晚上吃的包子换成了刚刚蒸好的馒头。
“娘,明天一早您把包子带着,插秧那么累,吃不好的话很容易累病,这段时间灶上的事就交给我,怎么样?”韩可舒坐在齐氏身边,看着她在昏暗的灯火下显出疲惫的侧脸说道。
“不用,你才多大啊,怎么好起早趟黑做饭?再说,你头上的伤疤还没好利索呢!放心,何地主家卯时末上工,酉时末下工,来回都有牛车在村头接送,到家不会很晚,白天你哥哥们锄地,你就在边上挖些山菜,娘早上把一天的饭都做出来,你们在家自己热一下吃就行。”
就知道娘不会同意。
卯时末上工,酉时末下工。韩可舒在心里换算了一下,不禁暗自咋舌,乖乖的,早七晚七啊,一天干十二个小时,还真是地主老财做统治阶级的封建社会!
“娘,我的头没事了,华爷爷给开的药吃完明天的都不用吃了呢!而且,不过是做饭而已,我常常干,习惯了。”
韩可舒刚说完就后悔得恨不得挠墙,果然,气氛一下子就荡了下来。实际上她的意思是自己还是陈淼时候的经历,在孤儿院的时候值日要帮阿姨们做饭,搬出来后更得自己动手喂饱自己的肚子,所以她真心厨艺不错的说,可眼下,围坐在桌边的大大小小显然是联想到正牌韩可舒身上了。
好心办砸事儿,说的就是现在的情形吧?
“娘,我是真的喜欢做饭,我还主动求少爷调我去厨房当值呢,但是少爷不同意,说我会变成小猪,哼哼!娘,我保证不会变成小猪,您就让我在家做饭吧!”
一个心智年龄奔三的人竟然学八岁的小姑娘撒娇,好可耻!但是看到身边的爹娘和哥哥们憋不住笑了出来,韩可舒觉得牺牲总算是值得的。事实上,这可不是她杜撰出来造前任主子的谣,记忆里模模糊糊是真的有这样的印象。
韩可舒在桌子底下悄悄踢了韩二郎两下,然后冲他挤眼睛示意求救。
“娘,不如让小妹试试,我和四郎也可以一起帮忙,总不会把饭做坏。再说,我们在家干活,早起一点没事儿,困的话晌午还能小睡一会儿,您和爹一干活就是一天,能多睡一会儿是一会儿。”
韩二郎很给面子地出言替她解围,但也小小地揶揄了她一下,韩可舒好想抛弃形象地冲这个大哥翻翻白眼。听听听听,什么叫不会把饭做坏,这不是明显质疑自己的厨艺吗?哼哼,对吃货来说还有什么比这个杀伤了更大?韩可舒决定要用实际行动予以回击。
没有闹钟,没有手机,只有院子里的一只大公鸡。韩可舒躺在炕上不停地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睡死过去,提醒着提醒着,人就睡死过去。
韩可舒家坐落在山脚下,离村子有一段距离,四周也没什么邻居,静悄悄的环境里乍然响起大公鸡嘹亮的打鸣声,瞬间完爆闹钟。
昨晚熬粥的时候韩可舒特意多做了一些,早上热的时候往里放了些青葱碎,打了个蛋花,调了咸味。
韩二郎蹲在灶膛前烧火,看着韩可舒拿了个水盆,往里捏了些细盐,然后从锅里舀出烧沸的开水浇在盆里化开盐。
“小妹,你这是......”
韩可舒把水盆小心翼翼地端到窗台上放好,笑着说道:“大哥,现在天气热,出汗太多人很容易发虚、没力气,在喝的水里放一点点盐的话就可以缓解。”
“这是要给爹娘带着的?”
韩可舒点点头,“大哥,天气一天比一天热,爹和娘在田里干活时间太长,我寻思弄些好吃的给他们带着,可好?”
“当然好。小妹,家里吃得糙,和秦家没得比,但大哥保证,咱们很快就能好。”韩二郎不是没注意到,小妹刚被送回来的时候虽然脸色苍白,但应该是受伤失血的缘故,这些日子下来,原本有点肉的小脸蛋儿都瘦下来了,想来在秦家,小妹合该是没在吃食上受刻薄。
看得出韩二郎神情里的纠结,韩可舒无奈叹了口气,“大哥,我们是一家人,没什么比跟家人在一起更好的。秦家虽然吃得好,穿得暖,院子也很大,可我不喜欢,因为那里没有爹、娘、大哥和小哥。现在这样很好,一家人整整齐齐在一起,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而且,大哥不要忘了,我看过好几本农书,里面不仅教种田,还有不少赚钱的法子呢,等爹娘忙过这阵子,咱们就开始赚钱去!”
为了调动气氛,韩可舒还象征性地握拳挥了挥手臂,愣头愣脑的模样逗得韩二郎忍不住直笑。韩可舒扁嘴替自己抱屈,有个心思细腻、敏感的大哥还真是心累啊,一大早就得来顿贴心煽情对白什么的,好累!
韩立孝和齐氏起身的时候,早饭已经摆上桌,韩可舒正在给他们往篮子里装要带的晌饭。一小陶罐菜粥,一小陶罐拌杂菜,八个包子,四个馒头,还有两大葫芦的凉白开。
“爹,娘,直接喝田井里的水爱生病,我给你们装了水放在大葫芦里带着,口渴的时候就喝这个啊!”
韩可舒把装好的篮子放到齐氏身边的木凳上,指着里面的东西叮嘱了一遍。
“俏俏,你这个粥真好喝,我闺女真能干!”韩立孝呼噜噜把手里的一大碗粥喝了个精光,高兴地冲韩可舒竖大拇指。齐氏也在一旁笑眯眯点头,心里踏实不少,看来不用担心孩子们在家吃饭的问题了。
送爹娘出了门,韩可舒和韩二郎刚迈过门槛进屋,就看到韩四郎“嗷呜”一声从西屋冲出来,哇哇大叫,“啊——,大哥,妹妹,你们怎么没有叫我起来啊!”
看他风风火火的样子,韩可舒笑着用洗脸盆打好水端到锅台上让他洗漱,然后动手把温在东锅里的早饭摆到桌子上。韩二郎等四郎洗好脸,拿起木梳给他把头发理顺束起来。
韩可舒首次下厨,两个哥哥相当捧场,余下的一小盆蔬菜粥被吃得干干净净。这个时候,他们才真正相信,原来自己的妹妹是真的很会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