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暮春,塞外早已冰消雪融,草色青青。大漠草原上的匈奴人又将牛羊散放在牧场上,到处都是牛马成群,到处都是牧笛声声,仿佛不曾经过战争一般。汉匈边境上,马匹与丝绸的交易,盐巴与胭脂的交易依旧十分频繁。是啊!所有的仇恨与战争无非都是权力的争夺,而权力与百姓又有何干?他们只希望掌权者能够带给他们和平,让他们养儿育女,安居乐业。人们不知道这和平能维持多久,但每一个人都在享受和平带给他们的宁静与祥和、安乐与健康。于是,草原上的每一个人都在争相传颂着一个名字,一个有关苍狼部落的传说。
祁连山麓,一队匈奴骑兵正在策马疾行,为首的是一个体格健壮,相貌英俊的青年,坐下青骢战马,腰悬明月弯刀,身背狼牙羽箭,一身玄色铠甲在阳光下闪着乌光。与他并辔而行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披发仗剑,一身灰色衣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在他们身后,是一队训练有素的骑兵队,四十匹马的蹄声响成一个节奏,踏踏前行,让人一看便知这是一支精壮的队伍。草原上有此骑兵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苍狼部落的稽候珊,他身边的老人,便是当年老屠耆堂的右日逐王乌禅幕,如今乌禅幕是稽候珊的左贤王,苍狼部落名义上的首领。
这支队伍正沿着甘微河往东南行进,他们的目的地是范夫人城。他们要到那里拜会汉朝的居延统帅冯焕,还有汉朝皇帝刘奭所派的议和特使王隽。
稽候珊已然知晓冯焕与王隽皆是自己的亲兄弟。乌禅幕大叔已经把十八年前的事情全部告诉了他,当年老屠耆堂留有遗言:三兄弟中谁能一统草原谁便是匈奴之主,那时匈奴三印便由谁掌握。草原统一后,对汉朝,要以各为贵,匈奴不是大汉的对手,唯有汉匈和好,才能给匈奴人带来幸福,给草原带来宁静。他嘱咐乌禅幕,嗜战者不可为匈奴之主。这一次三兄弟分别十八年后的第一次聚首,所为的便是汉匈和好,看来父亲的遗命自己是可以完成的了,只是那绿玉狼首已赠于昭君姑娘,不知两个弟弟所携之印可在手中?如今,乌珠留若虽逃遁,却与呼揭、伊利目都在积极寻找三印的下落,没有这匈奴三印,自己能否号令草原、一统匈奴?
乌禅幕看着身边的青年,十分欣慰。自己总算没有辜负故主的重托,把大王子抚养长大。如今稽候珊有勇有谋又笃爱和平,想当年自己对屠耆堂忠心耿耿,亦是因为老单于力主汉匈和好,给草原带来了将近三十多年的和平岁月,看来,草原的春天就在眼前了。前次自己去范夫人城拜会冯焕,言谈间知他便是二王子图阿斯,见他文韬武略无一不精,更是替老单于欢喜,得知冯太守冯定国夫妻已然仙逝,又是一阵感叹,只是二王子尚不知自己的身世,此番前去,又会遇到三王子呼图孕尔,不知这三兄弟相见又会如何,倘若为了单于之位,手足相残,岂不是前功尽弃?幸好匈奴三印中的两印已落入那位昭君姑娘之手,莫非这亦是天意?那昭君姑娘不知与这三位王子哪一位有缘?当年自己隐居大漠,曾遇一汉朝术士,他说二十年后,草原和平需仰赖一汉人女子,不知是不是这位昭君姑娘?
二人各怀心事策马而行,谁都没有说一句话。当晚,在河边扎营。兵士们在帐外燃起篝火,烤了羊肉,吃喝已毕,入帐歇息。
中营大帐中,稽候珊与乌禅幕相对而坐。
稽候珊:“乌禅幕大叔,依你之见,汉朝会不会帮助我们?”
乌禅幕:“大王子有何打算?”
稽候珊:“我想,既便汉朝皇帝愿意出兵相助,我们也不可过分仰赖。我的意思是,我们匈奴人的事还是要自己解决,汉朝只要能卖给我们一些铁质的兵器就好,至于在战场上,他们两不相帮就可以了。”
乌禅幕:“大王子所说极是。不知对乌珠留若、呼揭、伊利目三部有何打算?”
稽候珊:“他们三部为夺王庭连年混战了五年之久,百姓早已苦不堪言,所以才纷纷逃往汉匈边境。近几年,他们为寻匈奴三印又互相残杀,如今呼揭、伊利目已是强弩之末,且他们本就是没有主见之人,只要我诱之以利,加之以武,自是不难收服。至于那乌珠留若,与我有杀父之仇,我断不能留他性命,……”
话音未落,只听帐外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草原空旷寂静,那叹息如在耳旁。
稽候珊走出帐外,只见一个白色的窈窈身影影顺着河岸向上游飞奔而去,一瞬间转过一个山脚便不见了。
“是朵桑公主。”乌禅幕立于帐门边缓缓道。
“是她,她来做什么?”稽候珊道。
乌禅幕:“你真的不知?”
稽候珊:“知道又如何?”
一阵笛声从山脚那边传来,是鹰笛,曲调婉转,如泣如诉。
乌禅幕听了,叹道:“唉,朵桑是一个好姑娘。”
稽候珊道:“可她是乌珠留若的女儿。”
“朵桑”匈奴语就是草原上的花儿。乌珠留若共有一子一女,皆是大於氏所生。儿子名叫桑格尔,与他老子一样,桑格尔热衷权势与战争,屡次带兵南下袭扰,劫夺丝路商旅,抢掠边地汉民的粮食、布帛,若是相中哪个女子,不论汉匈,必是弄到手而后快。朵桑公主与其父兄却大不相同,她幼时随狼居胥山的一位隐士习武,剑术极高。传说那隐士名叫玉玲珑,本是汉人,因年轻之时遇人不淑,伤心至极,故而隐居大漠荒山。此人精通剑法及阴阳五行之术,兵法战阵更是无一不晓。
狼居胥山在匈奴王庭的北面,山高路险,山下水草丰美,山腰林木茂密,山顶却常年积雪。玉玲珑的草庐便建在山腰的树林之中,草庐名副其实是由茅草搭建而成,上下两层,上面一层是师徒二人的坐卧之处,下面一层是师徒二人炊饮之处,玉玲珑极少会客,所以草庐之中除了她们师徒日常所用的坐卧炊饮之具以外,别无长物。狼居胥山上出产一种竹节茅草,草茎滑韧,故此草庐不显粗糙,反而十分的精巧。若是冬天,树叶落尽的时候,远远望去,雪峰之下,万木丛中,一座草庐若隐若现,偶尔可见她们师徒二人穿梭其间,让人觉得此处乃是神仙世界。
都说玉玲珑年虽五旬,容貌却如少女一般,不过除了她的徒儿,谁也没有见过她的真面目。玉玲珑收徒,不问家世,不讲报酬,她无事下山,相中哪家的小姑娘,便携了去,留下字句,告知其家人父母,学成之后,又会亲送徒儿下山还家。
只是这玉玲珑极少收徒,在狼居胥山隐居将近三十年之久也不过收了三个徒弟,每个徒弟也只学到了她的一样本领,朵桑学到的便是她的成名剑术——雪舞梨花剑。故此边地居民,无论汉匈,不分贵贱,无不希望女儿能拜玉玲珑为师,故此谁家丢了女儿,只要见到玉玲珑留下的字句,无不欢喜非常,便是十年八载的不能再见女儿,也不担心。朵桑公主便是五岁上被其携了去,一去十年,四年前方始下山。不久,她便遇到了令她伤心至今的那个人。
两年前,朵桑公主十七岁。
那一天在草庐中,师傅让她跪下,师傅把自己随身携带多年的梨花剑交给她,要她发誓除非自保此剑不可随意杀人。师傅又将她自己最心爱的宝马梅花雪送给她,并告诉她,若有人识得梨花剑和梅花雪,那此人便是可以信赖之人。她想问什么人会识得这宝剑名马,却终于没有出口。
朵桑与师傅相处十二年,名虽师徒,情同母女。朵桑知道,师傅有一段伤情往事。
每每狼居胥山冰消雪融的时候,她们所住的草庐周围便开满了鲜花,这时候,师傅就会在夜里骑上梅花雪一直驰骋的到森林的边缘,然后下马,从腰间解下梨花剑尽情的舞上一回,师傅舞得如痴如醉,仿佛那剑不是杀人的利器,而是女儿家腰间的彩带,肩上的霓裳。朵桑曾经偷看过师傅舞剑,那套剑法不是师傅交给她的雪舞梨花剑,雪舞梨花剑轻盈柔美,剑气皆在这柔美之间;师傅所舞的这套剑法,柔韧缠mian,更像是舞蹈而非剑术。每每舞剑结束,师傅都会拿出一副丝绢仔细的搽拭剑锋,完了又将剑围在腰间,骑上梅花雪,向西遥望好长时间,最后在马背上俯下身去,轻轻的抚mo梅花雪的长脸,叹息的说一句:“他不会来了,我们走吧。”
朵桑始终不知,师傅口中的那个“他”是谁,也许他便是师傅年少时代情怀所系?师傅教她雪舞梨花剑时曾经说过这剑术乃是多年前她和一位前辈在大漠中遭遇风雪时所创,所以叫做“雪舞梨花剑”。这匹宝马梅花雪的母亲也是这位前辈所赠,这马浑身雪白,唯四蹄上生着几撮红毛,恰似梅花点点,故名“梅花雪”,当年的梅花雪已然故去,这一匹年仅两岁,正是一匹马最好的青春年华。
今天师傅将这两样心爱之物交付于她,自是对她疼爱有加,可师傅没了这两样东西,不是会更加寂寞吗?
朵桑看着师傅,没有做声却不由得泪水满眶。玉玲珑看出了朵桑的心思,遂道:“徒儿不必难过,为师已近花甲之年,此生也不再收徒了,你心地善良,又学成剑术,这两样东西赠与你为师也就放心了,总不能让这样的宝剑名马陪我一起老死荒山吧?再者说,为师也希望梅花雪能诞育后代,日后有了小梅花雪,你给为师牵一匹过来就是了。”
朵桑含泪拜别了师傅。
再次回到家乡,她才知道,她的父亲已是王庭之主。先前纵横草原的北匈奴单于握衍腒鞮被汉将陈汤战败后羞愤而死,呼揭、伊利目也分别独立,如今的草原已是三分天下。
她被人尊为公主,她的美丽传遍草原,她的智慧和武功令父亲帐下最勇猛的武士汗颜。父亲视她为掌上明珠,交给她一支万人军队,对她说:草原争锋,强者为胜,不想被对手所杀,就要杀了对手。可是在狼居胥山上,师傅对她说:你的父亲背盟弑主,虽可逞一时之雄,终不是草原霸主。须知以力服人,力衰而人遁,以德服人,虽死而恩存。草原上的真正英雄是祁连山麓的稽候珊,他必会一统大漠,给匈奴人带来安宁祥和的生活,那时候草原上将再现老单于屠耆堂为王时的美丽风光。
父亲派给她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南下居延大泽,越过汉匈边境,去寻找一个叫祁三通的人,目的是访查匈奴三印的下落。
她带领贴身侍女映珠外加精骑十名于十月深入汉境。
她们一行十二人,十名精骑皆扮作家人模样,一路上打尖住店皆说是送小姐去外祖母家探亲。
那一日行至若水源头,风狂雪大。她便命手下人在胡杨林中支起毡帐躲避风雪。毡帐刚刚搭好,却见风雪中十余骑快马飞跑而来,朵桑一搭眼便看出是十几个匈奴骑兵在追杀一个青年人。那青年穿一件玄色衣袍,骑一匹青骢马,手持明月弯刀,刀锋上滴血不止。青年的右臂衣袖已被割开,皮肉外翻,汩汩的流出血来,刀锋上的血和手臂上的血滴落到雪地上,恰如梅花点点。青骢马跑得极快,后面追赶的人紧催坐骑都始终与它相距丈余。人群中有人弯弓搭箭觑准了青骢马的屁股,朵桑正欲出手,忽听身后林中传来重物破空之声,随即听到“嗒”的一声弦响,那箭没有射中马臀,而是在空中一顿,又向前窜了几米后,箭杆折断,箭头插在了雪地上。青骢马上的玄衣青年也不回头,却高声喊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言讫,一人一骑消失在风雪中再也不见。
追杀的人失了目标,纷纷停下马来。刚才射箭的那人显然是那一群人的头领,朝着林中喊道:“是哪位高手,还请现身想见!”
朵桑想自己一行人在林中搭帐避雪已有多时,并不曾发觉有什么人在附近,正疑惑出手之人是谁,却听林中有人朗声说道:“康巴尔,回去告诉呼揭,他不是稽候珊的对手,况且那匈奴三印也不在稽候珊的身上,天下之大,有德者居之,要那三印,又有什么用呢!”
是师傅!她不是从不下狼居胥山吗?怎么今日会在这里出现?
朵桑正想喊“师傅”,却见一个玫色人影在林中七转八转就消失了踪影,只余声音还在林中回响:“徒儿放心睡觉,我已在毡帐周围布了五行阵,康巴尔那小子是进不来的!”
是师傅!她终是惦记自己的安危,竟从狼居胥山相随至此!朵桑不禁鼻子一酸,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师傅刚才的那一番话,怕不止是说给那个康巴尔听的。也许她相随至此,是怕自己也像两个师姐一样走错了路。
康巴尔一行人在风雪中团团乱转却始终没有进到林中,遂掉头往若水下游而去,若水下游,那当是西海的方向。康巴尔此去西海,应该还是为了匈奴三印吧。
朵桑命随行的兵士在毡帐周围燃起火堆,狂风暴雪中,那火苗乱窜,竟仿佛浴火节中的祭坛****。
映珠在毡帐的中央生起来一盆炭火,主仆二人隔着火盆,都躺在厚厚的狼皮褥子上。
映珠心思单纯,躺下一会儿便睡着了。朵桑望着盆中红红的炭火,听着帐外呼呼的风声,不由得陷入沉思。
师傅刚才所救之人便是稽候珊。他单枪匹马的到这里来做什么?康巴尔是呼揭的大儿子,他带人追杀稽候珊自是怕他有朝一日登上大单于之位。只是不知他们是偶然遇上,还是康巴尔埋伏已久?师傅说匈奴三印不在稽候珊身上,父亲和呼揭都想得到这匈奴三印,只怕伊利目也已动手。老单于屠耆堂逝去已有十八年,他的三个儿子应该都已长大,这个大王子稽候珊就是传说中的苍狼之首,真正的匈奴王族,草原上的英雄。师傅说他会给草原带来安宁和幸福,那么自己究竟是听父亲的,还是听师傅的?
第二日,风停雪霁。
朵桑吩咐那十名精骑由队长图鲁带领南下西海寻访祁三通。自己带着映珠沿若水西西行,直奔祁连山而去。她要到苍狼部落去,她想找到稽候珊,想知道他是不是像传说中的那样,是草原上真正的英雄。不知道昨夜他到哪里去躲避风雪?他受了重伤,会不会出什么事呢?
朵桑带着映珠一路上缓辔而行,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朵桑:“映珠,你听说过稽候珊这个人吗?”
映珠:“草原上谁不知道他呢!都说他才是苍狼之首,那个乌禅幕不过是他帐下的谋士罢了。”
朵桑:“你见过他吗?”
映珠:“没见过。不过听人说,他长得又高大又英俊,姑娘们都说他是草原上最俊美的男子呢!而且武功又高强,说是得过名师的真传,只是不知他的这位名师是谁。”
朵桑:“既然这样,那他十分好战吗?”
映珠:“那倒不是。这几年我只知道我们部落与呼揭、伊利目征战不已。听人说,从浚稽山到祁连山这一带自从被苍狼部落控制后就再没有过战争。他们与汉朝也不曾打过。这几年我们部落的人不少都逃到他们那里,稽候珊一律分给他们牛羊和牧场,如自己部落的人一样看待呢!”
朵桑:“那我们俩也逃到苍狼部落会怎么样?”
映珠:“那怎么行呢?公主,你毕竟是公主啊!要是让单于知道了,会杀我的头的,就连图鲁他们十个人也得受牵连啊!”
朵桑:“别管那么多。一会儿到了前面的集镇,你就去买两身普通的衣裳,这两匹马就地放了,让它们自己跑去。待会儿我们扮成一对姐妹,你就喊我朵桑,千万别叫我公主。”
映珠:“可是公主,梅花雪是你师傅给你的宝马啊,万一让人牵了去怎么办?”
朵桑:“放心吧,梅花雪自己会寻得我们的。你照我说的做就行了。”
十天后,苍狼部落的蒙玛大娘在自家的毡房外发现了两个奄奄一息的姑娘。她们倒在雪地里,身上的衣袍破旧不堪,两人紧闭双眼,鼻息微弱。
好心的蒙玛大娘把她们搬到毡房里,用雪搓她们的手和脸,又在毡房的中间生了一盆旺旺的牛粪火。过了好一会儿,两个姑娘才渐渐的手脚活动,苏醒过来。蒙玛大娘赶快念了一声:“真神保佑,你们总算醒了!”
经过几天的调养,两个姑娘的脸庞渐渐的圆润起来,恢复了青春的光泽。几天相处,蒙玛大娘已然知道这两个姑娘一个叫朵桑,一个叫映珠。那个叫朵桑的姑娘可真美,长长的眉毛,大大的眼睛,挺挺的鼻子,小小的嘴巴,不像一般的匈奴姑娘那样粗手大脚的,这个朵桑姑娘的手细腻柔软。那个叫映珠的姑娘也是明眸皓齿的,而且极会说话,讨人欢喜。
蒙玛大娘前些年死了老伴,有一个儿子叫巴特尔。巴特尔身强体壮,箭术超群,现在是苍狼之首稽候珊的精骑队队长。一提起自己的儿子,蒙玛大娘就露出自豪的笑容。一提起稽候珊,蒙玛大娘便一脸崇拜的神色。她说:“别看这小子年轻,他可是我们匈奴人的大救星。要不是他,哪有祁连山麓的水草丰美、牛羊肥壮?要不是他,我们匈奴的女子哪会在草原上纵声歌唱?要不是他,像我这样的老大娘只怕早就饿死或是被马蹄踩死喽!”
几天后,蒙玛大娘的儿子巴特尔回来了。见到朵桑和映珠,先是一愣,继而把母亲拉到毡包外,母子二人说了好一会儿,只听巴特尔的脚步声走远了。蒙玛大娘气呼呼的回到毡包里,大声的说:“这个臭小子,连娘的话也不要听了!这样美丽的两个姑娘,怎么可能是王庭的奸细!他还要去像老乌禅幕报告!”
朵桑听了,忙道:“蒙玛大娘,您别生气了,部落里来了生人,向首领报告一声,原是应该的,是您太疼爱我们了,巴特尔大哥这样做,没什么不对的。”
蒙玛大娘道:“是啊,是啊!我这两天看着你们啊,只顾欢喜了,竟忘了向老乌禅幕报告。我只是气这小子,怎么怀疑你们是奸细呢?”
朵桑笑道:“大娘,说我们是奸细也不错呢!我们就是从王庭那里来的,而且我是会武功的啊!”
蒙玛大娘道:“真的?那你们想怎么样呢?”
朵桑道:我们听说苍狼部落没有战争,苍狼之首稽候珊是真正的大英雄,所以啊,我们就逃到这里不想走了。“
蒙玛大娘道:“就该这样啊!我这就带你们去见老乌禅幕,让他把你们留下来。”
左贤王大帐内。
稽候珊端坐上首,两颊消瘦,脸色略显苍白。下首左侧坐着左贤王乌禅幕。
稽候珊正把自己西海之行的所见情形一一向乌禅幕讲来,两人一边看着摊在桌上的羊皮地图,一边探讨何时向匈奴三大部落发起挑战。
“乌禅幕大叔!”忽听喊声,话音未落,只见帐帘一掀,巴特尔匆匆走了进来,见了稽候珊和乌禅幕,连忙行礼道:“单于、乌禅幕大叔,我有事要报告,我娘她——”
“我怎么了?不就是收留了两个小姑娘吗?老乌禅幕,你们看看这两个姑娘是奸细吗?”
巴特尔的话还未说完,就见蒙玛大娘领着两个姑娘走了进来。蒙玛大娘一边走着,一边把两个姑娘推到前面,一边嘴里又说着:“老乌禅幕,你仔细看看,巴特尔这小子硬说她们是奸细呢!”
一抬头,又看见了稽候珊坐在上首,连忙要行礼。稽候珊道:“蒙玛大娘,不必行礼了,快坐下吧?巴特尔又惹您生气了?就让乌禅幕大叔好好教训教训他。”
朵桑和映珠也行了礼,立在蒙玛大娘的身边。
乌禅幕道:“巴特尔,这是怎么回事啊?”
巴特尔道:“大叔,您都看见了,就这么回事。我随单于出门的时候,我娘她私自收留了外人,又没有向您报告。”
朵桑道:“大叔,我们姐妹是从王庭逃到这里来的,那天冻僵在蒙玛大娘的毡房门前,是大娘救了我们。”
乌禅幕道:“你叫什么名字?”
朵桑道:“我叫朵桑,她是我妹妹,叫映珠。”
稽候珊道:“你可有一匹马,浑身雪白,四蹄上却长着几撮红毛?”
“你怎么知道?那正是我们公主——”
“那是我们公主的马,我们姐妹就是给公主养马的。”
朵桑一听映珠的话要露馅儿,忙抢过话头说道。
“不过,单于怎么会认识这匹马呢?”
稽候珊道:“它跟着我来了。”
说着走出大帐,其他人也跟着走了出来。稽候珊撮唇一呼,只见一黑一白两匹马从不远处跑来。那黑的,正是稽候珊的坐骑玉青骢,那白的,正是朵桑的坐骑梅花雪。梅花雪见了朵桑,伸过长长的马脸来在她的手上蹭了又蹭,蹭过之后,又甩尾扬蹄的仰头低鸣。那意思像在问:“主人啊,你为什么要丢下我呢?”接着,梅花雪又回过头去看那玉青骢,两匹马一黑一白,交颈喷鼻的,十分亲昵。朵桑见了,脸不由得一红。梅花雪与玉青骢亲近之后,又蹭到朵桑的身边来,仰起马脸,喷着鼻子,仿佛在说:瞧我多聪明,我是跟他到这来了,主人你果真在这里啊!
乌禅幕见了,不由一声轻呼:“梅花雪?!”
映珠看了乌禅幕那如痴如醉的神情,不由问道:“大叔,您怎么知道她叫梅花雪?”
“你说这马是谁的?”乌禅幕没有回答映珠的话,继续问道。
“是我们公主的。”映珠道。
乌禅幕没有再问下去,朵桑发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似有若无的哀伤,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然而他很快又兴高采烈地说:“这是两个好孩子,把一匹宝马养得如此肥壮。看来她们能给我们苍狼部落带来福音啊!”
这时候,那梅花雪又伸过长长的马脸来在朵桑的手上曾来蹭去,朵桑也用手抚mo着她的头,一人一马竟似有万语千言一般。
稽候珊见了,笑道:“朵桑姑娘,看来你养的这匹马把你当成主人了呢!你看,你逃到这里,它便跟来,对你又是这样亲近。”回头又对蒙玛大娘道:“蒙玛大娘,这两个姑娘既会养马,就让她们留下吧。你老人家带她们到马场去,那二十匹从大宛买来的宝马就归她们照管和训练。”
“单于,这两个姑娘细皮嫩肉的,怎么能养马呢?”
“蒙玛大娘,我们原就是养马的,您放心吧,我们肯定能做好的。”朵桑拉着蒙玛大娘的衣袖说道。一边又回头对稽候珊道:“多谢单于收留,我和妹妹一定会把马养得十分肥壮。”
朵桑和映珠就这样留在了部落中,一晃就是两个月,草原上迎来了又一个春天。
这一天,朵桑骑着梅花雪,同映珠一起去遛那二十匹大宛宝马。这些马,朵桑遛了许多次,可是没有一匹马的速度能赶得上梅花雪。今天也不例外,朵桑忍不住骂它们:“一群废物啊,还宝马呢,怎么赶不上一个丫头跑得快呢!”
“嚯,牧马公主这是骂谁呢?”
朵桑正跟着马儿们较劲呢,冷不防听到有人说话,吓了一跳。回头一瞧,原来是稽候珊骑着玉青骢从后边跑了上来。
玉请骢见了梅花雪便十分亲近,稽候珊道:“朵桑,把梅花雪放开吧,让他们自己玩去。”
朵桑下了马,松开马缰,梅花雪便踢踢踏踏的跑过去,到了玉青骢身边便挨挨蹭蹭起来,玉青骢更是伸长了马脸不停的在梅花雪的身上嗅来嗅去,两匹马亲近了一会儿便跑了开去,不一会儿,便听见远处传来梅花雪“咴儿!咴儿!”的叫声。
朵桑忙站了起来,要去看看,稽候珊道:“不要去。”
朵桑道:“为什么?”
稽候珊道:“你想一想为什么?”
朵桑偏着头想了一想,突然脸就红了,忙背过身去,装作看风景,却看见乌禅幕大叔骑着马从远处赶来,朵桑忙解下头巾朝着他挥动。稽候珊也看见了乌禅幕大叔,料到有什么事,忙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