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听了道:“顾先生这么称呼未免太过客气。”
沈江东也笑道:“正是,称字号便是了。如若不然,承顾先生这么大情面,实在无以为报。”
顾梁汾取出银针笑道:“我本是个摇夺魂铃的大夫,更兼不拘什么酒楼饭庄书肆客栈,但凡能挣银子的,我都愿意插一杠子。如今跑了趟极远的外诊,贵府还能短我诊金不成?”
沈江东说笑了一会儿,觉得头昏昏沉沉的,顾梁汾去熬药,江枫待要问他吃些什么,他已经悄悄睡着了。
江枫叹了口气,走下楼来,正遇上捡药的顾梁汾。顾梁汾安慰道:“这病于性命无碍的,但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好,沈夫人放宽心就是了。”
这边江枫接到了沈江东,接着就派人回京给思卿去信。霞影接了信,到禁中给思卿看了。中秋前后漕运正忙,水路阻塞,一堵几天,众人只好走陆路。沈江东病着,众人返京时脚程便慢了许多。
这日走到直隶南边的风凉镇,因为镇上没有驿站,只好找了一家客栈投宿。安顿下来以后顾梁汾出去配药,晚时回来只见客栈竟然着起火,周围聚集了许多围观的人。
顾梁汾连忙往前挤,只见客栈的门头已经被大火吞噬,里面的人没头没脑往外跑。顾梁汾奔至客栈一侧,但见住在后面厢房的江枫已经拿了随身的要紧东西把沈江东扶了出来。沈家小厮站在原处要看看是什么情形,顾梁汾扶住沈江东道:“沈夫人,昨儿刚下了雨,地上湿漉漉的,忽然起这么大的火,有蹊跷。”
江枫道:“冲我们来的?”
顾梁汾道:“不管了,咱们先走。”便扶着沈江东往镇子外面走。才走了两步,背后忽然有人喊:“纵火贼在那儿,快追!”
顾梁汾连忙道:“你们快走,出了镇子往北走。”说完就要回客栈方向。
沈江东连忙道:“要走一起走。”
顾梁汾连连摇头,“说不定是冲你沈沅西来的,我留下没事。再说了,我和这边的帮会熟,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
沈江东待要拉住他,但是病中无力,江枫道:“顾先生说的对,他刚才买药去了,药店伙计能给他证明,咱们先走。”
沈江东和江枫匆匆出了镇子,往北走了一个多时辰。沈家的仆从走丢了两个,眼下也没办法回去找。沈江东体力难支,众人寻了一处大路边上破败的道观歇脚。道观里之前有人歇脚,留下了破锅烂罐,江枫去生了火,沈家小厮滚了开水,沈江东道:“但愿顾先生不要出事。”
“他身手应该很好,”江枫道,“这就是武老伯让顾先生跟我来的原因,直隶黑道上都肯卖武老伯三分薄面,也肯给顾先生三分薄面。”
沈江东道:“假如是冲我来的,你说是谁做的?”
江枫道:“何家。”
沈江东复问:“你不怀疑端王?”
江枫叹气道:“有些事我还没告诉你,端王吃了鳖,现下应该没有胆子这般明目张胆地杀你。”
“他吃了谁的鳖?”
“皇后,还有定安贵太妃。”
正说着,只听见辘辘车声,沈家小厮探头去看,喜道:“顾先生来了!”
顾梁汾驾着空马车进了院子,把马栓了,笑道:“我来了。”
沈江东问:“他们没为难你?”
顾梁汾摇摇头笑道:“我挽出药店的老板来,证明起火的时候我不在场。然后他们追问你们,我说不认识,客栈里遇上求我诊病的,还没付我诊金呢。”说得江枫一笑。
顾梁汾又道:“然后客店那伙计非说咱们是一路的,正好正好他们这边商铺的带头大哥来,浑推浑嚷的,我趁乱就拉了一辆车跑了。但是我没能找到走丢的小厮。”
江枫道:“不要紧的,他们身上都有银子,又不是要紧的人。见乱起来走开了,也就追上咱们了。若是找不到咱们,自回帝京就是了。”
因为沈江东又有些发烧,顾梁汾拿出捡好的药熬了给他饮下。沈江东沉沉睡去,顾梁汾才对江枫道:“其实我出了镇子有人追我,想对我下死手,被我杀了。”
江枫道:“此番真是多谢顾先生了。”
顾梁汾道:“在直隶地界这么光明正大地杀我,肯定不是本地帮会的。”
江枫想了想说:“何家以前藏了一些暗桩,都不是直隶人。”
顾梁汾点了点头道:“咱们稍快些走路,尽快返京罢。”
沈江东一行人重阳节前才返回帝京。沈江东为防今上回京前被人叨扰,并没有进城,选择暂时住在沈府城外的新园。霞影提前接到了江枫的信,一早就带人来把这园子里里外外都收拾妥当了。沈江东看见霞影笑道:“你怎么来了?”
霞影笑道:“大姑娘不要奴婢了,叫奴婢以后跟着太太。”
江枫道:“你南下之后府里人少了,多亏了霞影在。”
顾梁汾帮着他们安顿下来,进来笑道:“‘环榭依台浑是水,绕花沿柳半为廓’,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园子吧?”
沈江东大奇:“顾先生这话,倒是和一个人说的如出一辙。”
顾梁汾才问了一句“是谁”,外面却传来一阵声响,霞影进来道:“药吊子翻了,没有事。”顾梁汾听了和霞影一起到后面的厨下看。
顾梁汾刚出去,园子门首传来一阵声响。此时沈江东已能起身,扶着桌沿慢慢绕过屏风走到前厅,江枫道:“我去看看。”去了片刻,急匆匆的回身匆匆道,“看样子都是金吾卫。”
话音刚落,只见思卿穿着朱红五谷丰登织金马面、乳白织金交领大衫,外面用素色焦布披风掩住大半华服,径直笑着走进来,“我来叨扰了,沈大哥可好?”
沈江东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没想到思卿竟然越礼而至,连忙见礼,却因病中无力一阵眩晕,险些跌倒,幸而江枫从旁边扶住了。
思卿单受了江枫的礼,连连摆手,目视江枫扶沈江东坐下,口里笑道:“并没有外人,沈大哥不必多礼。”
思卿今日亲至,既然随了叶家人的称呼管沈江东叫大哥,沈江东也不好太扫她的兴,于是没有再谦辞,谢了坐便坐下了,心下却十分不安。他心知思卿冒险来此,定然有要事,却又不知是什么事。正想着,顾梁汾端了药碗进来,见了思卿也十分意外,口里笑道:“你有千里眼?还是有顺风耳?来的这样快。”
沈江东回过神,环视四周见顾梁汾在侧,他尚不知道顾梁汾系思卿长兄,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思卿见了忽然问沈江东道:“怎么,江家姊姊竟然还没告诉你?”说完目视顾梁汾,见顾梁汾冲自己摇了摇头,于是道:“江家姊姊好紧的口风。”说完指着顾梁汾道:“我们是……”说了一半又不肯说下去,挑眉一笑,“不如你猜猜?”
顾梁汾放下药碗道:“你是来探望病人的,还是来故意为难人的?”
霞影眼见他们兄妹二人又要吵起来,于是道:“茶来了,姑娘喝茶。”
谁知沈江东敛眉思索了半晌,试探问:“莫不是……义兄妹?师兄妹?”
顾梁汾和思卿相顾,思卿奇道:“这倒是奇了,你又怎么知道的?”
沈江东却笑道:“还真是?我见你们皆通医,胡乱猜的。”
顾梁汾笑道:“她还通医?她是个正正经经摇夺魂铃的!经她的手,还有命活?”
思卿反驳道:“我不是走江湖、捞偏门的,就是‘铁响虎撑’,也砸不了你家的金字招牌。”
顾梁汾搁下手头药碗,复笑道:“你是赶着热灶添柴火来了?”
江枫连忙打圆场对沈江东道:“我倒不信,你能这么轻易猜出来?怕不是我说漏了嘴,给你听了去。”
“你并没说漏。”沈江东连忙笑道。
思卿问:“果真没有?”
“我第一次见顾先生时,顾先生上门给我夫人送嫁妆,那时候浣画还在呢。落后顾先生辞出去,我就和浣画说……说顾先生和你谈吐有几分相像。”沈江东答道。
顾梁汾和思卿听了异口同声痛切道:“哪儿像啊?!”说完两人下意识相顾,这下江枫和霞影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