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回忆
深秋,虽然天气已经一天比一天更冷了,可是在南宫却好像丝毫都看不见这样情况,到处都是轻歌曼舞的浮华。
承风殿是南宫最高的殿宇,那里据说是当年阴丽华皇后研习歌舞的地方。当年这里被一片花海装点着,连柱子都描着金,而容姿絶丽的阴丽华皇后就在这一片花海中翩翩起舞,凡是见过的人都无不以为是仙境。
从那个时候以后,承风殿似乎就成为了后宫女子们研习音律歌舞的地方了。而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这承风殿也就成为了后宫嫔妃们最争风斗艳的地方了。
“夫人,今天还是穿这个好了。”赵玉捧着一件云锦袍子站在邓绥的边上,她的脸上笑眯眯的:“您不是喜欢素净吗?去承风殿研习音律的话我瞧着这件是正好的。”
邓绥转头看着赵玉手中的那件云锦袍子,微微一愣。这衣服是刘肇专门赏她的布料做的,在这个宫中除了窦太后那里有一件,只有她这里有一件了。虽然这料子看起来十分素净,可是在阳光的照射下,居然能显现出来七彩的光芒,实在是很扎眼的。她皱了皱眉毛:“这件不好,换一件别的。”
“夫人,您不是喜欢素净吗?我把素净的衣服都翻了一遍,只有这件可配您了,而且,这衣服还崭新的呢,那么好的衣服怎么不穿呢?”赵玉有些不愿意的,做宫奴的,没有一个不把自己夫人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的,他们谁不巴望着自己的夫人能光彩照人,引得陛下的宠爱呢?只是她总是想不明白,邓绥似乎一直很低调,虽然在这宫里是不能张扬的,但是也不至于这样事事都默不作声吧。
“这衣服看起来是素净,可是,你可知道这衣服的料子是进贡的,当时只进贡了四匹,陛下给了我两匹,另外两匹给了太后娘娘,连皇后都没有,你让我穿这个出去是让皇后娘娘嫉恨吗?”邓绥只是拿起了眉黛笔,在自己的眉尾小心的描画着。
赵玉叹了一口气,将那云锦袍子收了起来。随后又拿出了一件素日里常穿的月白色袍子,站在了邓绥边上,看着她小声说:“夫人,您这么漂亮,为什么总是不好好打扮呢?”
邓绥顿住了手,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果然是风姿卓越,倾城倾国,她眯了眯眼睛,看着镜子里那张绝世无双的面孔冷笑了一声:“在这南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漂亮。”
赵玉只是愣愣的站在那里,看着邓绥那完美的侧脸,忽然有种遥远的距离感。她总是记得面前的这个年轻的女子是当年拉着她的手一起奔跑在洛阳城里的小丫头,她们那个时候甚至还缺着牙呢,可是笑得多么的开心。
可是现在……
那名贵的错金雕花宝镜里映照的面孔。还是一样修长的眉,还是一样微微上扬的眼角,还是一样如玉的皮肤,甚至还是一样的笑容,但她总觉得这个人和那个拉着她的手奔跑的少女不是同一人了。
她抬头看了看屋顶,那用黑色的木头交错搭建的屋顶高得实在是离谱,就好像昭示着这里是大汉至高无上的顶点一般。无由来的一阵悲伤涌上她的心头,在这样一片的黑色中,那无邪的少女早就淹没消失了,而她呢?她是不是也已经变了?
“小玉,你在想什么?”邓绥唤了赵玉两声,却都没有听见她的回应,抬头一看,只见赵玉仰着头看着那黑洞洞的屋顶,一脸的伤感,不禁微微一怔。她伸出手,轻轻的推了赵玉的手一下。
“啊,夫人。奴婢走神了。”赵玉回过神来,连忙跪在了地上,一颗豆大的眼泪就在低头的时候落了下来,滴在了那月白色的袍子上,印出了一个圆圆的潮湿痕迹。
邓绥想拉她起来,随后却缩回去了手,她面对着镜子,淡淡的问:“刚才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不过是想起来许多过去的事情。”赵玉抬起了头,直起了身子,跪坐在那里,苦笑了一下。
“过去的事情?”
“嗯,是啊,过去的事情。”赵玉轻轻的点头:“我记得当年小姐拉着我的手在洛阳城里跑的时候,遇见下了场大雨,我们就顶着荷叶跑,回到家的时候全都湿了,后来,我被罚跪不许吃饭,小姐却陪着我跪了一夜。”说着说着,她的眼睛又热了起来,低下头,喃喃自语:“那时候多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现在却连吃点东西,穿件衣服都要忌讳这个忌讳那个……小姐,为什么会这样啊。”
邓绥只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个始终带着谦和卑微笑容的自己,只是那双眼睛却带着压也压不住的伤感。终于,她闭上了眼睛,转过头来,凝视着赵玉,缓缓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小玉,有些话,我只能说一次,你要记得。我们不姓邓了。”
“啊……”
“自从踏进这座宫殿开始,我们就姓刘,我们要定着这个姓氏终此一生。这一生可能很长,像是窦太后,也可能很短,像是宫里那些不明不白就死掉的女人。而,我不想死的太早,你也不愿意吧。”
“小姐……”赵玉的眼泪不停的落下来,她的心里好像被扎开了一个口子,一股一股的有冷风灌进去,让她连气都喘不过来。
邓绥站了起来,从地上捡起来那件月白色的袍子,抖开,披在了自己的身上,慢慢的穿起来。她背对着赵玉,伸开了手,莫涯立刻走了上来,为她整理衣服。莫涯只是低着脸,看不见他的表情,更看不见他眼睛里那强烈的心疼。
“我是邓贵人,你要叫我夫人。我已经不是邓家的小姐了。”
赵玉看不见邓绥的脸,只是听见她这么说,她的声音还是那样软软糯糯的,只是,那里面有着只有赵玉才听得懂的悲凉。
终于她的衣服穿好了,她朝着外面走去,“邓家的小姐,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