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得失
阴孝和走了。
她站在嘉德宫门口,回首看着邓绥露出一个心无城府的笑容,一如她本身的年纪,那个十八岁的少女。
邓绥最后看见的也只是那个笑容,随后,她就陷入了深沉的黑暗之中。
就在阴孝和离开嘉德宫的那一刻,就在邓绥跌落的那一刻,莫涯已经果断的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瓶子,从里面倒出一颗药塞进了她的嘴里。然后他对着已经慌成一团的宫女们沉着吩咐道:“速速去找太医和陛下过来!”
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有个粉妆玉砌的孩子不停的冲着她爬过来,她想去将他抱起来,可是,却怎么也走不到他的身边。她努力的伸长手,就在她的手指要碰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
是谁?
她抬头看,是父亲。他还是那副慈爱的样子,他对着她笑,他抱起了那个孩子,他说:“阿绥,回去吧,这个孩子交给父亲,我会照顾好他的。”
这是什么意思?
她想说话,却不知道为什么开不了口,只能看着父亲站在那里。而她却飞速的被拖走,最终,父亲和那个孩子就这样消失在她的眼前。
“啊……”她忍不住发出了悲凉的叹息,随后睁开了眼睛。强烈的光线一下子就刺向了她眼睛,让她下意识的用手挡在脸上,遮住那刺眼的光。
“阿绥,你觉得现在怎么样?”那只空下的手被人握住了。这样实在的温暖让邓绥微微有些发愣,她似乎冷了很久了,要不然不会这么想念这样的温暖。她看着这手的主人,年轻而坚毅的面容,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觉得有些陌生。而后,她才想起来,这个男人不正是这个王朝的主人吗?
奇怪,她的屋子里怎么那么多的人,似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那么焦灼,到底怎么了?邓绥的脑子里只是空白了短短一瞬间,忽然,她记了起来。那碗药,那碗阴孝和给她的药!她连忙从刘肇的掌中抽出了手,摸向了自己的小腹。那原本已经有些凸起的弧度,现在变得一片平整。
她的心好像一下子荒芜起来,这一场用生命作为赌注的博弈中,她最终失去了最为重要的东西。就算她赢了一条命又如何呢?她还是输的血本无归。
邓绥的胸口好像是堵着一捧沙子,又干又涩,生生的刮着她的心疼得无法忍受。
一只厚实的手,轻轻的贴在了手的肩膀上,声音低沉而悲悯:“阿绥,我们还年轻,以后,以后……”他没有继续说下去,那空空的留白已经说明了他内心的伤感。
邓绥转过脸颊,看着那个坐在床边的男人,他还像是往常的样子。干净的脸颊,整齐束起的头发,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里却染着些许悲哀。他伸出了手,轻轻的握着她的肩头,温热的体温从她的手掌下不断的传到了她的皮肤上,灼烧着的她身体,更像是一把无根的火,煎熬着她的心。
这就是帝王的爱吗?
这就是世界上最矛盾的爱吗?在这个宫廷中想要活下去,只有得到帝王的爱,而,得到了帝王的爱,接下去等待着却不一定是生存。今天的她就是最好的例子,她今天失去的孩子,或许明天失去的就是自己这条性命了。
刘肇见邓绥只是淡淡的看着他,却不言语,心里仿佛被什么扎了一下,那绵长的疼,让他再也坐不下去了,还好这个时候太医小声说:“陛下,药渣已经验过了,确实有毒……”
刘肇抬起手让太医不要再说下去了。他握住邓绥的手却又紧了紧,真的是阴孝和吗?不,不会的,那个热情如火的女子,虽然有些任性善妒,可终究是善良的,她不会这么做的,不是吗?
只是,只是……他的目光抬起来,正好撞上了邓绥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这个苍白的女子让他的心迟疑了,如果,如果真的是呢?
刘肇的心从来没有像是现在这样难耐过,一边是热情如火,曾经万般恩爱的阴孝和,一边是温柔如水,恨不得和她夜夜共度,相守一生的邓绥。这样的左右撕扯,无法平衡,而邓绥那太过清亮而干净目光让他心底涌出一份无奈的惭愧。他其实知道,无论邓绥再伤心,无论这件事是不是阴孝和做的,他都愿意原谅她。
不为别的,只是为那曾经的年少痴狂,为那曾经的铭心刻骨。
这样的惭愧,最终让刘肇别过了头,对着陶皖,有些无奈的道:“传皇后来,朕要当着邓贵人的面问个清楚。”无论他的心底怎么想的,但是这毒杀贵人和皇子之罪都是让他无法容忍的,就算是生气也好,敷衍也罢,他也要见见阴孝和。
邓绥看着刘肇那躲闪的目光,心里一片冰冷。阴皇后和刘肇是结发夫妻,也曾恩爱三四年,这件事全部都指向了皇后,刘肇会有摇摆是人之常情。
可是,她要怎么办呢?难道就因为这个人之常情,她就要成全吗?她的孩子怎么办呢?难道也要为了这个人之常情成全吗?若是今天她用她的孩子成全了刘肇的少年恩爱,成全了他的人之常情,成全了他的心有不忍,那么,明天送命的会不会就是她?
她真的要把一切都放在这个多情的男人身上吗?她的未来,还有,她那无辜的孩子,她真的要这样吗?
“阿绥你要多多休养。”刘肇紧紧的握着她的手:“这件事……朕一定会彻查到底的。”他的面庞温和,伸出了手轻轻的抚mo着她的发,小心温柔的像是世界上最可以信赖的依靠。
邓绥只是看着他的面孔,目光深邃,让人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小黄门却来报说,皇后求见。
这个消息真的很让人错愕,躺在床上的邓绥愣住了,正在殷切的说情话的刘肇愣住了,就连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这药是阴孝和送的,那么这下毒的事情几乎板上钉钉了,喊去传话的人才刚刚出门,一定还没有到长秋宫,而她就已经到了,那只能说明她是自己主动来的。只是,这个时候阴孝和来做什么?
邓绥只觉得脑子里乱极了,隐隐的觉得什么不对,可是却又什么都想不到。这时就听见刘肇冷冷的说:“朕还想去找她呢,她倒是勤快,亲自送上门来了。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