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凶手?
若是一个人杀了人又被逮住会做些什么?
会自投罗网吗?或许会的,不过,那大概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出此下策吧。否则,但凡有一点机会,都会为自己辩解的。
可是,今天来的这个人,不但没有山穷水尽,甚至还有大把的机会,怎么可能会就这样来俯首认罪呢?更重要的是,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堂堂大汉的皇后,她的身份、她的立场,会做这样的事情吗?
不会的。
可是,她却做了。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阴孝和这个时候这样来请罪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你何罪之有?”比起邓绥的狐疑,刘肇似乎平静得多,他只是坐在邓绥的床边上,低头看着阴孝和,没有吃惊,没有讶异,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挑起来。一个人安静得就像是一面在平静不过的湖水一般了,一丝拂过的风都不曾有过。
时间忽然就这么静止了,好像被什么胶着了一样。邓绥半靠在床上,静静的看着阴孝和,面色深沉,除了那苍白一片的颜色外,她的整个生命仿佛已经如同一捧死灰般,再也没有任何的生机。
只是那双眼睛,那双漆黑一片的眼睛中,却还有一点亮得刺眼的光斑,昭示着她的存在。
事情仿佛就像是断了的珠链一样,来的又快又猛。一下子全部都堆在了一起,让邓绥一时之间连理清头绪的时间都没有,只能静静的看着事态的变化。
阴孝和身上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袍子,规规矩矩的跪在那里,脊背笔直,妆容精致,发饰齐整,甚至连拖在地上的裙摆都摆放得纹丝不乱。她缓缓的抬起头来,那鲜红的嘴角忽然勾出了一丝微笑,紧接着,那花瓣一般的嘴唇便张开了。
她似乎并不着急,只是轻轻的,无奈的说:“陛下,这药是我宫中的宫人熬的,又是我亲手端给邓贵人的,现在却出了这么大的事,妾身确实有失察之罪!”
“仅是失察之罪吗?”刘肇低着头,声音冷静,听不出什么弦外之音。不过,越是这样的冷静越是这样的沉默,就越是让人的心朝着恐惧的深渊不停的落下去。
不过,光是冷静的人似乎不仅仅是刘肇一个人,就连阴孝和也冷静极了。她只是微微的顿了一下,用更加苦涩的声音说道:“这下毒之事却是妾身万万不敢做的。妾身明白现在陛下在想什么,定是觉得是妾身下的毒,是妾身做下这样恶毒的事情。”
“难到不是吗?”
“陛下,妾身亲手端药给邓贵人,却又这样堂而皇之的将毒下在碗里,这不是有些太蠢了?这样明目张胆的事情,这样证据确凿的事情,难道臣妾会蠢到去做吗?”阴孝和一番话说得悲悲戚戚,却有字字在理,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平静。邓绥缓缓的抬眼看去,她只看见刘肇那半张白玉一样的脸孔,他的眼睛微微合着,却没有多余的表情。他在想些什么?邓绥觉得自己猜不透,不过,看着他这副样子,只怕是心里已经对于阴孝和的说辞动摇了吧。
阴孝和是不是那个凶手,她并不确认,可是,她这样大包大揽的认罪也只说明她不干净。这个道理邓绥尚且能明白,难道这刘肇就不明白吗?只是,他要做什么决定呢?
废后?那是万万不可能的。真的彻查?只怕也是不可能的。那么这件事最后的结局就会是不了了之。看着刘肇那微微皱起的眉,邓绥在心里不由得冷笑几声,她的命,她那未见天日孩子的命,只怕是指望不上这个男人的。
不过,现在就阴孝和一个人自说自话也未免太孤单了吧,既然一切都不站在她这边,她只好自己来争取了。
邓绥垂下了眼帘,挣扎着半坐起来,随后恹恹的伸出手,缓缓的摸到了枕头下面,从那里抽出了一件小小的,还没有绣完的衣服。她本来就瘦,经过这一番折腾更是显得弱不禁风,大大的衣服裹在身上,让她看起来格外的楚楚动人。她抬起了颤抖的指尖在那衣服上的花纹划过,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
那叹息声实在是掐得太过于是时机了,就在皇后安静下来,就在刘肇抬眼看着邓绥的那一刻,就这么从她苍白如纸的嘴角发了出来。她承认她这一番动作是有些算计,可是,那滂沱如雨的泪却颗颗都是真的。
她知道,这个孩子真的就这样离开她了,就算是以后还会有另一个孩子,那也不会是这一个了。她曾经如此期待他的到来,不为他能让自己母凭子贵,只是为了在这个冰冷诺大的皇宫里她终于有了和她血脉相亲的亲人。
只是,只是现在,什么都不在了。
邓绥一想到这里,越发的心如刀绞,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若说阴孝和那平淡的卑微让刘肇心有摇摆,那么邓绥这无声而苍白的泪则让他痛入骨髓。这个孩子的母亲是邓绥,是整个后宫最美丽最博学的女人,若是这个孩子生下来……那种迟来的父爱,那种帝王对于后嗣的期待,一下子如同火山爆发一样喷发而出。
如果说,刚才他还对阴孝和有所不忍,有所怜惜,有所顾忌的话,那么这一刻,他心里的天平已经完全偏向了邓绥,他几乎是一把拥住了她,轻声道:“阿绥,阿绥,你若是哭,就哭出声音来吧,不要这样苦了自己。”
而邓绥只是闭着眼睛,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刘肇转过头,看着阴皇后,面色铁青,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咬出来:“当面下药确实太过愚蠢了,可是,若这是大智若愚呢?”
阴皇后微微一愣,随后脸色变得很难看,她抖着嘴唇道:“陛下,陛下,妾身和你少年夫妻,虽然妾身有诸多的毛病,可是,妾身到底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妾身是一国之母,知道这天家后嗣的重要,怎么会做这样伤天害理不分黑白的之事呢!”
好一个少年夫妻,好一个一国之母。
这两条就好像是两条绳子,即刻就将刘肇牵制得死死的。可是,此时此刻的一国之君的怒火又怎么会即刻就消散呢?他怒道:“那你倒是给朕解释一下,这药渣里的毒是怎么一回事!”
“妾身真是百口莫辩,可是,还请陛下给妾身一个洗刷冤屈的机会,妾身一定会抓出这个谋害邓贵人的幕后黑手,还臣妾一个清白,却也给夭折的小皇子一个公道!”阴皇后立刻言之凿凿,一脸的嫉恶如仇。
刘肇被阴皇后这么一说,倒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信她的话了,他的嘴角微微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邓绥虽然闭着眼睛,看不见阴皇后和刘肇的这一番你来我往,可是,她的耳朵却没有放过两个人说过的一个字。
她如何不知道刘肇这种两边都不想得罪的想法,她越发觉得心冷如冰。
看来,此事若是想借着这个男人的手只怕此生也解决不了的。邓绥的眼睛忽然眯了眯,伸出手,拉住刘肇的袖子,成功将刘肇那放在阴皇后身上的注意力扯到了自己的身上。她气若游丝,声音嘶哑:“陛下,皇后娘娘说得是,没有人会当面下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