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拐弯抹角地自吹自擂了一番，郭荣国一直好脾气地微笑着，周如海也很有耐性地左耳进右耳出。王宝坤觉得该是自己出面了，他有必要提醒蹲在地上的乡巴佬赶快切入正题，他的时间不值钱，可他们的时间却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听这老家伙废话，倒不如听外边的知了叫，反正都一样让人生厌。
王宝坤说：“村长，是你打电话报警的吗？”
“是啊，”村长谈兴正浓，似乎转不过弯，想不明白王宝坤为什么在这时候提这个问题，“是我，怎么呢？”
“你说你们家的牛发狂了，还顶伤了人？”
“可不是么！”村长顺着王宝坤的思路说开了，倒把先前谈论的忘得干干净净，“我们家阿贵——就是那头牛，因为是打小养大的，所以我们也学着城里人养猫养狗那样，替它取了个使唤的小名——我们家阿贵在以前可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最近也不知怎么了，不听训，开小差，一不留神就没影了，拿最粗的绳子拴住也没用，它照样能跑掉，村里人都说这家伙懒得成了精。畜生不听话，留着也没用，还得你去伺候它，养了那么多年都当是白养了。我和老婆一活计，反正过了农忙，宰了它，卖一些钱，等入秋时再买一条能干的畜生。今儿一大早，我把罗屠夫叫来，罗屠夫磨刀的时候，阿贵就开始在牛棚里闹腾，一个劲地叫。我想这牛通人性啊，你们别笑我痴，当罗屠夫跟他的徒弟把阿贵绑起来时，阿贵望着我，哼哼唧唧的，牛眼里都是泪花。我想他是在跟我求救哪，那眼花儿看得我心都颤了。罗屠夫拿刀向它走去时，我心想要不算了，也别宰它了，当我上辈子欠它的，把它当大爷一样供起来好了。哪曾想，这畜生突然一声长嘶，那声音震得牛棚一个劲地发抖，像刮了一阵大风，草料全飞了起来。罗屠夫还没下手，这畜生猛地一个翻身，挣断了身上的五花大绑，头一摆，一只牛角在罗屠夫的胳膊上顶了个对穿，又一摆，罗屠夫跟只死耗子似的被甩出了牛圈。屠刀掉在地上，这家伙前蹄一踏，踩得粉碎。那可是最硬的合金刀啊！我们都吓傻了，我老婆跑出门叫人，来了很多人，大家齐心协力，也奈它不何。眼见人越来越多，阿贵眼泪花花地瞅了瞅我，四蹄一顿，竟然冲破牛棚，插上翅膀一样，飞了出去。我不是说瞎话，全村的人都可以替我作证。村里人说，这头牛真成了精，谁也不敢轻举妄动。阿贵并没跑远，一直绕着我家的院门转悠，我心里害怕，我这辈子也没遇上过比这更可怕的事，我怕它又突然发狂，祸害乡邻，所以才打了电话报警……”
村长的话让大家都颇感意外，尤其是周如海，此刻他身子抖了抖，那敷衍了事的神色一扫而光，神情专注，听得聚精会神。见村长住了口，周如海迫不及待地问：“后来呢？”
后来发生的事由王宝坤继续补充：
“我们接到消息时还以为是谁的恶作剧，但是孙队长坚持认为是他遇到过的那个怪物，我们把情况反映给了郭局长，郭局长也觉得有必要实地核查。因为今天有一场重要的发布会，市里云集了全国各地的记者，所以郭局长要我们低调行事，不能走漏半点风声，以免打草惊蛇，惹出更大的风波来。”
周如海说：“郭局长考虑周到，这件事若是被记者们知道了，指不定编出怎样耸人听闻的故事呢。”
王宝坤接着说：“我和孙队长按照郭局长的指示，带了几个人，匆匆赶到此地。我们事前认为，上一次那怪牛之所以能全身而退，全在于我们没有防备，仓促之间才让它有机可乘，溜之大吉。这一次我们一行五人，全副武装，本以为有十成的把握，可以将它一举拿下。孰料，我们……我们……”
“你们让它跑了？”郭荣国冷冷地道。在面对自己的下属时，郭荣国对待老乡的那股子亲切劲荡然无存。
王宝坤又伸手擦了擦额头冒出的热汗。即便是对一个处在炎热盛夏的胖子来说，王宝坤流的汗也未免太滂沱了一点。王宝坤把自己的脸擦得更加斑驳芜杂，再佐以刻意表现出的虚心领训、克己严肃，越发显得滑稽可笑。王宝坤说：
“我们太大意了，小看了那头怪牛。那怪牛简直比人还精。我们赶到时，它就在这院门外徘徊，孙队长一眼就认出了它，当即提议将它一枪击毙。我想它或许还有一些研究的价值，所以否定了孙队长的建议。我们找来了麻绳，打了一个结，抛出套住了它的脖子。那怪牛中招，开始发狂，我们五人都拉它不住。那怪牛一路狂奔，在村子里四处冲撞，对出现在它眼前的障碍物视若无物，硬碰硬地肆意破坏。我们五人很是遭了一些罪，大家被它拖拽在地，在尘土瓦砾中不停翻滚。后来绳索断了，那怪牛反身向我们冲来，孙队长便在这时开了枪。孙队长一连开了五枪，我估计至少有两枪击中了目标。那怪牛到底还是肉体凡胎，吃痛之下，向后退缩。我们五人从地上爬起来，举枪猛射，那怪牛学了个乖，左躲右闪，庞大的身躯居然比猴子还要灵敏，全让它躲了过去。估计它尝到了枪子的厉害，掉过头又向村外跑去。我们跳上警车，奋起直追，说来难以置信，那怪牛的速度简直比猎豹还快，不等我们驰出村口，它已卷起一路沙尘，像被巨大的马达推动着似的，变成了远处的一个黑点，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跑掉……”
“就这么完了？”郭荣国依然冷冷地道。
王宝坤低下了头，污浊的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衣衫。他听见郭荣国从鼻孔里发出了一声冷哼。那种冷哼让郭荣国的失望和懊恼溢于言表。那样的冷哼王宝坤并不陌生，每当郭荣国布置的任务没有达到他预期的结果时，那样的冷哼便会不期而至。只是王宝坤从没想到，那样的冷哼有一天也会为他响起，成为对他工作表现的嫌恶和不尽职的评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