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迫不及待想离开——我,还有爵爷和先生。我要拖着他们走,走到天边,走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在那里,江城只会是个梦,京城只会是梦里的影子,而那些令人伤感和怀念的前尘往事,只是梦中看不见的飞烟。
我不懂得爵爷说的所谓的不敢面对是什么,我也不想去懂。
我被抛进混沌的谜局中,却不知道这个局,因何而起,指向何处?既然如此,我为何不破局而出?我凭什么要在别人的故事里死不瞑目?
愤怒,不甘,突如其来的勇气令我振奋,我咬牙切齿,低声给自己鼓劲。我用力站起,并且,将摇晃的身体慢慢稳定下来。
爵爷已经昏迷,不知道他的状况究竟因何而起,我自然不敢乱拿主意给他喂药,而他身上也并无伤口,更令我对他忽然的倒下感到不安。
出于本能,我立刻走向先生,他就在不远处,平静地躺着,那个黑暗中隐约的轮廓,莫名给我力量。
我在他身畔蹲下,借着微弱的光我看到他的脸,他面色安详,仿佛是在睡梦中,嘴角噙着一丝笑,大约正在做着什么美梦。
爵爷说他无碍,他果然无碍。
我长出一口气,心中大石落地。连忙轻轻唤他,他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依旧沉浸在他的梦境中。
我望着他呼吸停匀的胸口发怔,即便手脚灵活,可以走动,我发现自己仍然是一条废柴。
我拖不动两个无法行动的男人,其实一个都不可能。
我唯一能做的,仿佛只有独自转身离开,回去找人帮忙。
那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我却犹豫地站在那里,不敢离去。
这里是哪里?我不知道。若我离开,会不会有别人进来,会不会对爵爷先生不利,我不知道。我忍不住想留下,不愿,不舍,不敢离去。
但心底又有声音在问:“即便留在他们身畔,你又能做些什么?”
我尚有自知之明,知道只有狠心离开去搬救兵才是出路。
恋恋不舍看着先生,我忍不住握紧他的手,不抱希望地喊他:“醒来!快醒来!”
但我不曾想到,先醒来的,竟是小指。
她发出低低的呻吟,在我的无助的哭泣声中,却若惊雷,将我炸醒。我猛转过头,惊疑不定看着她。
她仍然那么虚弱地躺着,但她的头,艰难地转动着,在寻找什么。
我定了心神,猛扑了过去,抓住她的手,无论如何,小指醒来,我,也就不再孤单。
我并不是个没有主意的人,但此时此刻,我已经全无主意。醒来的小指,忽然便成了我的救命稻草。
无论如何,小指,她说过,她与我们,是家人。
我用力握住她颤抖冰冷的手,细细看她神色。
她的模样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苍白到可怕。她的气息很弱,或许因为这样,她的声音才那么飘渺无凭。
她重复着说:“走……走……”
我苦笑着看她,我也想走,可是怎么走?
先生,爵爷,她,若能走,何必躺着?
而我,虽然能走,可只要他们在这里,我又能走去哪里?
我唯一能做的,只是用力握紧她的手,仿佛那样,便能将我的生气传递给她,让她活得下去。
她的眼睁得很大,死死看着我,我能懂得那眼神里的焦急,她还在说:“走……”
她的手是一点力气也没有的,可她还在那里发着抖,要甩开我的手。她的身上再也没有力气,可她的眼神,如刀,如箭,锋利而威严,劈进我的心里,搅得我心惊。她的脸上,甚至因为过于焦急愤怒,而现出异样的红晕。
她用尽全力,喊出一声:“走……”
那声音凄厉而尖锐,带着无限伤心,我被那一声喊催促着,竟是不由自主站起来,向外就走。
外头是什么,我全然不知。我是没头的苍蝇,我已无法思考。
走,走,走,我的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在门口猛然被什么东西绊倒,狠狠摔下,头撞上了门板,发出狠狠的一声巨响,我惨叫一声,眼前一黑,又立刻只觉金星乱舞,而痛已经逼得泪水流出眼眶。
我捂着额头,感觉到热血在流出,在那一刻,我呆滞着,只懂得想,那地上绊倒我的,是否是那个被皇帝一刀杀死的大汉的尸体?
我幸亏想到了他,才想起,那绞盘之旁,还有一条大汉,是被皇帝打晕了过去,躺在那里的。
就算是要走,我也决不能任那人就这般躺着。若他先醒转过来,爵爷,先生,小指,统统都会有危险。
额头痛得如裂开般,我也顾不得包扎,只捂着伤处,便又一门心思往那绞盘方向走去。
皇帝下手看来很重,那大汉仍是之前被打晕后倒下的样子,并未苏醒。我咬了咬牙,找来绳索,打算将他捆绑起来。
至于将他绑上后,我又该何去何从,我也渐渐拿定了主意,若我能脱险,那这世上,我唯一能信得过,能依靠的,也只有孟广了。
一想到孟广,我精神一振,眼前局面虽然混乱不堪,但孟广那张阳光的脸,却会令人觉得这世上总有些好盼头,值得人期待。
我从未绑过谁,拿着绳索比划了一阵才开始捆绑。先捆那人的脚,绕了几圈,又紧紧打了死结,自己试了试,仿佛还算结实。
于是又去绑那人的双手。
刚刚将绳索绕过那人的手腕,变故已经发生。他乍然一声断喝,手掌一翻,五指扼住了我的咽喉,我的咽喉被他的手指迫住,无法呼吸。
我听到“咯咯”的声响,那是他的手指发力捏着我的喉骨发出的声音。我闭上眼,知道自己终于走到人生尽头。
我没有想到,这里人人看起来境况危险,但最后会是我先赴死。而若我死了,见了孟眉,说起我是死在何处?死在何人手里?为何而死?
我竟然,我也是无法说清。
我也许只能对孟眉说,我是因为要捆住一条大汉而死的,这样的说法,连我自己都觉得好笑起来。
我不是皇帝,他若是我,定是一刀将那大汉杀死,又怎会费事动手捆绑他,惹来杀身之祸?
我也不是先生和爵爷,捆人而已,绝不会捆得自身难保。
我是如此无用的人,竟连这点小事都无法做好。
我在心中向自己摇头,只等那大汉发力,送我赴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