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未曾等来期待中的死亡,只感到有掌风掠过我的耳畔,然后我听见重物倒地的声音,那扼住我咽喉的重压也蓦然消失,我大口大口喘气,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太过熟悉的英俊的脸,先生的脸。
我忍不住去揉眼,指尖沾染着额头的血,让我的眼越揉越红,眼中看出来的人,也似带着异样的血色。
有双手轻轻温柔环过我的肩,将我慢慢揽在怀中。我听着那个熟悉的声音:“好了,不怕。烟儿,不怕。那人,已被我制住了。”
我想说我没有怕,可是我身子一直在发抖,我的气息仍未调匀,事实上,我喘得太厉害,已经将自己喘成了一台打铁的风箱。
我用了许久功夫才说出话来,而当我终于能说出话来,我也只是在问一个愚蠢到家的问题:“先生,这是怎么了?”
这是怎么了?
从我和皇帝被关在那黑暗无边的地洞开始,不,从府中挖出那许多骸骨开始,不,从爵爷忽然失踪开始,不,应该是从更久,更久的时候开始……
我竟无法说出,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事情才开始变得成了今日的糟糕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我们为何会被困在这陌生的地方?人人身上受着重创?
我好蠢,我想我问错了问题。这样的问题,先生又怎能三言两语回答。
他果然沉默,抿紧了唇,只撕下了衣服替我包扎额头的伤。
我浑身都痛,但心里更痛。我慢慢舔着干裂的唇,问先生:“你……一直醒着?若不是那人要掐死我了,你还会一直装下去?”
也许那人在扼住我喉咙时顺便掐坏了我的嗓子,我的声音连我自己听着都觉得嘶哑:“为什么?我不停唤你,你却要那样骗我?为什么?”
先生的声音带着些苦涩,过了很久才说:“我想让你走。”
让我走?
我瞪着他,摇头:“我不懂……”
我的泪又开始泛滥:“离开你们,我根本无路可走,你想让我走?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能走去哪里?天下虽大,我只有在你们身边才算完整,你想让我走?你让我怎么走?”
先生的头一点点垂下,他的声音,如发自地下,沉闷模糊:“对不起,烟儿。”
我满腹疑团,却按捺住,只拣最紧要的话问他:“现在我们怎么办?”
又急匆匆挣开他的怀抱,走到爵爷近前,问他:“爵爷是不是中毒了?”
他犹豫了一番,拧过头不看爵爷,却去查看皇帝的伤势。
皇帝还在地上躺着,可怜他也全身是血,想来伤得极重,但自爵爷忽然出现,小指,先生,我,都蒙着他救助,重获了生机,唯有当今天子,却始终不曾有人想起似,任凭他在那里生死不明。
我皱了皱眉,想到他对我做的那些事,满心厌恶。却又忍不住,查看他的情形。
(皇帝狂喜,朕终于出场了,你们把朕晾了那么久,朕的血都快流干啦!o(╯□╰)o)
而先生,已在冷冷说:“居然还活着。”
不知他是从哪里看出来的,但我细细探了鼻息后,也不由点了点头,慢慢站起身来。
我站在那里,望着先生。光线太暗,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让我忽然觉得陌生起来的影子。
我对着那团影子发怔,那涌在心口的话,竟要鼓足勇气,才能说出。
“先生,我们带上爵爷和小指离开这里,找一个无人之处隐居起来,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回来,好不好?”
先生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但,也许,那只是我眼花。我一直睁大了眼看他,睁得时间太久,睁得太用力,那大约,也会令人眼花?
要过很久,我才听到先生说:“四个人一起走,已经来不及了。两个人走,你可愿意?”
我胸口忽然发闷,满溢酸苦,却还是忍耐住,明知故问:“哪两个人?”
“你和我。”
我双手不由自主紧握成拳,指甲深陷入肉,犹不觉痛:“那么爵爷呢?小指很爱皇帝,也许她不会想走。但是爵爷呢?他是你的兄弟,他是我的爵爷!”
先生重复我的话,声音软弱无力:“他是你的爵爷,我的兄弟?”
他挥了挥手,摇着头:“你错了,烟儿,他是你的爵爷,却绝不是我的兄弟。”
我几乎跳起来,指着他:“先生!想想你们出生入死的岁月!想想你们的情分!”
我跺了跺脚:“我们三个已经相依为命很久了,我们还可以相依为命更久!想想你答应过我的,你要陪我一世!你不能离开我,而我,离不开爵爷!先生!我们必须带上爵爷走!”
先生一直在摇头。
他的声音听起来又冷又利:“烟儿,方才你不能直接走出那门口,也许真的是天意弄人?命中注定,是要你在今夜,替我们断一个生死?
今夜,我们三个,只有两个能走出去。也许,是上天注定,要你选一个带走?”
我嗔目结舌,看着他,只喃喃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先生并不理我,只将烛火移到了小指的身畔,去看小指。
小指秀丽的脸已无血色,先生长叹着,从身上掏出一只瓷瓶来,倒出颗红色药丸,向我说:“这是上好的伤药,她已气虚力竭,服了此药,可补她气血,救她性命。”
我于是帮着他将药丸送入小指口中。他又自那想掐死我的大汉身上找到个装水的葫芦,倒了些许清水替她送药。
做完这些,他又去看爵爷。
爵爷昏迷着,皱紧了眉头,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我心痛不已,轻声唤他,却依旧无法将他唤醒。
先生伸手按住我的肩,轻拍着。
我想起他的无情,甩开他的手,沉着脸,回头看他。
他笑一下,苦涩得比哭还要难看。我心中一软,手已被他紧紧握住。
他牵着我走远一些,席地坐下。自那瓷瓶中又倒出两粒药丸来,放在手心给我看。
烛光下,我看他指着那两颗药丸,沉声说:“黑色的,叫诛魂丹,服下后若无解药,两个时辰后便会毒发身死。
青色的,叫还魂丹,顾名思义,无论何种剧毒,只要吃了它,便能还魂。”
他看着我疑惑的脸,又苦笑一下,将那颗还魂丹放入我的掌心:“震旭是中毒昏迷,寻常人自然中毒后立时毒发身亡,但他内力深厚,只要两个时辰内服下还魂丹,便可无恙。”
我小心翼翼握着那药丸,惊喜交集,立时便要站起身去喂爵爷服药。
先生却一把按住我:“烟儿,给我两个时辰,听我说个故事。听完了,你再决定,这颗药丸,给谁服下。”
我心中有不祥预感,连忙喝道:“不要!”
但,已来不及阻止先生将那颗诛魂丹丢入口中。
我发出了连我自己都不懂意义的呼叫,呆呆看着先生将那瓷瓶瓶口向下高高举起,呆呆看着那瓷瓶中落下了一颗青色的还魂丹,呆呆看着先生伸出脚,将那颗能救他性命的还魂丹碾成了碎末。
我手中的还魂丹,成了仅有的一枚还魂丹。
我的身畔,却有了两个中了毒的亲人。
我的耳边,是先生在惨然说:“烟儿,替我断个生死吧。故事很长,你要用心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