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于妹妹楚枫没了半点印象，但对于弟弟的出生，楚枫却记得清楚，由于当时计划生育抓得严，所以弟弟是在外公家偷偷生的，另外的原因就是楚云的哮喘病又犯了。外公家周围到处都是荷塘，清晨碧水荷塘里弥漫着淡淡的白雾，青青的荷叶上滚动着晶莹的露珠，荷叶之间或洁白或红艳的荷花亭亭玉立，有的含苞待放，有的笑颜微展，有的灿烂如晖，有的花衣碎落。当然楚枫在意的倒不是这些，他喜欢的是荷塘里的莲蓬，还有菱角，还有鲜美的鲫鱼。
那段时间楚枫由外婆看管，外婆对外孙似乎比对孙子还喜欢，各种宠爱，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全部都往外孙手里塞。一天，大楚枫四岁的表姐领着他到荷塘边玩水，荷塘边有一个用几根木头搭的木桥，一头搭在岸边，一头伸向水里并由立在水中的木头支撑。突然，楚枫脚一滑，落入水中，幸而双手抱住了木桥，一下子楚枫除了头还在水面上，脖子以下全都没入水中了。表姐急忙伸手来拉，楚枫却死死地抱住木桥就是不松手，并对表姐说：“你去叫外婆，你拉不动我的。”想想幸好楚枫如此坚持，不然，万一连表姐也一起拖下水，搞不好会夭折了两个小孩。外婆闻讯三步并做两步赶来，一把从水里拽出楚枫，一边又开始责备表姐没有看护好自己的外孙······
换了身干爽的衣服，楚枫硬要随着外公到附近的小河里垂钓，外公只得就范。外公支开一个小马扎让楚枫坐好，便开始撒窝子，测水深，调浮标，上饵，放线垂钓，然后慢慢坐在另一张小竹椅上抽起水烟袋来。不一会儿浮标就略略有了动静，突然浮标一下子被拖入水中，然后又斜着漂上来，外公顺势收竿，收获了第一条鱼，一条差不多二两的鲫鱼。看着钩线带着跃动的鱼儿飞出水面，楚枫可高兴坏了，急忙上前去要帮忙取下钩上的鲫鱼。楚枫小心翼翼地取下鲫鱼，轻轻地捧在手里仔细端详，它的眼睛一直睁着，楚枫向它吹气，还是睁着，继续用力吹，依然没反应，楚枫终于放弃了。忽然鲫鱼张开嘴打开鳃喘气，楚枫连忙将自己的小嘴凑上去，往鱼嘴里吹气，碰到鱼嘴楚枫感到一阵湿滑和腥味，连忙拿开，用胳膊蹭了蹭自己的嘴角。然后楚枫又开始拨弄起鱼尾、鱼鳍，这时外公拎了只装了四分之一水的木桶过来说：“快点丢进去，不然一会儿死了。”楚枫乖乖地把鲫鱼慢慢放进了水里，然后开始在桶里逗弄着玩，楚枫试图再一次抓起来看看，可是笨拙的小手在水中灵动的鱼儿面前实在是黔驴技穷了，怎么也抓不住。
楚枫玩了一阵木桶中的鱼，不久便觉得没趣了，忽又觉得钓鱼必定是很好玩的，于是缠着外公要夺钓竿，那么长的钓竿对于楚枫来说应该是很沉的，于是外公这次很坚定并无半点妥协的意思，楚枫觉着夺竿无望便掉头离开了，蹦蹦跳跳地去问外婆要莲子吃去了。
那一次楚枫和妈妈在外公家呆了一个多月，直到弟弟出生后，外公那边要搞“双抢”，稍微大点的小孩子都要帮忙去放牛，农活忙不过来，也就更找不到人来照看楚枫母子三人，楚云这才找了他的几个发小，将秀月从三十多里外的娘家抬回了自己家。
楚枫的家并没有那么多荷塘，以前是有的，可是后来楚枫的村子里围湖造田的运动搞得太厉害，荷塘也就很快消失殆尽了。但是还好门前还有一条名叫松明的大河，外滩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水塘，里面满是鱼虾蟹、蚌壳、泥鳅和鳝鱼。农闲的时候人们大都到那捕鱼，或撒网，或垂钓，或对一个水塘涸泽而渔；那么农忙时节呢，牵牛到水塘喝水的功夫，卷起裤腿和衣袖，下水随便就能摸一碗鱼吃吃！水塘里的鱼是无穷无尽的，因为每年夏天涨大水，松明河的水会漫到整个外滩，同时也送来各种各样的鱼，所以可以说楚枫是吃鱼张大的。
楚枫五岁的一天，楚云和秀月带着楚枫和楚桐到外滩捕鱼，楚云看准了一方水塘，认定里面鱼不少，而且等了这些日，水塘里的水也被太阳蒸发了不少，如果再等，怕是要让别人抢了先。说干就干，楚云拿来铁锹开始在水塘的一角挖坑并在岸上拦起一道土坎，土坎的另一边有一个水更浅的水塘。完成准备工作之后，楚云和秀月开始用铁盆铁桶把水塘里的水往外浇。楚枫则负责照看弟弟楚桐，并陪弟弟玩，楚枫便随手摘了几朵蒲公英吹着玩，弟弟也学着做。楚枫又采来几颗鲜红鲜红的红果子，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但又不知道能不能吃，于是跑过去问楚云：“爸爸，这个能吃吗？”“这个是蛇果果，能吃啊，很好吃的！”楚云那是故意逗着儿子玩呢。楚枫很想尝尝，可是又担心又被爸爸骗了，心里有所顾忌。
记得上次爸爸说家里一大块用瓷碗装着的透明的晶体是冰糖，让楚枫拿来吃，楚枫一看果然是冰糖，于是下口就咬了一小块到嘴里，不出一秒钟，楚枫连忙吐了出来，并问：“爸爸这个冰糖怎么不甜啊？”原来那是发面用的碱块，这时楚云和秀月已经笑得说话都有点困难。“那不是冰糖，那是碱，好吃鬼！”秀月回答道，同时笑得更加厉害了。楚枫又怀疑道：“这个就是冰糖啊，可为什么不甜呢？”“那不是冰糖，那是碱。”楚云解释说。“碱是什么啊？”楚枫的脑子里不知道这种东西，于是想弄清楚这个像冰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楚云也解释不清楚了，只是说：“碱就是碱咯。”问了良久楚枫也未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他只是知道了这个叫做碱的东西看上去和冰糖一模一样。
楚枫想了想，拿着蛇果果跑到弟弟楚桐面前说：“弟弟，看这个红果子很好吃哦，要不要啊？”单纯的楚桐对哥哥一直是完全信任的，于是楚桐将蛇果果放进嘴里，嚼了起来。楚枫目不转睛地盯着弟弟并问：“怎么样，好吃吗？”楚桐立马将咬碎的果浆连同口水一并吐了出来，并说：“不好吃！”看来爸爸又骗人了，楚枫带着楚桐，气冲冲地奔到楚云身边质问道：“爸爸，蛇果果一点都不好吃！”楚桐也附和道：“对，爸爸你骗人！”“叫你们好吃！”楚云嘲笑道。楚枫知道理论不过也就作罢了，还好不是自己尝的，再者弟弟要怪就怪爸爸骗人，跟他可没什么关系。于是楚枫便带着弟弟跑一边摘毛茸茸的芦花去了，摘了好一些回来，然后又一支支精心地插在水塘边。
楚云立在水中，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左手扣住桶口，右手拿住桶底，身子从后往前运动，上扬，同时手臂用力将水一桶桶抬到土坎，倒到水塘外。秀月站在楚云右边，双脚分开，双手握住盆口两边，从身下舀水然后抛向土坎外。水面激起阵阵水花和波浪，同时发出有节奏的水声，舀水时是蓄势的哼唱，泼倒是清扬的高调。
楚枫和楚桐都等着爸爸妈妈把塘里的水浇干了，然后好下塘里去抓鱼玩呢，楚枫对楚桐说：“弟弟，我待会儿要捉一条大鱼回家！”“哥哥，我，我要捉，捉一条比你的还大的”楚桐似乎很兴奋。可是眼下该玩什么呢？楚枫立马找到了玩具，他从水塘边抠来了一团泥巴！见哥哥要玩泥巴，楚桐也过来凑热闹。“我们盖一个房子好不好？”楚枫跟楚桐商量道。“好！”楚桐回答道，他的回答基本上全是肯定的。找到一块平地，楚枫分给楚桐一团泥巴，两个人开始忙碌起来。
渐渐夜色近了，夕阳西下斜射出温和的红光，黑暗芦从苇丛开始慢慢弥漫扩张，天空中的飞鸟也大多归巢了，下地干活的人也都扛着锄头回家了，村子里炊烟处处，犬吠声声。
可是楚云和秀月这边，水塘里的水就是不见底，楚枫和弟弟都玩累了，这会儿正瞌睡的不行，于是楚云让楚枫领着弟弟先回家。
楚枫家的房子坐北朝南，正屋红砖青瓦，侧屋土墙，茅草盖顶。正屋被堂屋隔成东西两个部分，而堂屋后面还有一个小隔间，那是楚云和秀月的厨房，厨房里一口灶，一个橱柜，一张方桌，几只酱坛子而已。堂屋的西边是楚云和秀月的房间，房间被一排高高的面向南的衣柜隔作前后两部分，靠东面的墙和衣柜之间的间距刚好被当作贯通前后的门。房间的前半部分，靠着东面的墙壁摆了张长藤椅，藤椅对面竖着一张床，床头靠墙，床边有一张柜子，柜子的左半部分是个带门的箱体，右半部分自上而下是五个抽屉，另外东南角放着一个米缸；房间的后半部分，靠西有一张床，南北朝向，床边有一个与衣柜背靠背的带有一层抽屉的长木桌，另外东北角放着一个油缸。在堂屋东边，靠房子前部是一条从堂屋到侧屋的过道，在过道的西北角有一个谷仓，谷仓旁边是一个鸡笼，靠外墙窗下放着一个风车，风车旁边倒立着一张耕地的木犁，此外过道里还摆放着扁担、镰刀、锄头、铁锹、竹篓、木梯等各种农具。在堂屋东边，靠房子后部是楚枫祖父母的房间，房间的西北角和东南角各放置了一张床，西南角是一个木质米箱，南边摆了张带一层抽屉的长木桌，东北角是一个小衣柜，衣柜顶上放着一个木衣箱。正屋东边的侧屋的前半部分是楚枫祖父母的厨房，陈设一般，只是摆满了好多大大小小的坛坛罐罐，后半部分是两间养猪房。
又累又困的楚枫和楚桐推开大门进入堂屋，发现爸妈的房门竟然锁住了，爷爷奶奶好像也没在家，楚枫不想折回去拿钥匙，楚桐就更不用说了，一屁股坐在一个小板凳上靠着墙瞬间睡意盎然。稍许，可能是受了饥饿的驱使，楚枫和楚桐不约而同地起身摸到爸爸妈妈的厨房，踮起脚揭开锅盖往锅底瞧了瞧，没有锅巴，然后又搬来椅子，爬到椅子上往橱柜最上面的一层瞅了瞅，并伸出小手往看不清的两侧探了探虚实，一无所获。这时楚枫想起了鸡窝里的鸡蛋，于是便让楚桐去拿几个过来，楚桐一听要吃鸡蛋便高高兴兴地奔鸡窝去了。楚枫往灶里塞了点干稻草，上面压了几根棉花秸秆，划燃火柴引燃了稻草，拨弄着又往里添了几根棉花秸秆。良久，鸡蛋就是没送来，楚枫只得离开厨房去一看究竟，原来鸡窝里蹲着只老母鸡，每次楚桐打算伸手取蛋时，那只老母鸡便拱起翅膀并发出警告似的“喔—喔—”声，楚桐害怕被它啄手所以就一直在那僵着。楚枫也怕被母鸡啄，所以必须先将那只可恶的母鸡赶出鸡窝，楚枫装腔作势的扬手抬步向前靠近鸡窝，嘴里同时呼赶，母鸡果然受了惊吓，拍着翅膀，急促的啼叫着就从鸡窝飞了下去。
鸡窝里有五个鸡蛋，楚枫决定留两个，全拿了若是被奶奶发现了可不好，毕竟家里的鸡是奶奶养的，平时可是连妈妈都不敢随意取鸡蛋的。鸡蛋有了，楚枫又找来几张爸爸写大字用过的废报纸，用水浸湿，裹了鸡蛋，丢进了灶中的火堆里，一会儿陆续发出三声“嘭”的声响，那是鸡蛋胀爆了，蛋香从火中诱惑而来。等了几分钟，楚枫用火剪掏出鸡蛋，扔在椅子上，可是三个鸡蛋怎么分呢，楚枫早就想好了，他取来菜刀，双手握住，先轻轻敲碎一个鸡蛋的蛋壳，然后刀往下一压，一个鸡蛋分为两块。可是两块明显不一样大啊，看来楚枫失手了，不过没事，楚枫见状便对楚桐说：“弟弟，你比我小，所以你吃小的。”楚桐本来也想吃大的，可是觉得哥哥说得话好像有道理，于是便答应了。哥俩拿起鸡蛋在两手之间颠来颠去，终于剥了壳，去了皮，美美的咬了一口，······吃完鸡蛋，楚枫让楚桐舀点水把或浇灭，自己则把鸡蛋壳收拾了一下，打开后门扔到了菜园里。吃完鸡蛋楚枫和楚桐似乎是更困了，楚枫坐在柴堆上索性往后一躺，不久就进入了梦乡，楚桐坐在楚枫的左手边，顺势往楚枫怀里一倒，脑袋枕着楚枫的肚子，右手搭在楚枫的右腿上，左手落在柴堆上，一会儿工夫睡得口水直流。
水塘这边，楚云和秀月一直忙活到天黑，最后到了要捕鱼的时候，只能是借着月光和手电筒的光亮了。晚上八、九点的时候楚云和秀月才回家，不过辛劳的付出总算是换来了丰厚的回报。把鱼分拣开后收货如下，木澡盆里游着一层鲶鱼、一担木桶里盛着大个的鲤鱼和鲫鱼、三只盆里挤着小一点的鲫鱼和鲤鱼，还有一盆黄颡鱼、一盆刁子鱼和一桶各种小鱼和河虾。
收获的喜悦之余，夫妻俩终于想起了孩子，在家里搜索一圈，两个小家伙原来在灶台前的柴堆上进入了梦乡。秀月抱起楚桐，楚云抱起楚枫，脱了鞋，轻放在床上，这时楚枫迷迷糊糊的醒了，睁开眼，不很新鲜，而楚桐却依然在酣睡。楚枫在床上滚了两滚，脸在床单上蹭了几下，趴在床上慢慢往后退，一点一点爬下了床，脚落进一双大号拖鞋里，晃晃悠悠的游到堂屋。堂屋里楚云和秀月正在处理死掉的鱼，这些鱼必须赶快去了内脏用盐腌制，不然就腐臭没用了。楚枫喊了声爸爸妈妈，楚云和秀月应了一声，“睡醒了？”秀月问。“嗯。”楚枫回答道，接着就打了哈欠。突然楚枫眼睛一亮，哇，好多鱼啊，他立即来了兴致，先捉起一条大鲤鱼放到鲶鱼中间，小手不停地赶着鲤鱼在鲶鱼群里游动，激起朵朵浪花，接着寻了只小虾塞进大鲤鱼嘴里，可是一会儿小虾又从鲤鱼鳃里漏出来了，楚枫忽然有了疑问：“这大鲤鱼吃的东西会漏掉，尽然没有饿死？”不过他来不及多想，马上注意力就转到鲶鱼身上了，鲶鱼大大的脑袋，长长的胡须，细细的尾巴，看上去十分可爱的样子。楚枫把手潜在水里试图揪鲶鱼的胡须，可是鲶鱼的胡须灵敏的很，刚把手悄悄挨上去，它就闪到一边去了。咦，还有黄颡鱼！黄颡鱼和鲶鱼比，似乎就是多了三根锋利的外刺而已，楚枫觉得这样的鱼很特别，而且很厉害，长着刺，其它鱼肯定是不敢欺负它的了。楚枫决定抓一条黄颡鱼玩玩，可又怕被它刺痛，好吧柿子捡软的捏，楚枫挑了个最小的，可是怎么下手呢，一把捏和两手捧好像都不好使。“爸爸我要捉这个鱼，它要怎么捉？”楚枫问道。“你揪它背上的刺就好了啊”楚云回答道。楚枫的小手小心翼翼地靠近，然后突然一捏，可是那条黄颡鱼反应很快，还没等楚枫捏紧便挣脱了，蹿进鱼群躲了起来，楚枫寻找了一番重新锁定了目标，并且顺利捕获。好吧下面让大鲤鱼和小黄颡鱼较量一下吧，楚枫拎着黄颡鱼用它的刺去吓鲤鱼，远了没反应，近了大鲤鱼大尾巴一甩飙到一边，没趣。
玩了一阵，实在觉得没味了，楚枫也困了，爬上床便睡，睡了一会，妈妈拿着毛巾过来给楚枫和弟弟洗脸擦脚，楚枫不很情愿，因为打扰他睡觉了，而且妈妈每次擦脸都感觉用了好大的力，跟搓衣服一样，很不舒服，楚桐则在睡梦中经历了这个过程，······河滩上的水塘，水正在慢慢回流，天明之时，浑浊又将重新清澈，村子里人声稀落，鸡群立在笼子里闭上了眼睛，不在耳语，小狗也都耷拉着耳朵蜷成一圈，下巴往狗窝的铺垫上一落，尾巴往鼻前一掩，眼睛也拉上了帘子。夜深了，那时夜很黑，也很宁静，梦的声音都能被它听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