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里走了半天,滴水未进,元萧忆回到寝宫顾不上用膳,就直接歪在凤榻上睡着了。高月从椒房里出来,抬眼望着天边的层层霞彩,日已西斜。
她睡得很沉,很安详。可高月总担心她明媚的脸从此会多了一丝阴霾。
少帝……太残忍了!
“有劳高小姐跟老奴走一趟。”
刚出皇后的寝宫,一个声音把她叫住。
随着引路的人穿过桂殿兰宫,走进含溪怀谷之地,来到了一片枫叶林。
只见层林尽染,烈烈似火,落叶缤纷处耸立着一座烟霞楼。楼后有一泓池水,楼前置有秋千、梭门、凉亭。象遗世而独立般闲漫漫的。
沿着青石板路,过凉亭,往楼台仰望,一个身穿白色锦服的少年正俯视着自己,她不由地微微一愣。
登楼,穿堂,入室,高月施礼。
对方淡淡说道:“想不到还能再见到你。”
大概以为她出使夏国后,便是一去无回了。
“谢皇上惦记。”眼前的少年负手而立,双目熠熠的看着她,清秀的脸庞却没有多余的表情,隐隐地透出几分俊朗,可以想象不出几年,应又是一个风神俊秀的男子。
“你……清减了。”
高月哑然,眼前对她说话温软的少帝,相比之前对元萧忆的冷漠无情,真是大相径庭。或许他本不是无情之人,她犹豫着如何开口,想劝说他善待元萧忆,因为她何其无辜——
突然间,她恍然大悟:他对自己的信任和青睐,是源于自己的父亲高离。
“谢皇上关心。”高月恭敬道。顿了顿,到底还是冒昧地开口了,“皇后娘娘其实……是很善良的。”下面那句,你这样对她太残忍了,到底没有说出口。
“你觉得,朕狠心?”即便她语意委婉,少帝却已会意。
高月怔了下,心里有些发怵。
少帝定定地看着她的脸,眸色变深了,却淡淡道:“皇后知书达理、娴静谦让之中又不乏天真烂漫,这些朕都看得很清楚。朕知道你会替她说话,但朕只能做到漠视。”
“……”
只能做到漠视……
高月似有所悟。
相比元化阳对少帝的宗族至亲所做的一切,如若他对元萧忆能做到仅是漠视,或许已经算是一种仁慈了。要求他善待元萧忆,确实是过于强人所难了。
她轻咬下唇,无言以答。
一阵长长的寂静和尴尬。
“朕喜欢这个季节,”他的声音再度响起,语气和缓如薰风过林,转过身背对着她,望着那漫天瑰艳纷飞的枫叶,“如此美景,有佳人在侧……”
听到那带有几分暧昧的恭维话,高月的脸微微发烫,不自然地看了少帝一眼,恰好对上他侧过脸投来的目光。
“皇上后(宫)佳丽如云,只要陛下愿意……”
“但没有一个象你这样的!”少帝侧首,冷不防地打断她的话。
高月讶然不解的看向少帝,他正背着光,朝自己走来,若明若暗的脸上带着那一如既往的淡漠,有种清清浅浅的疏离感,却别样的俊雅出尘。
下一刻,少帝突然把一脸茫然、张口结舌的高月搂进怀里。
他身上的气息亦如薰风,明明是轻淡和暖的,却又因疏离人世,让人感觉似暖还寒。
“别说话,隔墙有耳。”少帝在她耳边压低声音,“回去跟高将军说守旗册在丞相手上,必要时——不必管朕!”
守旗册……那是?!
高月抬眸,惊疑交加地看着少帝,暖暖的呼吸打在她的脸颊上。少帝看到那双晶亮的眼眸时,似乎也愣了一下,旋即又恢复如常神色。
相拥的姿势,不知是谁的心脏突突地跳,他除了那双眼睛透露出精光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事不要入宫。知道吗?朕现在没有能力保护你。”
她愕然地点了点头,少帝略低首,冰凉的唇落在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情感色彩。尔后,这个冰雕一样的少年,缓缓地松开双手,放开了她。
高月这才放松地呼吸了几口空气,余光所及,似有一个躲闪的人影一晃而过。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蓦地呼吸又抽紧,复看了看少帝,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岿然不动的神情。
这个少年,真的只有十五岁吗?
有那么一刹那,她觉得,永远也不可能在这个人身上窥探出一点秘密!
高月出了宫,急匆匆地边上马车边吩咐脚程要快一点。
刚撩开帘子,轿厢内忽伸出一只长臂,毫无预兆地将高月往里一扯,正欲惊呼,嘴巴却已被一只大掌重重的捂住,一股强烈而呛人的异味窜入鼻内。她双手往门帘的方向用尽力气地抓了几下,终是够不着,四肢逐渐瘫软无力,周遭的一切,也渐变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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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高月再次睁开眼时,仍有些头昏脑胀。惊惶四顾,发现自己竟在一个陈设雅洁的陌生屋内,渐渐想起前事,知道自己已被劫绑之后,却也没有如何胆战心惊,很快便接受了眼前的事实。心里反而还有几分庆幸:至少还活着。
倒是身边侍候的婢女秀珠见她如此安之若素,不免暗暗称奇起来。本以为这娇贵的千金小姐醒来后会哭闹不休,可她却象居家一样自在,吃喝事毕,还闲逸地到庭院悠悠的散步。每次进去收拾食箸时,总是忍不住偷偷地睃拉她一眼,见她神情恬静,心下很是佩服。
这一日晚膳后,高月又出来踱步。
月如银盘,洒落一地的光华,晕染着花木扶疏的庭院。廊下的美人蕉,池中的睡莲,也带上了几分脱俗的柔美。怔怔地看着月下那片娇花弱柳,高月不由地再次满腹狐疑起来。
本以为,被掳劫至此,应毫无悬念是元化阳所为,意在要挟自己的父亲。
但,那个面目阴郁的半百之人,那个视自己的父亲为眼中钉的人,那个让姐姐和元怀楚天各一方的人,会让她受到如此礼遇?虽然在庭院各处严加把守和来回逡巡的汉子很多,但都对她毕恭毕敬;从饮食起居诸事看来,也不曾受到过半点委屈……
正百思不解中,只听得院门“嘎吱”一声,有人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高月借着月色定睛一看,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手按腰间剑柄,那身姿步伐,比院里一般的勇夫多了些气度。当是时,婢女秀珠迎了上去,两人似乎说了什么,只见秀珠不住地颔首作答。不一会,那汉子便出去了。
见看不出个所以然,高月长叹了口气,焦眉愁脸起来。到底已经被拘禁了数日,眼下却仍然一筹莫展,也不知何时是个头!于是垂头丧气地回房去了。正准备熄灯入睡,便听到有人叩门,秀珠推门而入。
“小姐,这天气睡前喝点莲子汤能降燥生津。”
“哦?”
突然此举,让高月有些意外,她扫了一眼案桌上的那碗莲子汤,又将目光移至秀珠身上。秀珠清澈的眸子不自然地躲闪了下,只那么一瞬间,却被高月捕捉到了。
难道,元化阳要对自己下手?高月心里咯噔一惊,又迅速恢复镇定。
如果元化阳要下手,早可教人一刀解决了她,不必下毒那么麻烦。
那,秀珠为什么……
这里面定有文章!
“秀珠想得真周到……”高月笑着坐下,用手舀了一汤匙正准备往嘴里送,却又突然停住,但见秀珠的脸上明显掠过一丝失望和紧张。
高月望着秀珠笑道:“有蜂蜜吗?莲子汤加点蜂蜜味道更好呢。”
秀珠愣了下,眸子随之一亮,乐意道:“有,有的。奴婢这就去膳房取来。”
待秀珠回来时,看到案上业已空空的碗,又顿愣住。高月却笑眯眯的说:“想不到不加蜂蜜,味道也挺好的。”
熄灯入睡。直至半夜,迷迷糊糊中,听得外面有些动静,紧接着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外面一下子聚集了很多人。
高月一惊而醒,睁大双眼,看见槅门上糊纸的窗棂晃动着火光和人影。
脚步声和几个人影似已到了房门,便骤然停下。
“主子,小姐已经睡下了。起码要到明日亥时才会醒来。”
高月屏着气息,听是秀珠的声音。她叫谁主子?可是将自己掳禁之人?为什么说自己明日亥时才会醒来?那不是睡了一天一夜么?……难道,是那碗莲子汤?
“小姐这几日饮食饭量尚可,睡眠也好……”
秀珠象在汇报似的说了些日常生活情况。最后听得那人只低沉地“嗯”了一声——高月从那声音辨别出‘主子’是个男子。接着门被推开了,她看见一人走了进来,室内暗淡,透过屏风,只能模糊辨认,那是一个身形魁伟的男人。他在门内朝高月睡榻的方向默看了一会,便转身把门关上。